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死亡宣告(1 / 1)

“呼...呼....讓娜....”

國王套房內

路易十五無神地躺在禦床之上,雙眼緊閉,額頭也不自覺地微微皺起,仿佛正在睡夢中經曆一場前所未有的夢魘。

就連他的口中也會時不時地隨著呼吸的起伏而發出一串低沉的夢囈。

儘管國王陛下的狀態已經比方才吐血之時要好上許多,但他那蒼白的臉色和微弱的呼吸還是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為之捏了一把冷汗。

就連那些沒有資格進入國王套房的廷臣也寸步不離地守候在門外,不少人都虔誠地祈禱起來,希望仁慈的上帝能夠晚些日子將他們的君主召往天國。

畢竟整座杜伊勒裡宮內,幾乎是沒有人盼望著國王陛下早日離世的,至少也不能在這個時間點離世。

路易王儲跪坐在床邊,眼角帶淚,他從未見過這位威嚴而慈祥的祖父顯露出如此虛弱的一面。

自從王儲殿下的父親,上一任王太子在五年前離世之後,老國王就成了路易王儲最為親密的家人,而路易十五也從未吝嗇於展現他對這位嫡孫的寵愛。

此刻,看著最為親密的祖父虛弱地躺在床上,路易王儲也忍不住攥緊拳頭,扭頭哭喊道:

“該死!宮廷禦醫呢!魁奈先生怎麼還沒來!”

外面的一位廷臣緊緊低著頭,小心地鑽進房間中,低聲應道:

“殿下,魁奈先生似乎不在宮中...而且,受外面那些暴民的影響,魁奈先生恐怕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宮裡來。”

弗朗斯瓦·魁奈,儘管在曆史上他是以重農主義經濟學家以及中華儒家文化推崇者的身份而聞名,但他同樣是一位傑出的醫學家,自從1752年治愈了王太子的痘瘡之後就深受路易十五的信任,一直擔任著國王陛下的首席侍醫。

路易王儲明顯地一愣,他很清楚,宮廷禦醫中間唯一有真才實學的就是那位魁奈先生,其餘人都不過是些隻會放血和煮香料湯的庸醫罷了。

可是外面那成千上萬的暴民早就將杜伊勒裡宮周邊圍了個水泄不通,即使弗朗斯瓦·魁奈得知了宮廷之中的驚變,他恐怕也沒有能力穿過這片洶湧的人山人海進入杜伊勒裡宮為路易十五診治。

至於其他的禦醫,路易王儲甚至都不想讓他們踏進國王套房的大門,隻想讓那些庸醫帶著他們的放血刀和香料湯滾得遠遠的。

眾人的表情比方才還要凝重幾分,他們也都知道,如果那位大名鼎鼎的魁奈先生不在宮中的話,他們也就隻能束手無措地呆站在這裡,任憑國王陛下跟隨命運的腳步了。

“怎麼會...”

路易王儲失神地凝望著床上的祖父,淚珠悄然從他的眼角滑落,即使他是一人之下的法蘭西王儲,此時的王儲殿下也隻感受到了如墜深淵般的無力感。

“殿下,請恕我失禮...”

而在這時,勞倫斯輕輕上前,與路易王儲一旁跪坐在床邊,一邊端詳著昏迷中的國王陛下一邊嚴肅說道:

“但請您允許我為陛下進行檢查,我同樣是一名學者。”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驚訝地看向勞倫斯:

“等等...波拿巴閣下可是法蘭西科學院的院士!”

“哦對,據說整個科學院委員會都對他心悅誠服,他肯定有什麼辦法。”

“謝天謝地,真不知道沒了波拿巴閣下怎麼辦!”

也是直到這時他們才忽然想起來,這位波拿巴閣下的身份不僅僅是一位王國首相,更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法蘭西科學院院士。

雖說眾臣都沒聽說過勞倫斯在醫學領域有什麼研究,但是在十八世紀的學術界,各個學科之間的界限本就十分模糊,一位精通物理學的醫生、一位數學造詣極深的畫家,這都是十分常見的。

包括那位魁奈先生也是,儘管他一直擔任著路易十五的首席侍醫,但他最主要的身份還是作為重農主義經濟學派的開山鼻祖之一。

路易王儲的眼眸中也瞬間閃露出一抹驚喜的光彩:

“對了!勞倫斯,你也是科學院的院士,我怎麼忘了這個!”

