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夫妻二人兩人吃飯時。
“你讓他走,我不見他。”精神矍鑠的白發老頭冷哼一聲。
“你愛見不見。”老婦人彆了他一眼。
他端著飯碗,溜達走到門邊,蹲在門口吧嗒了嘴,“養了這幾個徒弟,沒一個是好東西。”
“還不是你教的好?”
“我哪會教啊!這幾個從小跟在你身邊,還是夫人教得最好。”
說完他後腦勺被筷子敲了一擊,“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他不敢在反嘴,怕飯都沒得吃,端著碗筷又跑遠了幾步,吃著吃著,又輕哼一聲。
“你家乖女來信了,要不要看?”婦人輕飄飄地開口道。
南華端著飯碗跑了過去,催促道:“再哪兒呢!快給我看看。”
婦人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然後從房裡將信拿出來,他也不吃飯了,隨手擦了下嘴,就拆了信了。
看完後,他一臉春風得意,“乖女說了要來看老子,果然沒白疼她。”
“是誰前兩天抱怨女兒白養了?”
“是哪個,你叫他出來和我對峙。”老頭子嘚瑟得不行。
……
羊角巷儘頭是玉華門,過了玉華門,便是上京最繁華的東市,廣陵河直插東市而過,河兩邊都是青樓楚館,上京四大秦樓也都坐落在河兩旁。
今日廣陵河尤為熱鬨,整個河面上都是來往花船,花船上有美人彈琴奏樂,靡靡之音漸起,河兩旁遊人時不時的叫好。
因為今日花朝宴,是選花朝仙子之日,這花朝仙子便是今後整個上京秦樓楚館的花魁之首,身價不可同日而語。
“聞舟啊!你可千萬彆和你師娘說我們來這兒了,不然回去有你好果子吃?”南華叮囑道。
這糟老頭子往嘴裡扔著花生,瞧著那畫舫裡的姑娘,不時還要點評一句。
這個姑娘腰太粗,那個姑娘眼睛太小,或是嘴巴太大。
點評過後,還要得意地說一句,“比起我家乖女差遠了。”
喻聞舟原先還有些不自在,他在漠北待太久了,習慣了那邊的大漠黃沙,荒蕪寂寥。
如此繁華的景象,他已經許多年未曾經曆,於是便有種恍惚不真實感。
可聽了他師父後一翻話後,他不由皺了下眉,“師父,還是莫要拿師妹與風月女子做比較的好。”
“對對對,是不能比。”
“師父,還是回去吧!不然師娘該等急了。”他勸道。
“回什麼回,不回。你要是想回,就自己回去,不過彆怪我沒提醒你,到時候見不見得到你師妹還兩說。”
他抿了下唇,隻好老頭擋著人流。
玉京樓的雅間,視野極好。
雅間內男子原本神情肅穆,周身都帶著鐵血肅殺之氣,聽那琴聲後,眉頭先舒展後又皺緊。
“林叔,似卿姑娘這琴技如何?想來也是不比南笙差的吧!”坐他旁邊的一年輕公子目露沉醉。
“差遠了。”林戈有些意興闌珊。
他隻是不喜玉京樓這般造勢,哪來的那麼多像她之人,在像她那也不是她。
不是那個即便身處邊疆也不能折損她分毫的南笙。
往事曆曆,若是他當初能更堅持些,大膽些,是不是會有不同的結局。
隻是人生沒有如果,二十歲的林戈顧慮太多,四十歲的林戈孑然一身,卻是早已失去了站在她身邊的機會。
“那倒是可惜我生得晚,沒有見過南笙的風采。”他輕嘖了一聲。
“沒有見過她是你的幸事。”若是求不得,年少時還是莫要遇見太過驚豔的人為好,因為但凡見過,這世間女子便都入不了眼了,也是一件殘忍。
林戈有些索然,原本是要走的,忽得花船上飛出一女子,落於高台之上。
因那高台是特殊材質所打造,聲音傳得極遠,離得近的亦或是內力深厚的能聽到那著深色華袍女子的聲音,女子帶著面紗,看不見是何等相貌。
“我多年未曾入世,倒是不知道這世間多了這麼多像我之人,聽聞似卿姑娘音律過人,我恰好對音律也頗有研究。趁著機會,我也想同似卿姑娘比試一翻,看看我這些年生疏沒有?”
琴聲戛然而止,似卿起身,微微欠身,面露疑惑,“夫人是?”
