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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回來之前,南笙收了一封信,是蝶穀送出來的。

她們離開這些時日,蝶穀果然被襲擊了,不過襲擊的人都是些死士,見事不成,紛紛服毒自儘,沒有留下一條活口。

倒也不算出乎意料。

萬琦他們還未回到船上,南笙便知道他遭遇了刺殺,於是特意去慰(恐)問(嚇)了一翻。

“看來萬先生得罪的人不少。”她笑道。

“叫夫人見笑了。”萬琦皮笑肉不笑地回。

“隻是萬先生看起來是不想報恩呐,我對此很是失望。”她搖頭歎息。

“救命之恩豈有不報之理,夫人多慮了。”他一臉正氣,暗地裡卻是咬碎了後槽牙。

“希望是我多慮了。”

“對了,夫人可認得南笙。”萬琦忽得說。

對面之人輕笑一聲,“認得,先生問她做什麼?”

“今日在碼頭上多次聽人提及這個名字,便隨口一問。”他有些心不在焉。

實際卻是聽到這個名字感覺很是熟悉,感覺是一個很要緊的人,又下意識有些排斥,總之是很矛盾的一種心情。

“能問問你都聽到了些什麼?”

萬琦便如實說了些。

對面之人忽得輕笑一聲,“那南笙不過是個年愈四十的老女人,同似卿姑娘年輕貌美自是不能比。”

“我也如此以為。”他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說回來,萬先生天機神算之名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仇家更是不少。繼續用萬琦這名字,若是被有心人聽見了,恐會惹來麻煩,今日之事便是前車之鑒。

“不巧我這人最討厭麻煩。如果不能解決麻煩,便隻好解決製造麻煩的人了。”她聲音稍頓,這才繼續說,“所以還是換個名字好些,我鬥膽替先生取個名字,還忘先生莫要嫌棄。嗯,就叫狗蛋好了,畢竟賤名好養活你說是不是?”

不等他拒絕,南笙便起身告辭,“既然你不反對,那就這麼說定了。”

說罷,她轉身離去,到門口時,她對撫琴道:“今日狗蛋受驚了,去備些湯藥補一補。”

“主子,備什麼湯?”撫琴眼睛微轉。

“你自己看著辦就好。”

“是!”她盈盈一笑,對撫詩微微挑眉。

萬琦:……???

於是在被迫喝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後,萬琦一晚上沒睡,拉得幾乎要虛脫,早晨的時候,差點腳軟摔下船。

第二日南笙便吩咐,棄水路,一切從簡,改走路路上京。

……

沿河岸邊,有一片幽靜的竹林,竹林內馬蹄踢踏,馬走得並不快,隻沿著江邊一路前前行。

“主子,前頭那些人沒有留下身份痕跡,具體是哪方人馬目前還不清楚,但應當是衝著萬琦去的,對方目的很明確,且沒有要傷他的打算,應當不是尋仇。”

“那便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了。”他笑道,“這天機神算倒還真是金字招牌,人人都要找他啊!”

他眼底滑過一絲幽光,“從樓裡多召點人手過來,都去護著。”

“是。”那人很快便消失在竹林內。

很快,竹林內便隻剩下了一人一馬,他神情恍惚了一瞬,便揉了揉有些鈍痛的腦子。

‘讓你占一次身體真以為自己能搶奪主導權了?’

他眼底滑過一絲戾氣,不過很快便隱去了,又恢複了雲淡風輕之態。

……

雲川郡守官邸,窗邊坐著一的男子,身前擺著一桌棋子,男子相貌儒雅,眼神,著一身暗紅色錦袍,眼神沉桌。

“說起來,相爺當年在雲川勵精圖治,至今雲川百姓,還時常提及您左青天的事跡。”對面之人笑道。

“都是百姓愛重,我等為官一方,為百姓做些事實是應有之義。”

對面之人又不著痕跡地吹捧了幾句。

“要不要我陪相爺在雲川走一走,看看這雲川這些年的變化?”

男人執棋的手一頓,他眸子微抬,可以看見眼角的一抹皺痕,看得出上了些年紀了。

但歲月並非無情,在他臉上還添了成熟與睿智,即便人過中年,仍舊是個美髯公。

他攏了攏袍子,將白子放回棋盒。

他心思微動,“你事務繁忙,就不勞你了,我自己隨意走走就是。”

那郡守還要爭取,被孟紹庭一錘定音。

房間裡隻剩下他一人後,孟紹庭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從暗匣中取出來一副畫軸,緩緩攤開,他手指在畫卷上緩緩撫過,那畫卷上的色彩都有些黯淡了。

“相爺,馬都準備妥當了。”屋外,有人知會。

他撩起衣擺,闊步出了門。

外面等著的人是孟家管家孟津,也是自小便跟在孟紹庭身邊,少年時是他的書童。

“相爺去哪?”他問道。

“就在這附近走走,我也瞧一瞧這雲川百姓生活如何?”