不過,外交大臣凱撒·加布裡埃爾與埃德蒙院長卻是皺著眉頭互相對視了一眼,埃德蒙院長隱秘地給勞倫斯使了個眼色,同時謹慎地勸阻道:

“這...波拿巴閣下,或許還是讓禦醫來為陛下診治比較好。”

凱撒·加布裡埃爾與埃德蒙院長兩人都清楚,路易十五的突發惡疾絕對不在他們與勞倫斯的計劃之中。

在這種情況下,最為穩妥的決策無疑是作壁上觀,倘若國王陛下真的出了什麼三長兩短,就讓那些無能的禦醫擔下這份罪責就好,完全沒有必要惹火上身。

而勞倫斯自然是接收到了兩人的暗示,但他也隻是苦笑著搖搖頭,說道:

“在下曾經為英國的威廉·皮特閣下醫治過痛風,對醫學還是有些造詣。”

雖然如今的局勢已經偏離了自己原本的計劃,但勞倫斯也不打算沉默著站在一旁將

一切都交給命運。

當然,捫心自問,勞倫斯並沒有把握能夠處理路易十五的病症,畢竟他前世也不是從醫學院裡畢業的,上一次能夠給威廉·皮特醫治痛風也是正好能夠對症下藥而已。

不過儘管如此,勞倫斯仍然決定主動上前檢查路易十五的症狀,隻有這樣他才能獲取到足夠的信息來判斷目前的處境,並且掌握整間國王套房內的話語主動權。

見勞倫斯都這樣說了,凱撒·加布裡埃爾與埃德蒙院長也沒有再勸阻什麼,隻得在微微歎了口氣之後憂心忡忡地看向床上的路易十五。

“我相信你,勞倫斯。”

路易王儲堅定地對勞倫斯點了點頭,表示他同意勞倫斯為祖父檢查身體了。

國王套房裡的廷臣也都心領神會地互相對了個眼神,隨後悉悉索索地輕步離開了套房,隻留勞倫斯與路易王儲兩人在套房內陪伴路易十五。

他們可不想,也絕對不能,看到神聖的國王陛下昏迷在床上被人擺弄身體的模樣。

...

待到眾人離開之後,勞倫斯深吸一口氣,輕輕起身掀開了路易十五身上的絲綢棉被,隨後小心地將路易十五下身的連體套褲脫下。

“嘔!這是...?!”

就在勞倫斯脫下套褲的瞬間,一股難聞至極的腐臭氣味如同爆發一般迅速從路易十五的身體上擴散開來。

即使是國王陛下身上那堪稱刺鼻的香水味,也都完全蓋不住這股屍臭一般的惡臭。

路易王儲緊緊捂著口鼻,強行忍住胃裡的翻騰,定睛看向國王陛下的大腿。

而當路易王儲看清眼中的景象之時,他的喉嚨裡也霎時湧上來一股難以抑製的嘔吐感:

隻見那兩隻臃腫肥胖的大腿上竟布滿了真菌一般的胞疹。

那一個個密密麻麻的硬塊爬滿了大腿內側,不少腫塊已經潰瘍成了一片惡心不堪的黃褐色,甚至有的腫包還在隨著路易十五的呼吸而一張一合地向外滲出著膿液。

“嘔...!”

路易王儲連手帕都沒來得及掏出來,大口大口地劇烈乾嘔起來,所幸他這一個早上都還沒有用餐。

望著眼前這副瘮人的景象,勞倫斯也不禁皺緊了眉頭,他繼續解開路易十五的上衣,在國王陛下的胸前也發現了幾片零散的胞疹,隻是狀況沒有大腿根部的惡劣而已。

隨後,勞倫斯快速地檢查了一遍路易十五全身的皮膚,在頭部、背部等部位也都發現了一些零散的腫塊與膿水。

面對這十分具有辨識度的症狀,勞倫斯幾乎是瞬間就在腦海裡尋找到了與之匹配的病名——梅毒。

“全身性的胞疹...頭部有發熱跡象...再結合他的荒淫作風,基本不會錯了,這應該是二期,不,甚至是三期的梅毒,大概率是從杜巴利夫人那裡染上的吧,不過也有可能是之前的情婦...”

勞倫斯很快就在心中默默下定了結論,而後看著昏迷中的國王陛下,輕聲呢喃道:

“之所以會忽然昏迷,一方面是因為受到的打擊過大,另一方面恐怕是神經係統已經受到梅毒病毒的侵害了吧。”

隨後,勞倫斯看向一旁仍然沒有回過神來的路易王儲,微微歎了口氣:

“殿下,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是...?”路易王儲心中一驚,趕忙克製住胃裡的惡心感問道。

“我能夠確定陛下是患上了一種相當棘手的花柳病。”

勞倫斯儘量隱晦地說道:

“並且,陛下皮膚上的這些問題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令人擔憂的是,陛下體內的各種器官恐怕已經在受到損害了。”

梅毒的發展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一期的症狀主要體現在私處的胞疹,如果放任不管,發展到二期,則會帶來全身性的胞疹以及皮膚粘膜與部分關節的損害。

