佑果本來是很生氣的,但是看到玖蘭樞的那張俊臉,他的氣就像輕煙一樣消失了。
和佑果不同,玖蘭樞自佑果說完後就很安靜地坐著,他大概很愉快,眼角眉梢都有笑意飛揚,佑果日日面對玖蘭樞這張臉也不厭倦,所以此時見到玖蘭樞的笑便有些矜持地開口:“你笑什麼?”
玖蘭樞柔柔地看他,眼中波光醉人,將本就微醺的佑果更是醉的暈陶陶。
“我是……很開心。”玖蘭樞微微揚著嘴角,目中的愉悅能溢出來。
平時玖蘭樞不會將自己的喜怒表現的這樣明顯,或者說,不能將自己的情緒展示人前。畢竟作為純血君主,他自然要重視一個喜怒不形於色,可是他現在太快樂了,喜怒不形於色這樣用來禦下的手段當然也不必用在佑果身上,於是這樣的快樂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展示在佑果面前。
在佑果面前,他不用考慮面前的人是否值得托付信任,不用考慮自己會不會遭到背叛,不用考慮利益得失和算計……
在佑果面前,他隻是玖蘭樞而已。
佑果看著玖蘭樞洋溢在臉上的笑便感覺有些不大自然——或者說,是有些羞惱。
“有必要這麼開心麼?”佑果哼哼著問。
玖蘭樞便柔聲說:“當然。”說著,他又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佑果就很震驚,“為什麼?”
於是玖蘭樞說:“我和你說……”
玖蘭樞之所以不願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佑果是有理由的。那理由事關於數千年前的經曆,那時候他已經是吸血鬼,作為一城的領主庇護著領地內的子民。即使放在現在看,他這個領主也相當合格。他既不收苛捐重稅,也不役使城內的百姓,作為一城之主玖蘭樞溫柔而沉默地庇護著城內的子民安穩生活,甚至還會抽取自己的血液為生病的子民治療。
可是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包括人心。最開始感恩戴德將他奉為神明的城民因為他長久不變的容貌畏懼他,而身為吸血鬼的玖蘭樞不願襲擊城民,所以為了維持自己的身體活動不得不選擇在深夜取走一些城民的血液。可是這樣的辦法並不長久,城中的子民很快就發現他的異常。
人類最害怕超出自己認知的東西,更何況還是以人血為食的非人之物。
於是感恩變成恐懼,憧憬變成惡意,那些受他庇護的城民紛紛背叛他,用當初他教他們做出的工具作為武器對準他。城民不僅想殺死他,甚至貪婪地覬覦玖蘭樞身體裡那可以治愈所有疾病的血液。
來自於城中子民的背叛才是讓玖蘭樞痛苦的根源,他發現自己不管做什麼都沒用,不同於人類的他無法親近任何人,也無法被任何人親近。
他始終是在雪原中踽踽獨行的怪物。
而怪物自然要忍受孤獨。
或許是已經被佑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玖蘭樞也不再將這件事瞞下去,那在他心裡藏了十數年的毒瘤有朝一日就這樣輕易被解決,玖蘭樞到現在還恍然覺得像夢一樣。
原來不會有人在知道真相後會害怕他,也不會背叛他。
這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玖蘭樞生命中的這萬年以來,大概沒有哪一個時刻能比得過今天這樣的日子,被人全心全意地信任愛重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像是嘗遍苦澀後終於嘗到了蜜糖,又像是驟然淋了一場冰冷的大雨後終於回家將全身都浸沒在溫熱的水流裡。此時此刻,玖蘭樞渾身如墜雲端。
“所以我很開心。”玖蘭樞說,“因為你不會怨恨我。”
將自己所有的過去都和盤托出時,玖蘭樞就像在講述另一個人的故事,他的神情始終都是平靜的,甚至還有幾分冷淡。看上去,他似乎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曾經的事情,已經完全放下了。
但是哪有那麼容易放下呢?如果真有這麼容易,他
又何必選擇獨自沉睡數千年。
佑果一直等玖蘭樞講完才動作,手心貼在玖蘭樞的臉上溫柔地撫摸,過了很久佑果才說:“辛苦你了。”
不管是數千年前的玖蘭樞還是現在的玖蘭樞,都辛苦了。
這一句話比任何靈丹妙藥都要管用,往日受到的所有苦楚在這句話下似乎都能一筆勾銷。玖蘭樞古井不波的心臟此時跳得飛快,手覆在佑果手上,玖蘭樞很溫柔道:“不算辛苦。”
兩個人在一片安靜的氛圍中對視,玖蘭樞眼波蕩漾,恐怕佑果現在就算舉起屠刀要把元老院殺個血流成河玖蘭樞都會十分欣慰地為佑果掃尾背鍋,然而佑果卻在這樣的氛圍下卻說:“但是,你就直接離開那座城了?”
