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知道和自己同一屆的伏黑惠家裡還有個父親和姐姐時, 他們兩個人的震驚都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
“什麼——?伏黑你父親還在?”虎杖悠仁表情誇張。
釘崎野薔薇也不遑多讓:“還有一個姐姐???”
伏黑惠緊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並不愉快:“你們那是什麼表情?”
伏黑惠說:“我有父親和姐姐很奇怪嗎?”
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的表情確實過於誇張了,他們這麼震驚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為伏黑惠看起來就長了一張父母雙亡家庭支離破碎的漂亮臉蛋,再加上他一向很少談論自己的家庭情況也基本不怎麼回家,所以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就自動將伏黑惠納入無父無母的孤兒行列了。
“也不是奇怪吧。”釘崎野薔薇摸著下巴斟酌語言, 虎杖悠仁很好地接上了釘崎野薔薇未儘之語:“主要是伏黑你從來都不提自己的家人吧。”
“就是就是!”釘崎野薔薇附和:“你這家夥對自己的情況也保密的太好了吧!”
被兩個同伴輪流批評的伏黑惠微垂著頭,眼中茫然, 他其實並沒有故意瞞著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他家中的情況, 他隻是覺得有些事並不需要去刻意提起罷了。
而且,他也不覺得將讓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認識伏黑甚爾有什麼必要。
想起家裡的伏黑甚爾,伏黑惠臉上的表情不自覺就開始變得彆扭了許多。
“什麼嘛。”釘崎野薔薇指指點點, “認識這麼久了,都不給我們介紹一下你的家人嗎?!”
伏黑惠面無表情,“這種事應該沒什麼必要。”
釘崎野薔薇袖子都要擼起來了,“哈?”
三個人打鬨的氛圍很快引來了高專的另外兩位老師,帶著墨鏡的無良白毛教師和眼睛彎彎笑起來總感覺在算計人的夏油傑恰好走過來,伏黑惠正被虎杖悠仁攬著脖子下壓, 釘崎野薔薇還□□伏黑惠那頭刺蝟一樣的黑發。
被兩個朋友“欺淩”中的伏黑惠表情無奈中帶著一點縱容。
“什麼什麼?你們在說什麼?”五條悟興致勃勃地湊上前,明明是將近而立之年的老師, 性格脾氣有時候卻還是像少年一樣意氣風發。
“啊,是五條老師和夏油老師。”虎杖悠仁停下和釘崎野薔薇一起打鬨的手, 手指抓了抓臉, 有些不好意思:“我們是聽說伏黑他還有爸爸和姐姐,所以有點好奇。”
“對啊, 而且伏黑從來沒有和我們說過他的家庭情況。”釘崎野薔薇說:“老師, 你們知道嗎?”
五條悟和夏油傑對視一眼, 忽然沉默下來。
唔……也不能說不知道,不如說太了解了,所以能夠明白伏黑惠為什麼很少提到他的父親。
說起來,他們兩個好像也很久沒去伏黑家看看了。
“咳咳,這個嘛……”夏油傑試圖轉移話題,但是五條悟卻忽然玩心大起:“這樣說起來,我和傑也很久沒見津美紀了,不如過兩天一起去看看?”
夏油傑嘴角一抽,看向五條悟的眼神裡寫滿了:你是認真的?
五條悟確實是認真的,陽光下的白發閃閃發亮,朝夏油傑眨眨眼,“怎麼樣?傑?”
雖然是五條悟的突發奇想,不過他一旦做了決定想法是不會改變的,夏油傑隻好點著頭歎息:“好吧,那就去吧。”
伏黑家一日遊,聽起來就很新奇,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歡呼:“好耶!”
隻有站在一旁的伏黑惠反抗不能:“那是我家,你們沒人問過我的意見嗎……”
五條悟等人齊齊在胸前比了一個叉:“反對無效!”
