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黃粱一夢(1 / 1)

伴隨著不知第幾場在此降落的冬雪,產屋敷一年一次請神官新年賜福的準備也要開始進行了。

偌大的宅邸彌漫著新年到來時才會有的喜意,來往的產屋敷家仆皆是行色匆匆,閒暇時話語中的情緒也充滿了和迫近的活動相符的喜意。

院牆之外繁雜喧鬨的聲響傳進門內,卻無法給這片死寂的院中帶來一絲屬於節日的歡喜,銀裝素裹的庭院裡樟樹和鬆柏仍然青綠,素白的雪花卻將深綠的針葉反襯的黯淡壓抑。

苦澀的草藥味徘徊在屋中經久不散,點燃的火爐暫且驅散了屋內低寒的溫度,然而時斷時續的壓抑低咳卻將屋內的氣溫又降至另一個冰點。

被院外的喧鬨聲吵得心情煩躁,無慘用手帕擦去嘴角咳出的點點猩紅,神情厭倦地將手中珍貴的手帕扔進了一旁的火爐之中。

絲絹製成的手帕轉眼被烈焰吞噬,隻留下一點薄薄的灰燼,無慘卻連一絲視線也沒有落在上面。

屋裡除他之外明明沒有什麼人,但是無慘還是略略提高了一點聲音不耐地喊道:“外面怎麼這麼吵?”

很快就有人在障子門外恭敬地低聲回答:“無慘少爺,外面是在準備賜福除穢的儀式。”

床褥之中的無慘眯了眯眼,這儀式他是知道的,每年產屋敷都會去伏見稻荷大社請來巫女或者神官為產屋敷舉行一場賜福除穢的儀式,除了意味著辭舊迎新,也是希望來年產屋敷家主的政途依然能夠蒸蒸日上。

每到這個時候,產屋敷裡裡外外總是會紅紅火火地準備一番,吵鬨些也很正常。

但是無慘依舊感覺出了這次儀式與往年的不同,如果說以往的舉辦儀式隻是尋常的熱烈喧鬨,可這次的意識還沒有開始就能夠感覺到內外洋溢著的狂熱的氛圍。

這樣的狂熱好似產屋敷全族都陷入一場不知疲倦的狂歡,即使沒有親眼見證院外所有人滿溢的快樂和精力,但還是讓看著軒窗之外寂寞景致的無慘眼神不由得幽冷下來。

“隻是這樣嗎?”無慘漠然道,“以往可沒有這樣吵鬨。”

障子門外的家仆冷汗簌簌而下,雖然沒有親眼見到無慘臉上的表情,但是極具壓迫力和寒氣的聲線已經讓他感受到分外的壓力,家仆咽咽口水保持冷靜,立刻回答道:“這次的儀式有些不同。”

屋內沉默了一會兒後便傳來無慘冷漠的一句:“哦?”

家仆雙膝緊緊並攏,以無比嫻熟的姿態俯身跪在地上,即使無慘看不見他,他也不敢隔著一道障子門表露出輕慢的態度,“前些年伏見稻荷大社指派的都是普通的神官和巫女,這次的儀式聽家主大人說,是伏見稻荷大社的權宮司親自前來賜福,所以才如此盛大。”

伏見稻荷大社本就是著名的神社,能請得動宮司賜福的人就是整個日本也少有,雖然產屋敷現在的地位並不低,但也不代表能夠讓伏見稻荷大社的宮司出手。

更何況,還是稻荷神社的權宮司。

雖然是比宮司的地位差了一點的權宮司,但是稻荷神社權宮司的地位人儘皆知,那名權宮司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受到萬人追捧,地位超然,就連天皇也無比看重。

——因為那名權宮司是稻荷神座下神使九尾天狐和伏見稻荷大社的宮司之子,雖然甚少出面,但是見過他的人無一不說那名權宮司威儀赫赫,容貌之盛猶如日月。

以產屋敷的能力能夠讓稻荷神社的權宮司親自賜福基本等於天上掉黃金,也無怪乎產屋敷如此喧嘩熱鬨,想來大多數人都想親自見一見這位大名鼎鼎的天狐之子。

畢竟上一位天狐之子,可是聲名赫赫、名冠京都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換做任何人都會對神秘的權宮司產生好奇的探究**,但是無慘臉上卻毫無