玖蘭樞的目光一下子變得迷茫,“是啊。”
城中的人已經容不下他,他自然也沒有理由再繼續留下去。
佑果皺著眉,為玖蘭樞憤憤不平起來。
“你為什麼要離開?”佑果氣憤道:“那明明是你自己打下的城池,為什麼要拱手讓人!”
玖蘭樞被佑果這問題一下子問得懵了,他呆呆看著佑果,竟然有幾分笨拙。
“但是……”玖蘭樞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那時候沉默寡言,但總有些對城民的責任感在。
他離開城池還能生活,但是城民離開恐怕就無法在充滿危險的世界裡存活了。
而佑果還在憤憤不平,他一向是愛之欲其生恨則欲其死的性格,是絕對無法忍受“背叛”這種行為的。更何況佑果還十分地護短,那些知道玖蘭樞真實身份後便背叛他甚至想要殺死他的城民,在佑果心裡已經罪無可恕了。
“要是我,我才不會繼續庇護他們,更不用說自己還偷偷離開。”佑果說:“哥你也太善良了!”
善良這個詞也會被用來形容他,玖蘭樞忍俊不禁。
“還好吧。”玖蘭樞清清嗓子給自己解釋,“我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就算這樣說,佑果也還是很為玖蘭樞生氣,“反正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這樣做,你以後也不許!”
玖蘭樞自然是千依百順地說:“好。”
這樣柔順溫和的玖蘭樞任何人見了都要誇一句賢良淑德,而享受著賢良淑德的玖蘭樞服務的佑果還憂心忡忡地叮囑:“以後你可不能那麼善良了!”
玖蘭樞隻微微一笑,雖然嘴上很賢良淑德地說:“我會努力的。”心裡卻想,也隻有佑果你會覺得我還是和過去一樣善良了。
*
宴會已到尾聲,善良的玖蘭樞和佑果坐上一條麻遠送兩人回黑主學院的車。
今日給血族帶來的一點小小的震撼讓見多識廣的一條麻遠也回不過神。
不過一翁就是一翁,他的震驚隻是持續了一段時間便很快被消化完畢,隻是兩個純血的結合並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為了元老院考慮一條麻遠也必須詢問一下玖蘭樞和佑果之間的事情。
畢竟兩個人的結合,也不一定是因為愛情嘛!這種事一條麻遠了解極了,為了利益而結合的事情在血族貴族中也屢見不鮮,他自己也就是這樣不是麼!
所以一定是玖蘭樞為了壯大自己的力量將佑果哄騙——兩個純血種結合的力量不說摧毀所有貴族,摧毀一半也足夠。
“樞大人和佑果大人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一條麻遠像是關懷孩子的長輩一般詢問。
他的目光看著玖蘭樞,提到佑果的名字也隻是順便,在他眼裡佑果大概沒有什麼話語權。
但讓他驚訝的是,玖蘭樞卻看向佑果,十分深情道:“這件事決定權不在我手裡。”
因為這句話,一條麻遠對佑果基本可以算刮目相看了,畢竟怎麼看玖蘭樞都不像是會在感情上受人掌控的性格。但一條麻遠這次還真是看走了眼,因為玖蘭樞他確確實實是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
被玖蘭
樞一句話轉移了視線的一條麻遠“哦”了一聲,探究地看向佑果:“那佑果大人……?”
