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讓娜·貝曲必須死(1 / 1)

午後時分,杜伊勒裡宮外

“交出讓娜·貝曲!”

“她應該得到審判!”

“如果王室還在乎我們這些小民的話,如果王室的心中還有正義與律法的話!”

距離義憤填膺的民眾們聚集在王宮周圍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兩個多小時的等待並沒有澆滅市民們心中的怒火,恰恰相反,隨著一道道震耳欲聾的呐喊聲毫無回饋地消散在寒風中,民眾心中反抗的火花反而在淩冽的冬風之中愈發雄壯。

在這期間,杜伊勒裡宮內並沒有派出任何一位官僚或是廷臣來與市民們進行交涉,畢竟在宮廷貴族們看來,與賤民們進行談判服軟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何況在路易十五原本的計劃中就沒有談判這一個選項,國王陛下隻想等候他的黑手套趕來——讓城防部隊與警察部隊替他鎮壓這場暴亂。

可想而知的是,這種高高在上的裝腔作勢無疑又為民眾心中的不滿添了一把柴禾。

在漫長的等待無果之後,現場的民眾們自發決定,必須要進行更加激進的行動了。

畢竟市民階層之中也不乏頭腦聰慧之人,他們同樣能夠揣摩到一些杜伊勒裡宮內的大人物們的想法,並且從王宮一不談判二不鎮壓的決策中察覺到了些什麼。

雖說巴黎警察部隊這一整個上午都對市民們的遊行暴亂熟視無睹,城防部隊更是完全沒有出現,但在場的市民們可不敢打賭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們不會在下一秒成群結隊地出現在街角處。

倘若真是那樣的話,市民們的這場空前大遊行就隻能以血腥鎮壓而告終了。

隨著這種焦慮的情緒在抗議者中間迅速蔓延開來,民眾們也很快達成了共識,他們必須爭分奪秒,強硬地要求杜伊勒裡宮交出欺詐者讓娜·貝曲。

民眾們首選的目標自然是拱衛在宮門外的瑞士傭兵們。

如果是在荒原的戰場上,這些凶悍善戰、裝備精良的瑞士傭兵對上手無寸鐵的民眾們,他們完全可以做到以一當十的壓倒性屠殺。

然而,這裡是杜伊勒裡宮外,沒有國王陛下的命令,傭兵們甚至連一把匕首都不會拔出來。

他們任憑那群怒火滿盈的民眾如潮水一般湧上前來,傭兵們唯一能做的也隻有肩並肩地站在一起,組成一道堅不可摧的人牆阻擋民眾們的衝擊。

雙方激烈地對峙著,如同成百上千頭健壯的公牛在互相角力,整個杜伊勒裡宮周圍都充斥著民眾們富有節奏的呐喊聲,即使是最為優秀的軍樂隊也吹奏不出這般高昂的衝鋒曲。

瑞士傭兵們賣力地抵禦著衝擊,他們堅定地與戰友們站在一起,肩並肩,手挽手,宛如一道固若金湯的高牆。

一開始,瑞士衛隊還能輕鬆地抵禦住民眾的衝撞,這些年輕力壯的傭兵們在那些營養不良的貧民面前簡直就像歌利亞一般。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高大的瑞士傭兵們也漸漸顯得體力不支、寡不敵眾起來。

一名瑞士傭兵可能要在身前同時抵擋兩三名市民的衝擊,更彆提他們面對的還是一片根本望不到邊際的人山人海。

每當一名壯碩的瑞士傭兵將他身前的民眾推倒在地,還不等他喘一口氣的功夫,就立刻會有市民前仆後繼地從人群中湧出,義無反顧地加入到這場拉鋸角力之中。

很快,雙方對峙的前線開始緩緩朝著杜伊勒裡宮內部移動。

...

“請您下令吧,陛下!”

