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乍然安靜。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算近,但沈晗黛卻覺得自己在孟行之那雙含情眼中,絲毫沒有遮擋。
想法被他洞悉,心思被他猜中。
他那雙深邃似玻璃海洋的瞳孔,好像有勾魂攝魄,洞察人心的能力。
沈晗黛心虛的垂下眼睫,不敢再和孟行之對視,“我隻是想留下來……咳咳……”
她連忙捂著唇背對孟行之,等嗓子裡那股乾癢的感覺壓下去之後,才慢吞吞重新面對孟行之。
“不好意思uncle,我喉嚨不舒服沒忍住。”
雖然不明顯,但女孩的嗓音細聽不難發現有一點啞啞的鼻音,少了平時的清透。
沈晗黛悄悄打量孟行之,見他似乎沒有和她計較的跡象,小心翼翼的得寸進尺,“至少在我病好之前,就暫時先讓我留下吧,uncle?”
她覺得孟行之多少對自己動了幾分惻隱之心,不然昨晚就不會把她帶回家。
所以在他面前裝病示弱或許是有用的,畢竟孟先生德高望重,怎麼會放任一個生病的晚輩不管不顧呢?
這麼想著,沈晗黛又去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頭好像還是有點暈。”
“還有點燙……”
她裝出一副嬌嬌弱弱的神態,孟行之背靠椅背,十指交叉搭在辦公桌上,瞧著她纖細身影。
本就是弱柳扶風惹人憐惜的那一款,現在故意扮起柔弱來,一眼看上去倒不像是演的。
孟行之打了個電話,半分鐘不到,提著藥箱的醫生站在了門口,“先生。”
孟行之頷了頷首。
醫生走到沈晗黛面前,“沈小姐請坐,我來為您做幾項簡單的身體檢查。”
沈晗黛隻好挪步回沙發上重新坐好,任由醫生開始檢測。
醫生熟練的很快測完,“沈小姐,你的身體已經恢複健康沒有問題了。”
沈晗黛剛才還在孟行之面前裝柔弱,尷尬的為自己找補:“謝謝……不過我剛才還是覺得有點頭暈呢。”
“那沈小姐記得多注意休息。”
“留張注意事項給沈小姐。”孟行之吩咐,“免得她回家之後忘了。”
沈晗黛驀地抬頭看向孟行之,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啊。
她之前裝乖示弱說了這麼多話,他一點都沒有心軟動搖,孟先生根本不吃她這一套。
沈晗黛還想為自己掙紮一下,可醫生迅速的將寫好的注意事項遞到她手邊,當著第三人的面,她也說不出來那些沒臉沒皮的話。
她沉默的接過來,對孟行之說了一聲“謝謝”,離開了他的書房。
男人餘光瞥過她離開的身影,仍舊端莊得體挑不出錯,唯獨那雙烏黑泛水霧的眼,在他視線裡一閃而過。
醫生說:“先生,這位沈小姐似乎思慮過重,有鬱結在心。”
十九歲,最是應該明媚無邪的爛漫年紀。
而孟行之見這位沈小姐幾面,卻多是見她病懨懨的嬌弱模樣。
他淡漠的收回目光,聞言隻淡淡的“嗯”了一聲。
沈晗黛心煩意亂,傳言孟先生冷心冷情,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她走出這棟房子,外面天光正好,巴洛克式風格的噴水池正在潺潺流水,草坪寬大,幾個花匠正拿著工具在花園裡修剪花枝雜草,不遠處,還有一間偌大的玻璃溫室。
沈晗黛走下屋簷,回頭看了一眼這棟彆墅的外觀。
淺米色做底,繁瑣的浮雕做裝飾,精致花紋勾勒邊角,暗金屬色係細節做點綴,極儘奢華,處處充滿中世紀的複古藝術美感。
孟先生財大氣粗,審美品味亦是一騎絕塵。
沈晗黛一邊往外走一邊在想,自己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她自青春期開始,在異性這件事上,從來都是那些男生追在她身後窮追猛打,像現在這樣讓她來主動追人是絕無僅有的,而且現在被她追的那個男人,還讓她吃癟。
不甘心隻有一點點,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對孟行之的心思本來就不純,但也正因孟行之事關她前途和未來,所以才讓她更加焦慮不安。
她從來沒追過人,也不會追人。
孟行之又一幅拒她於千裡之外的態度,他的心思她也根本猜不透。
一輛迷你無人機突然停在沈晗黛眼前飛過,她仰頭一看,見無人機上掛著一面小旗幟。
綠色旗面,圖樣是海水上托著大橋和蓮花,上面還有五顆五角星。
是特彆行政區澳城的區旗。
她偏頭一看,看見剛才那個在孟行之書房門口哭的小男孩,正在不遠處拿著遙控器操縱無人機。
孟坤這時候走過來,“沈小姐,我送你。”
見她盯著那輛無人機目不轉睛,他開口解釋,“過幾天就是紀念宴會了,小少爺想在先生面前好好表現。”
沈晗黛心思稍轉,既然要在孟行之面前好好表現,那孟行之肯定也會出席。
孟坤開車出孟公館的正門,一輛寶馬正停在鐵藝大門邊。
車邊站著兩名女士,沈晗黛從車窗裡看出去,認出其中一名女士是章玉。
妝容精致,穿著端莊,粵語區風評極好的財經女主播,也是那晚在孟行之病房外哭的人。
她看見從孟公館裡開出的車,臉上立時掛上笑容,喊道:“孟先生。”
認出了孟先生的車,誤以為車上坐的就是孟行之。
“沈小姐,稍等我一下。”
孟坤踩了刹車,車剛好停在章玉面前,對方看清後座裡坐的沈晗黛,笑容一滯。
孟坤走到章玉面前,“章小姐,有什麼事嗎?”