沐浴在一條麻遠的視線裡,佑果不動聲色地說:“也不算很早,大概在我去黑主學院沒多久吧。”
一條麻遠點點頭,又問:“不過這件事也應該和我說一下。”
這話單獨說總帶著一股頤指氣使的命令感,於是一條麻遠又冠冕堂皇地補充:“作為元老院的一員,我們總要為您和樞大人的事做一些準備。”
這準備是祝福還是防備一條麻遠沒說,不過想想也不可能是第一種。
要是原來裝模作樣的佑果是不會詢問一條麻遠這“準備”的意思的,不過現在佑果已經不想裝了——反正玖蘭李土已經快要複蘇,等他複蘇一條麻遠大概就要知道佑果以前在他面前的委曲求全都是裝模作樣,既然如此,佑果也沒有再委屈自己的必要了。
所以他很淡定地問:“哦,那要做什麼準備?”
一條麻遠還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回道:“當然是將樞大人和您的事公開的準備。”
當然在公開之前,一條麻遠大概會想儘辦法把兩個人拆散。
佑果聽到這話不見驚喜,隻是問:“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應該沒必要弄這麼大的陣仗吧?”
一條麻遠神情自若:“這怎麼一樣,您和樞大人可是玖蘭家唯一的血脈……”
還不等一條麻遠說完,佑果便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是玖蘭,又不是動物園裡讓人觀賞的野獸,隻是在一起還需要張揚到人儘皆知麼?”
剛才還漫不經心的一條麻遠此時終於將視線重新放在佑果身上,他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這樣伶牙俐齒的佑果還是他第一次見,幾乎將過去佑果給他的印象推翻。
一條麻遠微微眯了眯眼,他到底還是經驗老道,依舊神情自若道:“佑果大人說的對,不過元老院也應該送上一些祝福。以後有什麼事情我們也能幫一些忙。”
不添亂就不錯了,佑果心裡冷笑。
“這就不用了。”佑果微微一笑說,“我和樞的事,我們兩個自己了解就好,畢竟一翁您也不能替我們過日子不是?”
一條麻遠表情有些僵了,他扯著嘴角說:“元老院隻是關心……”
佑果又說:“那倒不需要。”
一條麻遠養尊處優慣了,也被人奉承慣了,就連其他純血在他面前也要謙虛謹慎一些,這些年他被捧的有些忘乎所以,所以現在佑果這驟然的轉變讓他無法適應,那張老臉上便帶出一些不滿來。
他心裡盤算,佑果這態度轉變是因為什麼?他是原本就是這樣的性格,還是因為有玖蘭樞的撐腰才這樣大膽?
佑果不會讀心術,如果他知道一條麻遠心裡在想什麼恐怕會直接翻個白眼。
玖蘭樞穩穩地握住佑果的肩膀,側臉頗為嚴厲地和佑果說:“你今天為拓麻高興,所以喝了不少酒,是不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佑果很快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醉酒失言是最好的借口,於是他很配合地說:“這麼說,我的頭是有一些暈。”
有玖蘭樞批評,一條麻遠自然也不好再說些什麼,悻悻地閉嘴了。
車子已經到了黑主學院的門口,玖蘭樞作為戀人關懷備至地擁著佑果的肩膀下了車,下車後和一條麻遠風度翩翩地道謝:“辛苦你了,一翁。”
一條麻遠皮笑肉不笑:“不辛苦,應該的。”
關好車門,一條麻遠臉立刻拉了下來,冷漠如冰地對開車的司機說:“回元老院!”
*
車上的一條麻遠是如何無能狂怒佑果並不關心,他自己開心便好,裝醉裝了片刻,等一條麻遠車走遠了佑果便趴在玖蘭樞肩上哧哧地笑出聲。
“哥,你這個借口好假。”佑果還吐槽。
玖蘭樞卻笑:“有用不就好了。”
正是如此,不管結果如何,反正有用
就好。
佑果一邊大笑,一邊撲在玖蘭樞的背上:“你背著我回去,可以麼?”
