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黃粱一夢(1 / 1)

稻荷神社的人做出的海鮮粥味道確實不錯,可就算味道再好吃的東西,也經不住天天吃、頓頓吃的痛苦。

所以再一次看到端來的飯食是一碗海鮮粥的無慘臉色鐵青,他直接揚手掀翻了放著海鮮粥的卓袱台,看著傭人冷冷道:“換掉。”

溫熱的粥灑了一片榻榻米,無慘居高臨下地看著滿地狼藉,卻不見傭人表情慌亂,而是氣定神閒地吩咐著其他人將被粥潑濕的榻榻米調換。

調換的動作出奇的利索迅速,不過片刻榻榻米便煥然一新,就連粥碗也重新換了上來,傭人依然恭敬道:“產物敷公子,您的海鮮粥。”

無慘一聲不吭,黑沉沉的眼眸凝視著平靜的傭人,“我說了吧,換掉。”

然而傭人卻歪歪頭,疑惑道:“權宮司大人說您喜歡海鮮粥,囑咐我們要為您準備好,您不是愛吃海鮮粥嗎?”

無慘確實是喜歡的,但是再喜歡一樣食物也禁不住讓人天天吃,頓頓吃,照這樣的吃法,喜歡最後都要變成憎惡,佑果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無慘很快想通佑果這樣做的理由,“他是想折磨我?”

無慘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人的,不過這次也不算猜錯,雖然佑果並沒有想折磨他這麼嚴重。

傭人的表情從從容變得驚訝起來,“您怎麼能這樣侮辱權宮司大人對您的心意呢?”

無慘恨恨地想,見鬼的心意!

無慘攥緊手,目前他身處佑果的宅邸,也不能像以往在產屋敷那樣肆意妄為了,所以他最近也不像在產屋敷那樣盛氣淩人了——不過收斂之後的程度也依舊囂張。

“我吃膩了。”無慘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略帶扭曲的笑容,“海鮮粥不要再拿上來了。”

無慘冷冷地想,佑果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吧?

然而傭人卻為難道:“不好意思,產屋敷公子,權宮司大人說了,您愛吃海鮮粥,所以廚房裡隻為您做了海鮮粥。”

無慘怨氣衝天:“那佑果呢!他也是海鮮粥?!”

廚房裡難道隻做海鮮粥了嗎!

“哦,這倒不是。”傭人笑了笑,“權宮司大人身為天狐之子,一般來說是不需要進食的。”

無慘:“……”

他又深吸了一口氣:“我要見佑果。”

傭人規矩地回答:“權宮司大人現在不見外人。”

如果非要用詞語來形容無慘此時臉上的表情,那一定非“破防”和“無能狂怒”二詞不可,無慘低吼道:“他到底什麼意思!”

傭人繼續答:“權宮司大人的想法自有深意。”

如果說把無慘放在這裡折磨,但是這樣的待遇也說不上折磨,他已經感覺到一陣疲憊,於是不再理傳話的傭人,而是揮袖坐到桌邊,將碗中的海鮮粥一點點吃完了。

空碗被傭人拿下去,無慘捏著杯沿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最後砸到窗外碎成了一地粉末。

如果說這是囚禁,但是佑果似乎也並沒有限製無慘的人身自由,無慘依舊可以隨意地在他的宅邸內自由出入,衣食住行也皆是上等,但是周圍行走都是陌生臉龐,無慘在這裡始終見不到佑果一面。

他在產屋敷時就很寂寞,如今到了這裡,他越發荒涼寥落起來。

更可恨的是,佑果這裡的傭人也絕不像在產屋敷時那樣可以隨意地斥罵折磨,他在這裡的身份依舊高貴,傭人服侍他,卻也無視他,無慘在這裡如同格格不入的異類。

坐在桌後的無慘垂首沉默了很久,然後忽地嗤笑起來。

“異類……”無慘冷冰冰地在口中呢喃,在這裡是異類,在產屋敷,他也依然是異類。

不想在房間裡待下去,無慘起身直接走出屋門,

佑果借口不見他,他自己可以找,然而誤打誤撞之下,無慘沒有找到佑果,卻看到已經恢複如初,準備離開佑果宅邸的下人。

那個被他挖去眼睛的下人。

他沒了那時候的恐懼膽怯,失去的眼睛完好的待在他的眼眶,憧憬仰慕地朝送他的神官說:“謝謝權宮司大人的幫助,我一定會報答的!”

神官說:“不必,權宮司大人說此事本就因他而起,他這麼做是應該的。你以後記得時常去稻荷神社參拜就好。”

那人連連應聲,然而抬首看到不遠處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無慘時,腿一軟又跪下去。

他匍匐在地,汗流浹背:“無慘少爺。”

衣料摩擦時發出的細小聲音離他越來越近,無慘站到那下人面前,口吻不耐:“抬頭。”

下人戰戰兢兢抬起頭,無慘看著那人的眼睛,忽然笑起來。

居然,真的治好了。

下人不知道無慘的笑容有什麼意義,但是並不妨礙他按照無慘以前的所作所為理解,他驚恐地請求無慘饒恕,無慘似乎對他的眼睛也沒什麼興趣,笑容隱去後,無慘看著那個下人冷漠道:“滾吧。”

下人如蒙大赦,立刻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宅邸,無慘頭也不回地朝自己屋子的方向走,隱在黑暗中的臉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連被挖掉的眼睛都能恢複如初……這樣說來,讓他的身體恢複健康,對佑果而言應該也不算什麼困難的事情吧?