章玉笑容複原,“坤哥,我聽說孟先生出院了,所以想來登門看望孟先生。”
“先生需要靜養,暫時不見客。章小姐今天來看望先生的事情,之後我會轉告先生,我這邊也還有些事要處理,章小姐請回吧。”
章玉吃了個閉門羹,仍舊笑容不改,“好吧,那我改天再來。”
“好。”
孟坤重新上車,揚長而去。
章玉的經紀人對她說:“那女孩是誰?怎麼能從孟公館裡出來?”
章玉表情有些難看,她對孟行之的心思已經藏了許多年,但孟先生素來潔身自好,風月不纏身,她不敢輕易表明自己的心跡,怕得不償失反倒惹惱了對方。
可現在似乎有人想捷足先登。
“我記起來了,那天在孟先生的病房外面,她也在。”
章玉當時隻顧著傷心,匆匆一瞥沒有留神,但那女孩的臉見過一次後,恐怕想忘都難。
“要去查查她的身份嗎?”經紀人問。
“算了,孟先生最忌諱這些。”章玉不想惹惱孟行之,對方既是她鐘意的人,更是她能在圈子裡立足的資本,“孟先生如果真想抬她,19號那天,自然會帶她一起出席。”
如果那女孩沒出現,隻能說明她是個不足掛齒的小人物。
途中,沈晗黛率先開口:“把我送到永利皇宮就行,謝謝。”
孟坤回答說好,倒是沒有像之前一樣要扭送沈晗黛回港城。
快抵達目的地前,孟坤突然開口,“沈小姐,關於先生傷勢的事情,還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孟行之的一言一行都能對外造成極大的影響,沈晗黛知道這件事的敏感程度,“我明白,孟生的腿應該很快就能好吧?”
孟坤沉默。
這個反應讓沈晗黛心中一緊,“……很嚴重嗎?”
“沈小姐還是不要再打聽了。”孟坤話鋒一轉,“先生讓我囑咐沈小姐一句,記住他在港城對你說過的話。”
孟行之在港城短短數日,沈晗黛冒犯他兩次。
沈晗黛隻記得自己在他面前戰戰兢兢地窘迫樣,至於惜字如金的孟先生到底想讓沈晗黛記住的是哪句話,沈晗黛回憶了許多遍還是毫無印象。
不過孟行之的腿,沈晗黛打從心底覺得他能很快恢複。
畢竟孟先生天之驕子,她那樣的人物如果隻能靠輪椅度過下半生,沈晗黛都覺得無法置信。
酒店大堂內,人山人海,像是追星現場。
沈晗黛出示了vip房卡,這才得以在工作人員的開路下,來到電梯前。
“今天有電影節,很多藝人入住了我們永利皇宮,所以過路的客人們都停留在這裡圍觀。給您帶來不便了,十分抱歉。”
大堂經理親自趕來道歉,沈晗黛微笑表示理解。
電梯從地下停車場上來,門一開,裡面的人率先出來擋了下,“不好意思啊,我家藝人在裡面,麻煩小姐等下班電梯。”
大堂經理說:“先生,這位小姐是我們的vip客戶,您這樣做有些不合理了。”
沈晗黛和裡面的藝人對上了視線。
邵潔愣了一下,隨後彆過眼拍了拍她經紀人,“她是我同學。”
沈晗黛跨步走進電梯,邵潔的經紀人上下打量她,“原來是小潔的同學啊,對不住啊,我們小潔最近比較火,就怕遇上私生粉尾隨,同學多見諒……”
沈晗黛沒說話。
經紀人還盯著她在看,“同學你長得好靚啊,有沒有興趣進娛樂圈啊?你是小潔同學應該知道我們鴻盛娛樂吧?”
“她是大小姐。”邵潔打斷他那個一心想簽人的經紀人,“不吃娛樂圈這碗飯。”
她說完看向沈晗黛,“來澳城做什麼?”
