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就像點燃的蠟燭,輕輕一吹就能熄滅。
殺生丸靜靜地看著懷中的佑果,他的臉頰粉白,表情安詳,如果不是停止起伏的胸口和逐漸消失的體溫宣告了佑果的死亡,他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和活著沒什麼區彆。
可是他確實死了,切切實實的。
龍王的眼睛仍然存在於佑果的身體中源源不斷地為這具軀體提供生命力,可是佑果的靈魂已經離開,那具身體說白了也不過是一個不會腐爛的軀殼。
沒有靈魂的軀殼毫無意義,殺生丸將佑果的身體放在地上,動作小心翼翼。
最先抽出來的是天生牙,殺生丸將它握在手中,天生牙因為主人的使用而亮起了瑩白色的光,殺生丸握著天生牙,將它的刀尖對準了好像隻是陷入一場美夢的佑果。
死亡使者沒有出現,殺生丸緊握著刀柄的手指節泛起青白色,握著刀的手嘎吱作響,而被它握在手中的天生牙周身瑩白色的光忽隱忽現,好像在無力地呻、吟。
“殺生丸——”
淩月王的聲音如同破空而來的箭弩,殺生丸沒有抬頭,他將天生牙插在土中,刀刃和石塊相撞發出金石碰撞時才會有的嗡鳴,天生牙周身瑩白色的光忽然暗淡了許多。
天生牙不會說話,但是它在為自己的主人哀鳴。
再次彎腰的殺生丸將佑果半抱在懷中垂眸凝視,修長的指節輕輕地摩挲著佑果柔軟的臉頰,他的表情被頭發遮掩,隻有緊咬的唇齒泄露出與溫柔的指尖動作不相匹配的痛苦。
“佑果……”
淩月王身姿優雅地落地,將手搭在了殺生丸的肩膀上。
“殺生丸。”淩月王少有地如此輕柔地呼喚自己兒子的名字,如出一轍的鎏金色眼瞳靜靜地凝視著殺生丸懷中的佑果,淩月王複雜的眼神最終都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先回西國。”
然而殺生丸沒有動作,他在想,為什麼?
無數個為什麼充斥在殺生丸的胸口,那一個個疑問如同一雙手緊緊地扼住了他的喉舌,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無人能給他解答,隻有淩月王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肩膀,而他恍若未覺,如往常一般用手指輕輕理順懷中熟睡的佑果的發絲,然後低低地喊了一聲:“佑果……”
不過這一次,壞心眼的人類不會突然睜開雙眼朝他頑皮地微笑然後雙臂環著他的脖頸曖昧溫存,呼應一般地喊:“殺生丸。”
殺生丸除了出生時發出的一聲啼哭,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流過眼淚,可是他低聲喊佑果名字時的眼神,讓淩月王一瞬間以為他幾乎要落下眼淚。
即使一直以王的要求嚴格約束自己,但是淩月王仍是一名母親,既然是母親,就一定會為自己的孩子感到心痛。
她閉了閉雙眼,不知是不忍心還是不願再看,淩月王冷下臉以勒令的口吻命令道:“殺生丸,先回西國!”
殺生丸仍然垂眸凝視著懷中佑果沉睡的臉,淩月王無可奈何,最後問:“為什麼不用天生牙?”
殺生丸終於動了,他很平靜地將視線移到了淩月王的臉上,說:“沒有。”
淩月王沒有懂,“沒有什麼?”
殺生丸說:“什麼都沒有。”
沒有冥界使者,更沒有靈魂。
淩月王目露驚愕,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殺生丸不會說謊。
那是為什麼?
淩月王還沒有想通,殺生丸已經動了起來,他抱著佑果起身,然後拔出了被他立在一旁的天生牙放在身側,一步一步地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離開西國宮殿時他還是用飛的,然而回去的路卻已經沒有飛的力氣了,不過殺生丸懷抱有果的手臂仍是平穩的,不帶有一絲顫抖。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明亮碩大,月光灑了一地,如同凝結的冰霜。
這樣大的月亮在犬大將死時的那個夜晚也出現過,他為鐵碎牙和叢雲牙而去,而犬大將並沒有將自己的兩把刀交付給他,而是在赴一場明知必死的戰鬥前問:“殺生丸,你有想要守護的人嗎?”