而像路易十五這樣嚴重的,大概率已經發展到了最後一個階段:

病毒會進一步損害皮膚黏膜,造成關節結節,同時侵害心血管與神經係統,造成一連串諸如腦膜炎、顱壓增高等無可救藥的腦部疾病。

勞倫斯基本上也能猜到,當路易十五發現自己患上花柳病之後,他為了尊嚴與面子必然沒有和任何禦醫提起過這件事,畢竟一個大國的君王竟然染上了花柳病,這種事如果傳出去絕對足以稱得上是法蘭西的一大恥辱了。

這也導致了他的病情會一直發展到如今的地步,如果在早期就進行治療乾預的話,梅毒很少會發展到三期甚至是二期。

但是,事已至此,勞倫斯對於路易十五的病情也沒有什麼良策了。

這位老國王本就已經六十多歲,在晚期梅毒的侵蝕之下,他的生命已然如風中殘燭一般,支撐不了幾年了。

曆史上的路易十五是在三年之後的1774年死於天花,但是從他如今的身體狀況來看,這位老國王即使沒有染上致命的天花病毒,也會在差不多的時間,甚至是更早的時候溘然離世。

“也就是說,留給我的時間也差不多隻有三年,甚至是更短了。”

勞倫斯貼心地給路易十五穿好衣物,同時在心中給這位國王提前宣判了死刑。

路易王儲則是瞪大眼睛看著床上的祖父,似乎還沒有完全理解勞倫斯的話語,直到良久過後,他才愣愣地說道:

“勞倫斯...你是說,祖父他...”

勞倫斯同情哀切地歎了口氣,搖頭道:

“我理解您的痛苦,殿下,但我的職責和使命要求我必須對您真誠,陛下他...很快就要接受天主的召喚了,可能就在兩三年之後,運氣好的話會更久,但這種疾病發展到這種地步已經是無藥可救了。”

“這,這,兩三年?!”

路易王儲已然慌了神,手足無措地連聲說道:

“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嗎?魁奈先生也許有什麼法子呢,讓他看看的話...”

勞倫斯沉默著搖了搖頭,路易十五本就年事已高,再加上病毒已經發展到了末期,這種情況即使放到後世的醫院也是相當棘手的病例,更彆提是在十八世紀了。

就算是弗朗斯瓦·魁奈這樣走在時代前沿的醫學家,面對這種疾病也隻會感到束手無策。

看著勞倫斯毫不猶豫地否決了所有的可能,路易王儲這才意識到了什麼,傾頹無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凝望著床上的祖父。

良久之後,王儲殿下忽然問道:

“那...勞倫斯,你剛才說的好消息是?”

“陛下這次的昏迷並不是致命性的,不出意外的話,陛下過段時間就能蘇醒過來。”

勞倫斯沉聲解釋道:

“由於疾病已經影響到了陛下的神經係統...我是說陛下的腦部,所以我猜測這樣的暈厥和昏迷將會越來越常見,直到某一天...”

“某一天...”

路易王儲重複了一遍這個令他感到無比沉重的詞語,他知道勞倫斯是什麼意思,兩三年後的某一天,自己那慈愛的祖父就會像今天這樣在一次昏迷中永遠地閉上眼睛。

想到這裡,路易王儲的眼角不禁再次濕潤起來,視野朦朧地注視著病榻上的路易十五,與祖父相處的每一秒時間似乎都變得奢侈了起來。

勞倫斯也是略有動容地歎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這位王儲殿下也還隻是個宅心仁厚的、十六歲的男孩而已。

兩人靜靜地看著床上的路易十五,像是在默默等候國王陛下蘇醒,又像是在單純地消磨時間。

...

而就當國王套房裡的時間都要凝固之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吵鬨聲:

“讓開!彆攔著我,我有緊急情況要立即稟報陛下!”

“先在門外等候,上校!你還不能進去!”

“該死的,沒有時間能耽誤了!”

還不等路易王儲反應過來,國王套房的大門便猛地被人一把撞開。

火急火燎闖入套房的是一位上校軍官,從他那半身板甲和紅纓盔來看,他毫無疑問隸屬於瑞士衛隊。

勞倫斯眼疾手快,立刻起身擋在那軍官身前,不讓他看見病榻上的國王陛下,厲聲嗬斥道:

“退下,不得在陛下面前無禮!”

在當下局勢裡,不能再讓更多人知道路易十五昏迷的消息了。

那軍官也深知自己的失禮,因此剛一闖進國王套房便立馬單膝跪下,緊緊低著頭,不敢直面路易王儲與國王陛下,隻是扯著嗓子大喊道:

“陛下,殿下!王宮外的暴民開始衝擊我們的防線了!如果不主動鎮壓,瑞士衛隊最多還能抵抗十分鐘,請您下令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