國王套房內,上校軍官單膝跪地,如絕望一般大喊道。

他知道,瑞士衛隊在不抵抗的命令下根本堅持不了多久,那些暴民很快就會闖進杜伊勒裡宮來。

而那種駭人聽聞的事情如果真的發生了,這勢必會成為波旁王室五十年來最大的恥辱。

一眾試圖阻擋那軍官的廷臣也順勢衝進了國王套房之中,而當他們從軍官口中聽到瑞士衛隊最多還能抵抗十分鐘之時,廷臣們的臉色也瞬間變得一片煞白。

他們沒有時間猶豫了。

一定要進行抉擇了,是選擇讓刀劍沾上鮮血,用暴力終結這場鬨劇;還是與市民們談判求和,委曲求全,不論選擇哪一條路,這項決策都必須立即製定,再沒有優柔寡斷的餘地了。

而在場的眾人也都清楚,在國王陛下昏迷不醒的當下,唯一有權力做出抉擇的人選也就隻有一個。

霎時間,數十雙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路易王儲的臉頰上。

“欸...我...”

路易王儲茫然地和眾臣對視著,儘管那一雙雙凝重的目光都是無形的,但王儲殿下卻覺得那每一道目光都如同一束豔陽,將自己的臉頰灼燒得滾燙難忍。

王儲殿下從來沒有面臨過這種情況,需要他在十分鐘內做出一項關乎到整個王室的攸關決策。

一時之間,無數雜亂不堪的思緒在王儲的腦海中四處亂撞。

該動用武力鎮壓嗎?如果鎮壓的話能使用瑞士衛隊嗎?城防部隊和警察

部隊此刻又在哪裡?談判是不是一個可行的方法?如果談判的話又要派出什麼級彆的代表與市民交涉?談判的底線和要求又是什麼?

能不能直接交出杜巴利夫人?可是那樣不就意味著王室屈服於平民的要求了嗎?而且祖父蘇醒過來之後會接受這個決策嗎?

王儲殿下畢竟還是一個稚嫩的少年,從未接觸過政務的他此刻已然是滿頭大汗。

每當他想出一個解決辦法,就會隨之而來湧現出十個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處理的問題。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廷臣們的目光也愈發焦急起來,而被這些焦急目光注視著的王儲殿下也更加焦頭爛額。

先是杜巴利夫人挪用自己的捐款,然後是祖父的病倒,隨後又是一場數著倒計時的危機,先前一直沉迷於打獵和製鎖的王儲殿下根本沒有處理這些事務的經驗和天賦。

最終,感到大腦宕機的路易王儲緩緩轉過腦袋,看向身旁的勞倫斯,嘴唇哆嗦著問道:

“勞倫斯,你覺得呢?”

聽到王儲的這句話,廷臣們皆是一愣。

能夠有資格站在杜伊勒裡宮的國王套房裡,這些廷臣毫無疑問都是法蘭西的政治精英,他們又如何聽不出來,路易王儲說出的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這代表著王儲殿下心甘情願地將此時唯一的決策權移交給了他最信賴的朋友——勞倫斯·波拿巴,一個科西嘉人。

埃德蒙院長與凱撒·加布裡埃爾更是驚訝不止,沒想到王儲殿下與這個科西嘉人的關係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親密。

隨著王儲殿下的話音落下,眾人的目光也從王儲的身上轉移到了勞倫斯的臉頰上。

路易王儲則是不起眼地鬆了口氣,儘管他也能感受到,自己作為未來的國王表現得有些失職,但是當眾人將焦急的目光移向勞倫斯之後,王儲殿下還是感到一陣不自覺的輕鬆與解脫。

勞倫斯自然不會像路易王儲一般緊張且優柔寡斷,他曾在科西嘉被千萬名士兵獻上忠誠,被千萬名人民寄托希望,這樣受儘矚目的場合對他來說也不過是習以為常。

而且,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一個將計劃扳回正軌的機會。

“上校,請你立刻回到下面,以瑞士衛隊指揮官的身份向市民們傳話。”

勞倫斯沉吟片刻,而後毫不寒暄地對那名軍官吩咐道:

“告訴他們,勞倫斯·波拿巴會將罪人讓娜·貝曲帶回審判庭,請他們耐心一點。”

上校軍官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懷疑,一個科西嘉人的名號是否真的能說動巴黎市民放棄衝擊杜伊勒裡宮大門。

其餘廷臣也是紛紛面面相覷,不由得懷疑波拿巴閣下是不是有些高看了自己,難道僅憑他的名號就能讓這些失去理智的暴民恢複清醒嗎?