“南笙!”她淡然道。
她話音落,現場確是一片嘩然。
“夫人就是二十年前第一美人南笙?”她詫異道。
“老了老了,可再當不了第一美人的頭銜,卻是不如你們年輕人的。”
似卿微微一笑,做出請的姿勢,“夫人過謙了,久仰夫人大名我也想像夫人討教一二。”
“既是比試,那便賭個彩頭如何?這玉笛乃是我當年我隨身之物,如今跟著我倒是蒙塵了,若你能贏了我,這玉笛便贈予你了。”
似卿說:“我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不過夫人出了彩頭,我自是不能落後,我有一琉璃燈盞,乃是海外之物,也是偶爾所得,便當作彩頭了,還請夫人莫要嫌棄。”
這短短的功夫,人群已不知騷動了多少,林戈更是死死攥住窗簷,他的目光死死鎖定住了看台上的那抹身影,目光灼熱又情切。
“師父,那是師妹?”喻聞舟同樣神情激動,緊緊抓住了老頭的手?
南華眼底卻流露出一絲疑惑,他家乖女腰可沒這麼粗,難道一年不見,吃胖了不成。
也不該啊!畢竟他家乖女是那般自律到嚴苛的人。
不確定,再看看。
似卿讓開位置,請人入座,很快自那自稱南笙的婦人手中,琴聲傾瀉而出,此人琴技之高,與似卿幾乎不相上下。
那少年不由點頭讚道,繼而話鋒又一轉,“林叔,這南笙琴技雖好,與似卿姑娘亦在伯仲之間,甚至還稍弱似卿一籌。”
林戈卻皺著眉,手指緊緊攥在一處。
一曲琴音落,那女子開口道,“許多年未彈了,技藝有些生疏。”
“你很好,若是二十年前,我或許能勝過你,如今倒是不如了,在音律一道能勝過我的不多,似卿姑娘倒是這些年頭一個,這玉笛便贈予你罷。”
“夫人過謙了,您這琴技絲毫不弱我,聽了您的琴音後我感悟頗多,得遇知音,當真人生一件幸事。”
不知何時,風起,吹走了那婦人的面紗吹落,一張臉露了出來。
隻是面紗下的臉叫人有些失望,倒也不是說醜,隻是同第一美人的名頭差了許多。
不過倒也正常,女子畢竟年過四十。
如今臉上已見風霜,但仍看得出年輕時必定是個美人兒。
隻是任你年輕時再風華絕代,也抵不過時間的蹉跎。
底下傳來一陣噓聲,那婦人臉色微變,匆匆告辭離開,旁人想要挽留,都來不及,當真是走得極快,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
喻聞舟要去追的,被南華拉住了,“乾什麼去?”
他有些著急,“師父,你彆攔著我,我去找師妹。”
迎頭便是暴擊,“師妹師妹,那是你師妹嗎?哪兒來的醜東西,敢敗壞我乖女的名聲?”
南華哪還看不出來,這幫狗東西就是要踩他乖女上位,不知道從哪兒找來這麼個醜東西,裝模作樣,演得還挺像。
要不是身邊親近之人,還當真要被騙過去了,畢竟南笙已經銷聲匿跡二十年。二十年太過漫長,足已叫一個人完全變副模樣。
喻聞舟愣了一下,“那不是師妹?”
“連你師妹都認不出來,你這師兄怎麼當的,還好當初沒把乖女嫁給你。”
喻聞舟聞言,心裡十分不好受,他動了動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南華氣衝衝地擼袖子,準備上去把台子給砸了。
不過被人從身後揪住了耳朵,他氣得轉頭,看見了一張並不凶悍,但在他眼裡比母老虎還可怕的臉。
“夫人,你怎麼也來了?”他腆著臉訕笑。
“怎麼,你能來,我不能來。”婦人似笑非笑,下手卻更狠了,直揪的大聲呼痛。
“夫人,手下留情啊夫人。”他叫道。
婦人卻是啐了他一口,“老不休,一把年紀了還學人嫖,你自己浪就算了,還把徒弟一起帶過來,難怪教的幾個徒弟沒一個靠得住的。”
他直呼冤枉,“我是給咱們乖女出頭來的,咱們乖女都被欺負到頭上來了,我能忍。”
“然後一把老骨頭上去被人拆了。”她冷笑一聲,扯著他往回走,“這事你彆管,看你乖女自己想怎麼處理,你彆在這裡添亂。”
喻聞舟老實跟在身後,一聲不吭,他也怕師娘啊!
院子裡,師徒二人在罰站。
喻聞舟輕聲問道:“師父,師妹他還好嗎?”
“好好好,就知道你師妹是吧!”他輕哼了一聲。
喻聞舟苦笑一聲,目光穿透黑夜,聲音蒼涼,“師父,是我錯了。”
南華看了他一眼,終是輕歎一聲,都是孽緣啊。
“你師妹她很好。”
“她夫君對她可好?”
他哼了一聲,又不能昧著良心說不好,畢竟是自家女婿,自己罵兩笙聲就算了,也不好在外頭說。
“好得很。”他彆扭道。
“他夫君我認識嗎?”他又沉默下來。
“就是你二師弟!”
“楚衍?”他驟然回頭,手指下意識便捏在一起,眼底一片複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