伏黑惠:“……好吧。”
*
五條悟答應的伏黑家一日遊的那天來的很快,不過鑒於是上門做客,作為禮節五條悟還有夏油傑先帶著三個學生去了一趟商場和超市掃蕩了一番。
一路上虎杖悠仁還有些好奇地詢問看起來輕車熟路的五條悟:“五條老師,你經常來伏黑的家裡嗎?”
五條悟想了想,“是很經常吧,在惠小時候我和傑經常去做客,不過之後就少了。”
“誒?”虎杖悠仁豆豆眼。
伏黑惠在一旁吐槽:“什麼做客,明明是蹭飯吧?”
“那怎麼能算蹭飯?”五條悟理直氣壯,脫口而出:“明明是做客!做客!有人盛情款待,怎麼能算是蹭飯呢?”
雖然五條悟強詞奪理說是做客,不過伏黑惠還記得小時候五條悟三五不時就來蹭飯的記憶,包括伏黑甚爾一見到五條悟就黑臉的表情。
隻有虎杖悠仁還很好奇:“老師很久之前就認識伏黑的爸爸了嗎?”
釘崎野薔薇也豎起耳朵聽,頂著學生們求知若渴的視線,五條悟和夏油傑也沒有否認,隻不過這個認識和虎杖悠仁的有些些偏差,夏油傑口吻複雜道:“唔——和你們差不多大的時候就認識了,不過……”
不過這個熟悉有點不一樣。
夏油傑欲言又止,隻說:“你們做好準備。”
夏油傑複雜的表情和含蓄的口吻成功把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的好奇拉滿,心想就是伏黑惠的父親而已,又不會吃人。
——事實證明,伏黑惠的父親的確不會吃人,但是殺人就不一定了。
打開門迎面飛來的一把咒具被五條悟的術式阻擋在外,看距離隻差那麼一咪咪就要捅進五條悟的眉心,然而五條悟絲毫不慌,抬手取下被術式阻攔的咒具,朝屋裡的人笑了笑:“好久不見了,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拋著手裡的咒具面無表情,過了很久才扯著嘴角似笑非笑道:“哦,是你啊,我還以為哪裡來的老鼠。”
五條悟:……
站在五條悟身後的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被這突如其來的危險搞得傻眼,看著五條悟慢條斯理地取下咒具,然後走進了伏黑惠的家。
伏黑惠倒是很淡定,走在五條悟身後進了門,還回頭看自己的兩個同學:“為什麼不進來?”
伏黑惠一臉困惑。
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面面相覷滿臉複雜:進去真的不會死嗎……
唯一的正常人夏油傑拍了拍兩個學生的肩膀,“沒事,進去吧。”
沒了一開始的期待,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隻剩下緊張,跟著老師和伏黑惠進了家門,剛才在門口劍拔弩張的對峙好像錯覺一般平息下來,和伏黑惠長相有兩分相似的男人淡淡看了眼伏黑惠,平靜道:“回來了。”
伏黑惠嗯了一聲,和伏黑甚爾簡單說了兩句話後就和他介紹了一下身邊的兩個同學。
伏黑甚爾聽說過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的名字,視線落在兩人身上,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你好。”
“伏、伏黑先生,您好。”
雖然什麼都沒有說還是感受到一陣巨大壓迫力的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不約而同地想:……伏黑的爸爸,好恐怖!
好恐怖的伏黑甚爾面對他們兩個時其實還算不錯,至少不像面對五條悟那樣橫眉冷對,不過就算如此,那身從屍山血海中浸淫出的凶戾之氣還是讓虎杖和釘崎心臟砰砰跳。
伏黑甚爾和他們兩個打完招呼就和伏黑惠說話了,父子兩個雖然長相有些相似,不過氣質卻全然不同,伏黑甚爾隻說:“回來就去房間裡,他還等著你。”
伏黑惠沉默地點點頭,虎杖和釘崎卻好奇起來。
這個“他”是誰?