不過有王儲殿下為勞倫斯撐腰,眾人也隻得緘口不言,上校軍官也不敢多說什麼,應了一聲之後便立即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國王套房。

勞倫斯淺笑著搖了搖頭,眾臣的懷疑他當然都是收在眼底的。

他之所以有自信,能夠憑借自己的名號拖住那些義憤填膺的民眾,除了因為開展慈善拍賣會,近期在市民中間具有崇高威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那就是外面的群眾中,還隱藏著乞丐之王歐伽·庫馬斯與他手下的幾百名灰鼠。

以歐伽·庫馬斯的精明,當他聽到那名上校軍官的傳話之後,必定能意識到宮廷之中的波拿巴閣下希望暫時停止對王宮的衝擊。

儘管灰鼠們在外面的抗議者中占比並不高,但當幾百人異口同聲地勸阻市民暫緩對王宮的衝擊時,所產生的從眾效應還是能夠有效地阻止市民們的激進行為。

勞倫斯雖然想利用這些抗議者對路易十五和路易王儲施壓,但也不希望他們激進到直接打進杜伊勒裡宮裡來。

“諸位,國王陛下身體不適,我等就不要叨擾陛下休養了,請隨我移步頂樓看台吧。”

勞倫斯瞥了一眼仍然神誌不清的路易十五,招呼眾人離開國王套房,隻在裡面留下兩名禦醫照顧昏迷中的國王陛下。

...

幾分鐘後,杜伊勒裡宮的頂樓看台。

“那些市民真的收手了!上帝啊!”

路易王儲瞪大眼睛看向底下的民眾,隨著那名上校軍官的喊話不斷在人群中傳開,沸騰的民意也迅速得到了些許的冷卻,瑞士衛隊的傭兵們也終於得以休整片刻,重整隊形。

其餘廷臣同樣是難以置信地望向下面,全然不敢相信波拿巴閣下真的僅憑他的名號就鎮住了成千上萬名怒火上湧的暴民。

意料之中的勞倫斯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隻是在心中慶幸自己沒有看錯人,那個乞丐之王歐伽·庫馬斯的腦袋還是很靈敏的,這麼快就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天哪,我就知道,相信你是絕對不會錯的,勞倫斯。”路易王儲的臉上也終於綻放出了一抹興奮的笑容,雀躍地拍著勞倫斯的肩膀說道。

“不,殿下,

還沒有結束。”

勞倫斯的表情仍然是嚴肅凝重,並沒有因為市民的停手而改變什麼:

“我的名聲隻能讓他們多出一點耐心而已,當他們發現得不到最終想要的結果時,衝擊杜伊勒裡宮的那一幕還是會發生的。”

這一點勞倫斯確實沒有撒謊,操縱民粹本就是一種危險至極的行為,畢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方才市民們衝擊杜伊勒裡宮的行為就是由焦躁的民眾自發組織的,而非勞倫斯刻意操控。

一旦市民們喪失了所有的耐心,勞倫斯可沒有把握繼續拖延住他們,即使利用乞丐之王和灰鼠們,恐怕也難以阻止上萬名完全喪失耐心的民眾們。

屆時,勞倫斯估計也隻能忍痛建議路易王儲,命令瑞士衛隊開啟武裝鎮壓了。

路易王儲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馬上就又轉換為一片愁眉苦臉,喃喃自語道:

“他們想要的就是杜巴利夫人,可是,我真的有權力將杜巴利夫人交給市民們嗎?”