無慘的構想是很好的,他已經開始暢想起身體恢複後的生活了,他不必因為季節轉換而因此身體不適,不必因為寒冬酷暑極致的氣溫而輾轉難眠,也不必因為脆弱的身體而無法出門遠行。

然而越是暢想,無慘的表情卻越發冷酷。

因為在那些想象之前,他首先要達成的目的是先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而避他不見的佑果,會讓他成為一個健康的正常人嗎?

*

佑果氣呼呼地摔了筆:“可惡,又輸了!”

他在和係統下五子棋,不過係統沒手,佑果就代替它雙管齊下,然而佑果輸的一塌糊塗,天昏地暗。

“你是不是欺負我?”佑果生氣道:“一局都不讓我贏?”

係統看著兩人下了很久的五子棋,心裡默想:主要是想輸給你也不容易啊……

佑果作為伏見稻荷大社的權宮司每天要處理的公務也不少,今天忙裡偷閒和係統在腦內下了幾十場五子棋,結果就是一把也沒贏。

“太不公平了!”佑果恨恨地嘟囔:“你都知道我在想什麼!”

係統:“……”看你下五子棋的戰術?有必要?

係統轉移了話題,作為係統有義務敦促宿主要完成任務才是,“你讓無慘在你的宅邸裡待著,為什麼又不見他?”

將五子棋的敗績用靈火燒得一乾二淨,佑果說:“你聽過一個寓言故事嗎?”

係統:“什麼故事?”

佑果抖抖自己的耳朵,“漁夫和魔鬼的故事。”

係統沒有關注,它好奇地詢問,“講了什麼?”

佑果很憐惜地說:“什麼!你居然沒聽過這個故事?!”

係統:“……你還講不講?”

佑果嘿嘿笑了一下,給係統慢條斯理地說起了漁夫和魔鬼的故事。

“……魔鬼在海裡呆了幾百年,一直希望有人能救他。他被扔入海裡的第一個世紀的時候發誓,如果有人能救他,他一定重謝他,給他許多金銀財寶,讓他有享受不儘的榮華富貴。然而魔鬼苦苦等了一百年,始終沒人來救他。”

“於是魔鬼把希望寄托在第二個世紀,對自己說:‘如果有人能在這個世紀解救我,我一定把我所有的地下寶

藏都送給他。可還是沒有人來救他。”

“於是魔鬼又把希望寄托在第三個世紀,對自己說:‘如果在這一百年中有人來解救我,我一定把我所擁有的一切都給他。’”

……

佑果說完之後,係統沉默了很久,“所以你現在是準備當拯救魔鬼的……漁夫?”

佑果撇撇嘴,“我看上去像漁夫嗎?分明是漂亮的狐仙大人!”

係統不說話了,心裡卻在想:分明魔鬼更合適。

即使深知無慘未來的命運,然而在此時,係統還是對面前這個還一無所知的無慘升起了一丟丟憐憫。

兩個惡魔撞在一起,就看誰更惡了。

*

再一次因為渾身蔓延的痛苦從沉睡中醒來時,無慘發現自己出奇的冷靜。

身體極致的痛苦將他的理智撕裂成兩半,一半在嘶吼發泄,一半卻在思考,那個人什麼時候出現?

發麻的四肢支撐著無力的軀體朝桌子的方向移動,無慘竭力伸手抓住桌上的一隻茶杯朝障子門扔去,杯子和門撞擊後的聲響很快引來了守夜的傭人,發現舊病複發的無慘後一陣兵荒馬亂,總算將無慘發病時的症狀緩解下來,然而這隻是開始,痛苦的身體不在抽搐,而是發起高熱,觸手滾燙的溫度足夠讓人燒成傻子,醫生束手無策,最後隻能請來本該休憩的佑果。

佑果很快到了無慘身邊,被褥中的小少爺臉頰因為高溫浮現一片霞紅,緊閉著雙眼低低喘息,汗水順著額角向下滑落,佑果抬手用掌心碰了碰無慘的額頭,因為這樣的高溫驚訝了一瞬。

“他不會死吧。”佑果問。

係統很鎮定:“還不到他死的時候。”

佑果稍微放了心,掌心的靈力緩緩落入無慘的身體緩解了些許熱潮,昏沉中的無慘感覺到一陣沁人心脾的涼意,他睜開朦朧的雙眼,昏黃燭光中垂眸安靜注視著他的佑果面白如玉,湛金色的雙眸如同他在樹蔭下用手接住的一片陽光。

無慘驀地怔住,佑果的掌心貼著他的額頭,垂首朝他微微露出一個淺笑。

“彆擔心。”佑果說:“你不會有事的。”

天狐之子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滋養著無慘的身體,佑果常年浸潤在神社香火中的味道絲絲縷縷的和無慘糾纏在一起。常年冰冷的四肢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做正常人的溫暖,無慘沉默地注視著佑果,直到佑果準備收回手,被褥中因為過高的體溫而濡濕的掌心在此刻緊緊握住了佑果的手。

強迫性地將佑果掌心貼近自己的額頭,無慘眼也不眨,低聲道:“救我。”

佑果沒有動,他眯眼笑起來:“沒人和你說過嗎?讓人幫助彆人是需要一些代價的。”

無慘知道代價是什麼,不過他並不排斥,於是他將額頭上佑果的手一點點向下拉,直到停在唇邊。

一直凝視著佑果的無慘喉結此時上下滾動,殷紅的唇貼在佑果的手背上,烙下一個滾燙的輕吻。

無慘沙啞道:“我會努力的……討好你。”

我的一切都給你……隻要能活下來。

黑沉沉的雙眸在這個安靜的夜晚,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炙熱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