他們兩個很快就知道伏黑甚爾口中所說的“他”是誰了,因為伏黑惠並沒有瞞著他們的意思,伏黑甚爾口中所說的房間中擺著一個靈龕,插在香爐中的香燃燒後生成的煙柱悠悠的消散在空氣中模糊了靈龕中擺放著的照片中人的臉,不過虎杖和釘崎還是能看出照片中的男性笑容燦爛溫暖,如初升的旭日。
“那是我的老師伏黑佑果。”伏黑惠很平靜地說:“也是我爸的愛人。”
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都有些驚訝,然後他們從伏黑惠的口中聽到了一段已經被塵封很久的往事。
“其實關於他的記憶,很多我都已經記不清了。”伏黑惠淡淡道,然而眉眼間卻籠罩了一層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悲傷,“但是有一些卻怎麼也忘不了。”
五歲的記憶本就很輕易被遺忘,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如果不刻意提起,伏黑惠很少會想起記憶中的佑果,可是有時夜深人靜,那些本應該模糊的記憶卻又會突然出現,曆曆在目,仿佛被刀刻在腦子裡。
他的兩隻玉犬,終究還是沒有等來屬於它們的名字。
*
知道佑果死訊的消息時,伏黑惠還在高專被夜蛾正道牽著手控製他召喚出來的式神“鵺”,天氣很冷,“鵺”在天空盤旋,發出一陣陣尖銳的嘯鳴,接著五條悟面色凝重地匆匆走到他身邊告訴他:“小惠,有件事我們需要你幫忙。”
伏黑惠不明所以地被五條悟和夏油傑帶走,等到達目的地,他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回頭看到的,是抱著生死不知的佑果的伏黑甚爾。
伏黑甚爾臉色死寂,深綠色的眼眸本該充滿生命力,此時卻一片灰暗,他的雙手雙腳皆被鐐銬禁錮,可是就算如此,他還是抱著懷中臉色蒼白的伏黑佑果緊緊不放。
伏黑惠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老師為什麼在自己父親的懷中雙眼緊閉,他隻是下意識地靠近伏黑甚爾,被那雙空洞的眼睛注視時,伏黑惠鬼使神差地說:“爸爸,老師會不舒服吧。”
伏黑甚爾雙臂一顫,竟然就這樣鬆開了雙手。
五條悟和夏油傑很快轉移昏迷的佑果去了醫院,但是伏黑甚爾卻還是被關在牢中。
因為他是禪院滅門的凶手。
禪院一夜之間被滅了門,除了一些老弱婦孺和一對雙胞胎女孩之外,青壯年無一活口,而做成這件事的,卻隻是一個毫無咒力的禪院叛逃者。
聞訊而來的咒術高層自然通緝抓捕將禪院滅門的凶手,然而凶手本人卻沒有絲毫反抗,隻除了一項。
誰若是想靠近他懷中的佑果,都會被如凶獸一般的伏黑甚爾打到半死。
誰也沒法讓伏黑甚爾鬆開手,絞儘腦汁的五條悟和夏油傑沒有辦法,隻好帶來一無所知的伏黑惠。
伏黑惠也確實有效果,伏黑甚爾鬆手了。
伏黑甚爾做下這種事本該被判死刑,不過沒了高層做依仗的禪院樹倒猢猻散很快被另外兩家五條和加茂聯合起來除了名,所以五條悟出手阻止伏黑甚爾本該被判的死刑時,竟然也沒什麼人阻止。
加茂自然沒什麼不同意的,反正伏黑甚爾滅的是禪院的門,從中吃的滿嘴流油的加茂隻是意思意思就同意了,所以保住伏黑甚爾的命這件事出奇的順利。