在勞倫斯與路易王儲最初的計劃中,應該是由國王陛下親自放棄杜巴利夫人,親自下令將這個罪惡的女人交給憤怒的市民們,從而終結這場空前的暴亂。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路易十五會因為受到的打擊過大而一時間昏迷了過去。

勞倫斯沒有逼迫,他能看出來,王儲殿下之所以猶豫不決,還是在顧慮路易十五是否會對他的決策感到不滿,於是耐心勸說道:

“您有這個權力,殿下,杜巴利夫人已經被高等法院剝奪了貴族身份,剝奪了伯爵夫人的頭銜,她已不再有資格擔任陛下的情婦,此刻的她隻是一個罪人,一個可惡的欺詐者。”

“我明白,但是...”路易王儲仍在猶豫:

“祖父那邊,他清醒過後得知我...”

勞倫斯捋了一下在寒風中飄散的發梢,靠在看台的欄杆上,指著下面的人山人海,沉聲說道:

“我想,國王陛下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您可以成為一位英明的君王;您看到這下面所有的民眾了嗎,他們都是您將來的子民,同時也是深受杜巴利夫人罪行荼毒的受害者,殿下,請您聆聽人民的呼聲,請您以王國的利益為準繩,國王陛下會理解您的選擇的。”

路易王儲失神地呢喃自語著:“為了王國...”

片刻之後,路易王儲扶著額頭,幅度很輕但十分堅定地點了下頭:

“你說得對,勞倫斯。”

...

隨著路易王儲下定決心要將杜巴利夫人交予高等法院,依照法院判決書進行處理之後,看台上的廷臣也都鬆了一大口氣。

如此一來,這樣一場鬨劇也終於要迎來收尾階段了。

儘管國王陛下的身體仍然牽掛著群臣的心,但眾人的腳步此刻都顯得輕鬆了許多,開始三三倆倆地從頂樓看台上離開。

不過,勞倫斯並沒有急著離開。

他刻意走在隊尾,並給埃德蒙院長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與自己留下來。

風聲滾滾,空中也開始落下片片雪花。

待到看台之上隻剩下勞倫斯與埃德蒙院長兩人之後,埃德蒙院長才緩緩拍掉頭頂的積雪,疑惑問道:

“波拿巴閣下,還有什麼事嗎?王儲殿下已經同意我們將讓娜·貝曲帶回司法宮了。”

勞倫斯點點頭,壓低聲音徑直問道:

“那麼,高等法院接下來會怎麼處置她?”

聽到這個問題,埃德蒙院長的眉頭皺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勞倫斯為何會明知故問,但他還是清楚地回答道:

“自然是按照審判庭出示的判決書進行處置,將她終身關押在司法宮的監獄裡。”

勞倫斯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凝重,並沒有因為王儲殿下答應交出杜巴利夫人而高興多少。

他低頭沉思著,伸手接下一片飄落的雪花,看著那片雪花在掌心融化成一滴冰冷的雪水,忽然說道:

“很合理,院長閣下,但是...考慮到她後來在審判庭上出逃的行為,終身監禁的刑罰是不是有些過輕了呢?”

或許是由於年老體衰,埃德蒙院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勞倫斯的問題,隻是皺緊眉頭愣在了原地。

勞倫斯頓了一下,繼續沉聲道:

“您應該也明白,隻要杜巴利夫人還活著,國王陛下就必然不會放過對今天所發生一切的調查;即使陛下沒有追查,黎塞留派係也不會放過杜巴利夫人最後的價值,他們勢必會讓這個女人成為喉舌,用她的口舌對我們發起指控。”

如果杜巴利夫人真的隻是被關押在司法宮監獄,那麼當黎塞留公爵得知了杜巴利夫人的消息之後,勞倫斯幾乎可以斷定,那位老謀深算的公爵絕對不會放棄對杜巴利夫人的利用。

他大概率會隱秘地聯係上杜巴利夫人,而後利用杜巴利夫人,向路易十五對勞倫斯一眾發出最嚴重的指控。

這種手段勞倫斯可是再熟悉不過了,畢竟他自己就是用了同樣的方法操控了讓·杜巴利來

對杜巴利夫人發出指控。

而勞倫斯也絕對不會任憑這顆隱患的種子埋下。

看台上,埃德蒙院長眉頭皺的更緊了,以細若蚊蠅的聲音小心問道:

“波拿巴閣下,您的意思是...?”

“讓娜·貝曲必須死,必須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