波動,病懨懨的倦容無損他繼承父母優點的美貌,甚至瘦削的臉頰和蒼白的臉色在崇尚“物哀”、“脆弱”之美的平安京也備受追捧。

但是產屋敷無人敢當面點出無慘病弱的體質,更無人敢誇耀無慘符合平安京審美潮流的臉龐,甚至絕大多數家仆在見到他時就忍不住兩股戰戰,看見他仿佛看到惡鬼。

因為外表精致的產屋敷家主的幼子,內裡確實如惡鬼般恐怖狠毒。

“為什麼稻荷神社的權宮司會來主持賜福儀式?”屋內的無慘繼續問,聲線如毒蛇嘶鳴。

門外的家仆不知道,隻好戰戰兢兢回答:“家主大人並未告知,隻說是權宮司自行決定前來的。”

自己決定?無慘垂眼細想了一下,嘴角微勾,笑容諷刺。

產屋敷有什麼地方能吸引那位權宮司?

還沒有想個明白,屋外的家仆鼓起勇氣又再次道:“無慘少爺,家主讓您在酉時準時前去參加這次的賜福儀式。”

以前賜福儀式時產屋敷家主也是隨無慘決定,並不會特意讓他參加賜福,但是這次來的人身份高貴,就連無慘也必須前去。

如附骨之疽的疲倦讓無慘斂眸重新躺入床褥之中,他怠懶道:“知道了,滾吧。”

隨著屋外細小的衣料摩擦聲消失無慘才合眸重新入眠,然而院中的喧鬨依舊不絕,他遲遲無法入睡,腦中脹痛難忍,無慘猛地睜開眼睛,眼中一片猩紅之色。

即使還沒有見面,無慘已經開始憎惡起這個大駕光臨卻打擾到他安眠的權宮司了。

*

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無慘憎惡中的佑果看著銅鏡中自己的倒影,面無表情地叫出了係統。

“我說了,我這輩子不想當普通人是吧?”

係統很憨地回答:“是啊,我和主係統說了,特地為你安排了一個特彆牛的身份。”

佑果:“……”

趁著屋內無人,他臉色一瞬間有些扭曲,如果不是係統沒有實體,佑果很有可能會掐著係統的脖子晃:“我說不當普通人,但是不代表我不當人了!!!”

佑果指著自己頭頂上兩個毛茸茸的雪白狐耳怒喝,然後沒忍住摸了把自己的耳朵。

被佑果嫌棄的兩隻狐耳在空氣裡顫顫巍巍地抖了抖,看上去就像蓬鬆的羽絨一樣手感舒適。

事實上,佑果的兩隻狐耳也確實被神社中的各個神官巫女覬覦非常,恨不得天天上手蹂、躪,隻可惜作為權宮司的佑果性格高傲,除了身為父親的宮司大人之外無人敢真正上手觸碰。

係統好一會兒沒說話,大概是在想不當普通人和不當人的差彆,過了半晌才開口:“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彆急,你看這個身份和身體,多好看啊,你不喜歡嗎?”

雖然係統和佑果之間的理解出了一點點小偏差,但是不得不說鏡中照出的佑果確實是美貌絕倫的——繼承天狐母親的美貌的佑果甚至青出於藍,銀輝似的長發,如奶一般細膩的肌膚,毫無瑕疵的五官,眼瞳是鎏金的色彩,眼角還帶著一抹天生的殷紅。

不笑時是高山孤雪的清傲,笑起來濃鬱的豔色便從眼角流瀉而出,容貌之盛叫人見之忘俗。

佑果:“……”

“唔。”佑果沉思了一下,開始欣賞自己這輩子的美貌,“確實。”

摸了把自己的臉蛋,鏡子裡不笑就清冷高傲的貌美狐妖嘿嘿一笑:“爺真是好看死了,嘿嘿。”

係統:……

不要用那張臉做出這種表情啊可惡!!!!!