從上午到夕陽將晚,馬車停在了一座廟祠。

這廟祠雖不氣派,卻也修繕得宜,未見一絲破舊之相,那祠名為仙女祠,來往進出的大多都是女子。

孟紹庭看了一眼孟管家,他隻笑容可掬地裝傻,“不知怎的,就走到這裡來了。”

孟紹庭沒說什麼,步入仙女祠內,恰好祠內女子離開,於是這仙女祠內便隻剩了他們。

廟內,便隻有位似乎是廟祝的中年男人打掃收拾。

他站於那祠內,久久未曾說話。

孟津也安靜地站在他身後,因為一直跟在他身邊,孟津是最清楚相爺對南姑娘的感情的。

當年相爺高中進士,因朝中無人,被下放雲川的一個落後縣城做縣令。他任期內,勵精圖治,將縣治治理得僅僅有條,本該到升遷之機,誰成想雲川突發大疫。

那瘟疫來的極為迅猛,短短幾日,便蔓延整個雲川境內,朝廷為了防止疫病擴散,很快便封鎖了整個雲川,隻許進不許出。

那時,作為知縣的相爺日日操勞,很快也感染了疫病,而他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體好些,比相爺多撐了些時日。

他眼見整個雲川被疫病籠罩,哀鴻遍野,滿地屍骸無人問津。

相爺雖有藥吊著,卻也一日日形銷骨瘦,眼看著人也不行了。

他心急如焚。

這時候,南姑娘來了。

他至今都還記得……

即至傍晚,天陰沉沉的,被濃霧濃罩,這雲川不但被朝廷放棄了,仿佛連天地也要將他們隔絕開。

直至,這天間,陡然出現一抹紅色身影,由那霧靄深處,漸行漸近。

她旁邊是滿地屍骸,而她如同是開在那腐屍上的曼殊沙華,那昏暗天地間的唯一一抹亮色。

恍惚間,他聽見烽火台上的相爺對他說,“這是地獄來勾魂的使者,要來勾他魂去了。”

她是否從地獄來,不得而知,但確實是來勾魂的。

不止相爺的魂被勾走了,那一刻,他的魂也被勾走了,隻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從來不敢說,也不能說。

他這般人,一生都是下人,南姑娘那樣的人哪是他能肖想得起的。

這仙女祠便是雲川百姓為南姑娘立的,她於這雲川郡一郡百姓都有再造之恩。

起先這廟祠還沒有這般大得,立於那之上的也不過隻是一具泥塑罷了。

如今,那泥塑成了彩繪石像。

隻是這石像到底不如南姑娘萬分之一。

“這石像不像她,還不如當初的泥塑傳神。”良久,孟紹庭道。

“那雕刻之人估計連南姑娘面都沒見過,怎麼能刻畫得像呢!”孟津回他。

“走吧!”他有些索然無味。

孟紹庭駕著馬與兩輛馬車擦肩而過。

京城,羊角巷,一處二進的宅院,院內曬著藥材,一婦人正在打理。

夕陽順著滿牆的爬山虎爬進院裡,朱紅的大門被咚咚敲響。

老婦人耳朵動了動,問,“哪個?”

“師娘,是我。”

婦人面露詫,脫了身上圍裙。門打開,外邊站著一目光略帶滄桑的白衣男人。

他今日特地收拾過了,剃了那留了許久的胡子,頭發束的十分整齊。

“聞舟?”婦人有些不確定地打量他。

“師娘,是我。”

眼前的男人同昔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變了許多,但依稀能看出幾分當年的影子。

“走了二十年,你竟也真的狠心一次也不回來。這麼多年你師父你一直掛著你。”

喻聞舟眼眶不由泛紅,他撲通跪倒在地,聲音酸澀,“我對不住你和師父。”

當年發生那件事後,因為江玉柔懷孕,喻聞舟為了負責,隻好答應和江玉柔成親。隻是兩人性情不合,時常會有爭吵,成親前夕,江玉柔負氣出走,不知去了哪裡。

他心灰意冷之下,遠走中原,整日用酒來麻痹自己,渾渾噩噩許多年,等他勉強走出來後,卻早已物是人非。

“你是沒臉見我們,養你那麼大,你倒好,走得一聲不吭,你就等你師父回來收拾你吧!”老婦人柳眉微豎。

“聞舟但憑師父師娘處置。”他重重磕著頭,那一聲聲,響亮異常,不一會便磕得頭破血流。

“好了,你這是做什麼?”婦人去攔他,卻見他眼底含淚,幾乎要滾下。

昔日翩翩少年郎,如今卻被風霜爬滿,婦人也不覺有些眼熱。

喻聞三歲就被送入蝶穀,那時她剛懷著南笙,喻聞舟也是她自小照看著長大的。當初他不辭而彆,自己不是沒有埋怨他,隻是如今二十年已過,她是半截身子埋土裡的人,氣也氣了,見到他,到底還是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