玖蘭樞當然說:“好。”
被玖蘭樞背在肩上的佑果也不安分,時不時卷一下玖蘭樞的頭發,又或者朝玖蘭樞敏感的耳邊吹氣,反正是無所不用其極地逗弄他。
這一切都是可以忍的,玖蘭樞想著隻要撐到回宿舍就好,可是佑果的壞心眼哪有這麼簡單結束?
他低頭,在玖蘭樞的耳垂上**地輕咬了一下,然後又安撫地舔了舔。
玖蘭樞實在忍無可忍,佑果隻記得眼前一花,他就已經被玖蘭樞壓在樹乾上動彈不得。
“從哪裡學的這些東西?”玖蘭樞語氣很危險。
佑果又用出自己最常用的借口:“當然是自學成才。”
玖蘭樞信不信不重要,但是現在他兩眼亮起寶石般地亮度,眼中渴望深不見底。
佑果一邊有些慫慫的,一邊又有些躍躍欲試。他環住玖蘭樞的脖子,試探性地問:“哥,你想乾嘛?”
玖蘭樞沒有說話,因為他的回答是吻。
一個熱烈的,充滿壓抑**的吻,像是暴風雨中的海面一樣波濤洶湧,好像能將人吞噬。他重重地親吻著佑果,完全不在意他們還在學校的一處樹林中。
所有人都覺得玖蘭樞是寵愛有加的那一方,可佑果分明也同樣很縱容玖蘭樞,對對方充滿侵略性的吻也毫無保留地接納包容。
兩個人幾乎都忘了時間和地點,直到不遠處踩斷樹枝的聲音傳來,包含著一句熟悉的聲音說:“零,你遮住我的眼乾什麼?”
佑果和玖蘭樞齊齊一僵,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穿著製服的優姬和錐生零站在不遠處,優姬的眼睛已經被身邊的錐生零伸手擋住了。
結合剛才的話,看來優姬是沒看到。
佑果有些心虛地鬆了口氣。
罪過罪過,讓優姬這個純潔的小姑娘看到就不好了。
而目睹現場的錐生零則黑沉著臉咬牙切齒地看著兩人,“這麼晚還不回宿舍,玖蘭宿舍長,你和你的弟弟違反校規了。”
玖蘭樞還算鎮定,他心情好,便不介意錐生零這不敬的話,甚至還少有地覺得錐生零十分順眼起來。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錐生同學。”
優姬終於掰開錐生零的手,看到佑果和玖蘭樞還很高興地打招呼:“樞學長,佑果學長,你們回來了啊。”
佑果心虛,乾咳兩聲才鎮定地和優姬笑笑:“是啊,優姬。”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優姬歪著頭問。
玖蘭樞冷靜地撒謊:“沒什麼,賞月。”
優姬不疑有他,隻有錐生零視線充滿鄙夷,玖蘭樞皮笑肉不笑地想,暫時饒了你。
看著一臉純潔的優姬,佑果為自己這肮臟的大人感到十分心虛,匆匆寒暄兩句後就拉著玖蘭樞立刻回了夜間部。
因為這場小事故,佑果最近幾天都不和玖蘭樞親近了,反正在大多數學生眼中,佑果和玖蘭樞官宣之後和官宣之前的相處方式都沒什麼不同,甚至還疏遠了一些。
佑果美其名曰:“我們要好好學習才行。”
玖蘭樞:……
他很頭疼,連帶著周身氣壓降低,連藍堂英這個一貫都不怎麼會看臉色的人都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但是依舊沒什麼用,甚至還被玖蘭樞抓到錯處被罰站牆角提水桶。
他頭頂那個還是被玖蘭樞親手放的,藍堂英痛並快樂著。
在這樣低氣壓的氛圍下,被緋櫻閒附身的紅瑪麗亞的到來也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緋櫻閒剛進教室便看到撐著臉冷漠凝視窗外景色的玖蘭樞。
緋櫻閒:……?
什麼怨夫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