那時候他對這個問題不屑一顧,然而現在有了回答之時,卻有些遲了。
他想守護的人,已經不在了。
然後殺生丸低下頭,看著佑果輕輕吐出一句。
“晚安。”
*
最後佑果的身體被殺生丸放進了一座冰棺中,雖然佑果已經呼吸全無生機斷絕,可龍王之眼仍然在發揮著自己的效力,於是冰棺中佑果的臉色依然紅潤,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能睜開雙眼。
依照人類的說法,佑果應當入土為安,隻是這樣的決定顯然對殺生丸來說不可能,他將裝有佑果的冰棺放進了宮殿深處緊閉宮殿的大門一步也不曾邁出,也決不允許有人踏入宮殿內部。
邪見慌張無措之下懇求過作為殺生丸母親的淩月王,他想著,殺生丸大人應該會聽一些淩月王的話,然而淩月王的回答卻很簡單。
她說:“殺生丸和他的父親一樣,我是關不住他的。”
邪見無法,隻好陪著殺生丸再宮殿中待了一天又一天。
而刀刀齋得知佑果死去的消息時已經是一月之後,他幾乎是飛奔回了西國,然而那時候西國中已有另一位客人率先趕到,同殺生丸打了驚天動地的一仗。
因為他想帶走裝著佑果的冰棺。
最後擁有火焰一般熾熱紅發的惡鬼被天生牙一刀穿胸,釘死在西國宮殿前的地上,吐出一口血的惡羅王沒有恐懼,他直直地凝視著殺生丸冷若冰霜的臉,然後低低地笑起來。
“什麼啊,殺生丸。”惡羅王說。
“不錯,就應該這樣。你這個家夥看起來比我痛苦多了。”
刀刀齋作為旁觀者將殺生丸臉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他來本是想要對殺生丸說些什麼話的,可是現在他看著逐漸消失的殺生丸的背影,又忽然覺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能說出什麼呢,似乎什麼都是沒用的。
殺生丸踏進了自己的宮殿,大門緊閉,除了邪見和淩月王之外無人能從中窺見其中的景象,但是如果有人能夠瞧見,一定會為其中的場景感到震驚。
白色的巨犬輕輕跳上白毯,如同守衛自己珍貴寶藏的惡龍一般將身側的冰棺圈在懷中,他閉上眼將頭搭在冰棺表面無聲地入睡。
隻有在夜深人靜時,從樹枝間一閃而過的鳥雀才能聽到白犬口中流瀉出的一聲極低的吠叫。
像是在哀鳴。
守候在屋外的邪見揉了揉自己的眼眶,水漬洇濕了他的衣角。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多久,邪見並不知道,不過他記得很清楚,殺生丸從宮殿中走出來時,是一個明媚的天氣。
殺生丸站到他的身邊垂眸靜靜地看著他,然後低聲說說:“走了,邪見。”
邪見連忙起身追上殺生丸的腳步。
生活總要繼續下去。
*
殺生丸不再試圖尋找犬大將留下的遺產鐵碎牙,他已經有了更好的刀劍,那把刀劍沒有名字,但是始終被殺生丸掛在身側,而纏繞在刀柄上的繩結色澤鮮亮,黑色和白色在繩結中緊緊纏繞,密不可分。
那是佑果編織的繩結,原本隻有他的頭發,不過現在又編入了殺生丸的頭發。
邪見一如往常追隨在殺生丸的身後,他已經將這件事當作畢生的追求,殺生丸去哪裡他就跟在哪裡,隻是邪見沒有想到自己還能遇到犬夜叉。
從封印中被解救出來的犬夜叉穿著一身火紅的火鼠裘,站在一旁同一個美麗的巫女對峙,而不遠處還有一位躺在池水中的女生,和與犬夜叉對峙的巫女幾乎可以說一模一樣。
邪見認出了巫女是誰,殺生丸也同樣如此。
那是五十年前就應該死去的巫女桔梗,但是死去的人要如何複活?
得意的鬼女裡陶很快得意地道出了真相,用死去之人的骨灰輔以陶土軀體,然後再喚回死去之人的靈魂,就可以讓以死之人在陶土製成的軀殼中複生。
即使已經不能稱之為活人,但是依然稱得上是複生。
被喚醒的桔梗痛苦不堪,下意識想要解決站在她身前低語企圖掌控她思想的裡陶,然而在她動手之前,一道光鞭已經先一步禁錮住了掙紮的裡陶將她提到了一旁。
犬夜叉這時候才發現殺生丸出現在這裡,他握著鐵碎牙警惕地看著殺生丸,然而這個以往見到他便對他喊打喊殺的兄長卻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鎏金色的雙眸隻是冷淡地瞧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右手輕輕撫弄著身側劍柄上係著的繩結,殺生丸目光冰冷地看著裡陶,低聲道:“複活?”
裡陶瑟瑟發抖,面對桔梗還能說得上遊刃有餘的她面對殺生丸隻有底下身體匍匐的念頭,她惶恐地說:“是、是的。”
殺生丸一言不發,用光鞭束縛著裡陶,無視了地上有些氣急敗壞的犬夜叉,一路將裡陶帶到了佑果的冰棺前。
裡陶不傻,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一時鬆懈下來,有些諂媚地想要和殺生丸說話。
殺生丸隻用一個眼神就凝固住了她所有的言語,冷汗涔涔而下,裡陶跪在地上謙卑地說:“一定會如大人您所願的。”
雖然複活以死之人需要他們的骸骨,可是顯然原裝的身體要比陶土製成的軀殼更有效果,裡陶兢兢業業地收集材料,滿懷期待地將靈葉放到了佑果身上,隻要靈魂沒有轉世,那麼以死之人必定會從軀殼中再次蘇醒。
可是不管裡陶怎麼發動自己的妖力,躺在冰棺中的佑果依然雙眸緊閉,毫無氣息。
“怎麼可能!”
“為什麼會沒有靈魂!”
即使是轉世之人骨灰中也會留存一些靈
魂與記憶,然而這具軀體卻什麼也沒有留下。
裡陶冷汗已經浸滿全身,最初的誌得意滿已經消失殆儘,她惶然地看著殺生丸緩步靠近,白發金眸的大妖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棺中之人的臉頰。
裡陶表情驚懼,還未來得及說出求饒的話,殺生丸穿胸而來的光鞭已經終結了她這多活了一段時間的生命。
死去的裡陶瞬間變成了一堆飛灰,殺生丸表情依舊平靜如常,然後緩緩地彎起嘴角。
殺生丸再一次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騙子。”
說完,殺生丸安靜了幾秒,又說:“晚安。”
合上冰棺,殺生丸轉身離開封存著這座冰棺的宮殿,一絲遲疑也無。
沒有靈魂也沒有關係,他一定會找到的。
就算那需要上千上萬年,他也一定會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