從牢裡面出來的伏黑甚爾去了治療佑果的醫院,佑果躺在雪白的病床中,和之前的津美紀一樣臉色蒼白,脆弱地仿佛陽光下的雪花。
伏黑甚爾垂眸凝視著昏迷不醒的佑果,抬起的手先摸了摸佑果額角淺棕的發絲,又摸了摸他曾經撫摸過無數次的眼角和臉頰。
手指最終停留在佑果的脖頸,伏黑甚爾面無表情地收緊五指,然而病床上的佑果無動於衷,隻有身邊儀器滴滴的聲響告知面前病床上的人還不是一具屍體。
伏黑甚爾最憎恨的除了禪院之外,此時又添上了一個伏黑佑果。
對於憎恨的人,伏黑甚爾應當除去,這樣就不會使他感到心痛了,可是收緊的五指無論如何都無法使勁,最後還是變成了溫柔的摩挲。
伏黑甚爾彎下腰,手臂支在佑果的枕側緊緊盯著佑果緊閉的雙眼,忽然笑起來。
“小騙子。”伏黑甚爾喃喃道。
比起憎恨,他好像要更愛他一點。
佑果一直沒有從昏迷中醒來,就像當初的津美紀,禪院家的術法陰毒至極,隻能讓人眼睜睜看著病床上一開始還活色生香的人如枯萎的花朵一般漸漸衰敗直到凋零,佑果在病床上躺了多少天,伏黑甚爾就在病房中坐了多少天。
他幾乎變成一尊石雕,就連伏黑惠出現也不會讓他的臉色有絲毫波動,他看著床上的佑果臉色一天天糟糕下去,直到臉上覆蓋了一層死氣。
然後病床上的人睜眼了,可是與其說是不藥而愈,不如說是臨死前人的回光返照。
注視著身邊的伏黑甚爾,佑果艱難地朝他彎起嘴角:“甚爾。”
伏黑甚爾想叫醫生,或者五條悟,誰都能行,隻要能治好佑果他都無所謂,然而佑果搖搖頭,一句話把他的腳步按了暫停。
“沒用的。”佑果說:“甚爾,我想和你說話。”
伏黑甚爾無神地看著佑果,隨後僵硬落座,抓住了佑果冰冷的手心,低頭將臉緩緩地貼在上面。
“你要死了。”伏黑甚爾一字一句:“我怎麼辦。”
緊貼著佑果掌心的臉緩緩地蹭了蹭,伏黑甚爾忽然道:“我去陪你,怎麼樣?”
說完,伏黑甚爾的眼睛便亮起來,他似乎覺得這個主意非常絕妙,然而佑果深深地歎了口氣,琥珀色的眼睛溫暖依舊,可是那些情緒太複雜太沉重,伏黑甚爾無力再去分辨。
“對不起,甚爾。”
伏黑甚爾不想從佑果的口中聽到道歉,他需要的是肯定,然而佑果卻說:“你要活著才行。”
“我希望你活著。”
活著沒什麼好的,伏黑甚爾想,他經曆過失去,如今又要再經曆一次。
伏黑甚爾沒有答應。
冰冷的手無力地擦過伏黑甚爾的臉頰,佑果重重地喘息一聲,視線已經模糊不清,可他還是竭力地說:“我希望你好好活著,我們總會再次相見的。”
佑果又閉上了雙眼,儀器響起刺耳的警報聲,伏黑甚爾卻恍若未覺,他平靜地放下佑果的手,平靜地摘下佑果臉上的呼吸器,然後如往常一樣平靜地輕輕貼了貼漂亮的淡粉色的唇瓣。
他低低地說:“好。”
……
夢境猛然中止,伏黑甚爾睜眼猛地從床上坐起,床褥冰涼,周圍的擺設一如往昔。
每晚,關於佑果的回憶如繩索般垂下來,勒緊了伏黑甚爾的脖子。*
他摩挲著枕邊的位置,摸出一顆薄荷糖。
一開始隻是因為佑果不喜歡而戒煙,現在卻已經習慣了不再抽煙,伏黑甚爾撕開包裝將薄荷糖塞進嘴裡,涼涼的味道在嘴裡化開。
“什麼再次相見?”伏黑甚爾輕嘲道:“果然是小騙子。”
他又閉上眼,重新躺回床上,眼角無知無覺地掉下一顆眼淚。
“好好活下去”的祝願,最後還是變成了枷鎖般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