欣賞自己美貌好半晌的佑果還沒有從沉醉中掙脫出來,屋外的腳步聲適時打斷了佑果的自我陶醉,輔佐宮司的禰宜在門外恭敬地說:“佑果大人,為產屋敷賜福的時間要到了,您該出發了。”

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走到障子門處,佑果恢複原本清貴高傲的表情拉開門回道:“走吧。”

*

乘坐著轎輦朝產屋敷宅邸位置走的佑果臉色越來越青,手搭在一旁扶穩身體,佑果沒忍住和係統說:“我…要…吐…了……”

係統:“……忍一會兒,就快到了。”

佑果幾乎絕望地說:“為什麼……為什麼能這麼晃!”

雖然坐著轎輦但是一路上晃晃悠悠的過來,佑果膽汁都要被晃出來,係統安撫道:“條件就這樣,你也隻能忍忍。”

佑果:“……”忍個屁。

這個時候隻有貴族出行能夠乘坐車輦,但是一路上道路崎嶇不平,佑果差點沒吐在路上,幸好他現在身為天狐之子,自然能夠使用靈力讓自己過得舒服一些。

減少顛簸後的佑果總算舒服不少,在日落之前終於來到了產屋敷的家門口,產屋敷已經等候良久,身為家主的產屋敷站在人群之首引頸而望,在看到逐漸靠近的轎輦時,時常板著威嚴表情的臉上不免浮現一層壓抑的喜色。

他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一眾族人,妻子和長子就站在他的身後,但產屋敷家主的眉頭卻皺起來。

“無慘呢?”他朝身邊的妻子低聲問。

妻子有些慌亂,不過還是鎮定答:“無慘的身體不好,來的可能有些遲了。”

這樣的回答顯然沒有讓產屋敷家主感到滿意,還不等他嗬斥,談論中心的無慘終於在家仆的攙扶下帶著一臉病容走來。

站在產屋敷家主面前,無慘垂首低聲道:“父親。”

“嗯。”產屋敷家主雖然有些不滿,不過看在無慘是自己的血脈上也沒有太過生氣,隻淡淡應了一聲,“站到你兄長身後去。”

身為兄長的產屋敷空良有些擔憂地看了眼自己的弟弟,順手扶了一把。

“無慘,你還好嗎?”產屋敷空良輕聲說。

無慘點點頭,轉身站到產屋敷空良身後,他半合著眼一言不發,即使竭力裝作對周圍的視線視而不見,但是依然能感覺到那一道道暗中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

恐懼、憐憫、嗤笑、厭煩、冷漠、好奇,不一而足,種種視線包圍了無慘,也構成了他在產屋敷迄今為止的生活。

一個陰沉惡毒,早晚都會死的癆病鬼。

這就是產屋敷族人和家仆眼中的無慘。

“無慘。”產屋敷空良悄聲和無慘說話,他眼中有些驚喜,為自己的弟弟感到無比的歡喜。

“權宮司大人身份高貴,和高天原的神靈也很親近,也許我能從權宮司大人那裡得到治療你的方法。”

無慘對自己從娘胎裡帶來的絕症已經習慣,但是他求生的意誌驚人的強大,在聽到產屋敷空良的話時眼中微微一動,下意識抬起了頭。

“什麼?”

產屋敷空良又笑著重複了一遍,無慘神色中略有些波動,然後又歸於死寂。

這樣的消息他不知道聽過多少回,卻總是敗興而歸,不期待也就沒有失望,於是他隻是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才不會將無謂的希望交給一個沒見過的人。

“你們兩個嘀嘀咕咕說什麼!”產屋敷家主感覺到身後細微的交談聲,朝身後的兩個兒子不滿看去,“教給你們的禮儀都忘了嗎?!”

產屋敷空良和無慘不再言語,與此同時,帶著佑果的轎輦終於到達,隨著落地的一聲輕響,雪白的手撩開布簾從中走出。

白色的狐耳被佑果用靈力隱藏起來,穿著神官禮裝的佑果手執一柄折扇抵在唇邊,朝面前的產屋敷家主微微頷首,“初次見面,新年愉快,產屋敷先生。”

聲線清朗,無慘站在產屋敷空良身後不

由抬首看向聲音傳來的位置,隻是一眼便讓他怔然發愣。

他的外表已經足夠出色,可是在銀發的權宮司面前也黯然失色,佑果的容貌如同一把利刃,一眼就能穿透人心。

然後無慘攥緊袖中的掌心,眼神越發冷淡厭惡。

嗬,不過是個狐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