沈晗黛提了提手裡的包,“想做什麼做什麼。”
邵潔吃癟也沒生氣,見自己的樓層快到了,“我欠你人情,有事情打我電話。”
她走出去,又想起什麼,“號碼沒變。”
沈晗黛看著邵潔走出去。
邵潔的經紀人還不死心的給她遞名片,笑嗬嗬的做了個“call他”的手勢。
大小姐嗎。
沈晗黛走出電梯,將鴻盛娛樂的名片丟進垃圾桶。
她算什麼大小姐。
沈晗黛這趟來澳城很匆忙,第二天她起了早,從新濠天地逛到四季名店,給自己從頭到腳買了個遍,刷卡時留了她酒店的地址,讓店員直接送到她房間。
經濟上這一塊,沈家並不怎麼虧待她,畢竟指望著她往後嫁個高門大戶沈家能從中得利,所以還算是富養。加上她媽咪在世時也給她留了許多東西,沈晗黛在日常花銷這上面對自己也沒什麼克製,不算敗家,但想買的該買的她基本都會拿下。
一直逛到下午,她逛累了回到永利皇宮的餐廳,點了一套下午茶。
甜食隻碰了一點點,士多啤梨很新鮮,可是太甜,她也隻能克製著吃。
等的電話在半個小時後來了,回答卻讓沈晗黛很不滿意,“我都花了十幾萬,你還弄不到一張邀請函給我?”
“沈小姐,那個宴我去打聽了一下,不是花錢就能進去的。”對方也很無奈,“能收到邀請的都是澳城本地非富即貴的上流人士,他們看的不是錢,是身份啊……”
能讓孟行之出席的宴,規格肯定不凡,但沈晗黛沒想到居然會這麼難。
“你再幫我想想辦法。”沈晗黛在澳城舉目無親,能找到這個中間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再加錢也是可以的,隻要你能幫我拿到這張邀請函。”
“好吧!那我再去爭取一下……”
沈晗黛之前在孟行之病房外守了半個月都見不到他一面,她現在要是去孟公館外天天閒逛等著偶遇,孟行之恐怕也還是會將大門一關,對她的存在眼不見心不煩。
所以這場宴會沈晗黛說什麼都要去,不然又怎麼能和孟行之有交集?
但追這位孟先生實在燒錢,連他手機號都沒要到,已經花了她七位數了。
沈晗黛拿起叉子又插了一顆士多啤梨,破例讓自己咬了一口平複心情。
傍晚,孟公館。
一匹通體黑色的駿馬正臥在草坪上,孟行之坐在一旁的輪椅上,餘暉勾勒他厚重輪廓,臉龐在光影線中時明時暗。
像是明白了主人和從前的不同,亞瑟匍匐著軀體,把頭湊到孟行之身邊。
孟行之摸了摸它的頭,神情淡淡。
片刻後,他對守在旁邊的管家吩咐道:“過幾天讓人把亞瑟送回馬場。”
鐘伯點點頭,在心裡歎了口氣,“先生再修養一段時間就可以複建了,不出多久肯定就能恢複到和從前一樣。”
孟行之收回撫摸亞瑟的手,沒說話。
鐘伯遠遠看見孟坤走了過來,明白他們要談正事,先退了下去。
孟坤言簡意賅的彙報,“那晚先生出事時抓到的人,現在還被扣在警局,負責審查的司警是二公子的下屬。”
孟二公子孟愈成,孟行之堂弟,也是當年和孟行之在孟家話事人上最棘手的競爭者。
後來落敗,現在從政。
孟坤又彙報了一些相關的事宜,說完後還沒有下去休息的意思。
孟行之了解他,這是還有事情沒說完,“還有什麼事?”
“派去暗中保護沈小姐的人,剛才來跟我彙報了沈小姐的行程。”
長的招搖的小女孩孤身在澳,在孟行之眼皮子底下的地界,她既然喊他一聲叔叔,情理上他免不得要照拂幾分。
“沈小姐今天一天都在購物,除了給自己買,還買了很多東西寄來孟公館。”孟坤摸出一張卡片遞給孟行之,“全是治腿的。”
淡紫色的格紋卡片,帶著一股淺淡的甜香。
孟行之沒接,眼簾微垂,瞥清上面的字。
【To uncle】
希望uncle能早日恢複如初,教我騎馬。
【by 黛黛】
“沈小姐很想去紀念宴會,找人花了錢也沒拿到邀請函。”
“她是怎麼知道紀念宴會的?”
孟坤沉默了幾秒鐘,“抱歉先生,是我多嘴了。”
孟行之面上神情未變,沉吟片刻,問道:“她被騙了多少?”
“十幾萬葡幣,沈小姐應該不知道紀念宴會的邀請函,是無論花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所以隻要她想去,就還是會繼續往這個無底洞裡砸錢。
孟行之不知該感歎她初來乍到天真無防備,還是單純不知深淺。
他收回看向卡片的視線,“以中間人的名義,給她送一張邀請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