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聖旨 誰高誰低。(1 / 1)

清溪書屋。

玄燁和沈菡聽說皇貴妃已經不起的消息後, 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難過。

於玄燁來說,他對佟佳氏雖無男女之情,但皇貴妃畢竟是他的血親, 母親的親侄女, 自己的親表妹, 總有幾分血緣親情在裡面。

玄燁一貫看重親情,不然以他的性格, 不會放心地把後宮交給佟佳氏十幾年。

佟佳氏這些年掌管後宮算得上兢兢業業, 公正周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更何況如今佟家才剛死了家主沒多久, 皇貴妃這又……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沈菡也忍不住歎氣, 雖說佟佳氏這些日子總是斷斷續續地昏迷清醒,大家都有所預料了,但終歸隻要人活著,就還有希望。

可現在既然傳來這種話,想必是已經油儘燈枯,隻在片刻了。

一個女人,就這麼在深宮生生熬乾了精氣神兒,年紀輕輕就要去了,也是可悲可歎。

玄燁站起身,看了看沈菡, 有些猶豫。

沈菡明白:“你先回去吧,我看著他們簡單收拾一二,隨後就到。”

若是皇貴妃這就去了,園中的眾人都得回去參加喪禮。

玄燁點點頭:“那你小心自己的身子,路上緩著些,以免顛簸。”

“知道了。”

*

佟佳氏伸手拿起眼前的點心嘗了嘗:“好久沒吃這個味道了, 以前還挺喜歡的。”

她記得仿佛是德貴妃還是‘德妃’的時候,她好像還誇過永和宮的點心。

明姑姑小心地端詳主子的神情,見她好似真的不再在意德貴妃,隻是想說說話,於是順著她的意思接茬道:“是啊,德主兒宮裡的膳點一貫和彆人宮裡的不一樣。”

佟佳氏撐了這一會兒,精力已經有些不濟,但她好似來了談興,也不知是在和明姑姑聊,還是自言自語:“曾經我覺得很奇怪……這麼多年,從不見德貴妃嫉妒羨慕這宮裡的其他女人。”

不管是曾經比她得寵的榮妃,曾與她花開並蒂的宜妃,曾地位高於她的惠妃,或是因家世得子的成妃、僖貴妃,地位高於她,能夠壓製她的孝昭皇後,和她這個皇貴妃。

烏雅氏好似從不介意。

佟佳氏:“我記得那年我們一起去慈寧宮為太後過壽宴,我問她八阿哥的事,她與我和宜妃說起話來,真誠坦率,半點兒不像是個深宮裡的女人。”

明姑姑尷尬一笑:“許是德貴妃太會掩飾了。”

其實她心裡想的是,德貴妃從承寵開始,就一直是萬歲爺的心頭好,十數年一直站在寵冠六宮的位置上,何必去眼紅彆人?

佟佳氏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她不是裝的,什麼人能一裝十幾年。她隻是和我們的想法都不一樣,根本沒把宮裡的女人放在眼裡罷了。”

包括她這個皇貴妃,也根本不在烏雅氏的眼中。

烏雅氏的眼裡和心裡,隻有皇上。

她緊緊盯著皇上,琢磨著皇上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然後順著皇上的想法,慢慢把自己打磨成了皇上最喜歡的樣子,最想要的樣子。

所以她贏了。

佟佳氏望著窗外的鳥雀,目光開始散了:“我聽說過她在園子裡做的事,她現在不僅能見宗室王爺,能差遣內務府,竟連步軍統領和大學士都指揮得動……”

烏雅氏現在握住的權力,是她們這些後宮女人想都不敢想的。

若有“翌日”,安知她不是下一個孝莊文皇後?

佟佳氏自嘲道:“枉我心比天高,卻沒想到人家早就遠遠把我甩在身後,哪裡會在意我那點兒雞毛蒜皮的伎倆。”

明姑姑:“主子,您這是哪裡話,您是皇貴妃,她隻是個貴妃罷了。”

佟佳氏搖頭,什麼貴妃,皇貴妃,不過是個名頭罷了。

烏雅氏現在和皇上一起站在高高的雲端之上,想要看她們,都隻能低下頭去看。

恐怕在烏雅氏的心裡,她這個皇貴妃,也不過是一個“下位者”,是可以憐憫同情之人了。

……

“我走以後,把外面的鳥雀,都放了吧。”

……

康熙二十九年,皇貴妃佟佳氏,薨。

*

沈菡帶著皇子公主們急匆匆地趕回了紫禁城參加皇貴妃的喪儀——出乎沈菡的意料,佟佳氏並沒有被立為皇後。玄燁隻是擇了‘愨惠’二字作為諡號,以後宮裡稱佟佳氏,便要稱愨惠皇貴妃了。

玄燁正在承乾宮等著沈菡:“朕有事要先回昭仁殿一趟,你先在這等一等,朕和你一起去。”

沈菡聞言卻是一愣:“你有事去忙就是,我自己去就行了。”

去為皇貴妃舉哀,有必要一起去嗎?

而且說實話,她覺得一起去有點兒不太好。佟佳氏可能不會願意看到兩人一起出現在她靈前。

人死為大,兩人又沒什麼深仇大恨,何必在靈前還要與人添堵。

可玄燁卻十分堅持,他擺擺手:“你彆管,這事兒聽朕的。你剛回來,先歇一歇,等會兒朕就回來了。”

沈菡無奈,隻好遵旨行事。

紫裳和青桔等人在玄燁走後卻很高興,紫裳道:“主子,萬歲這是心疼您呢,您這胎月份還小,去靈前跪著舉哀,多傷身呐。”

雖然貴妃給皇貴妃舉哀,不用像低階庶妃那般一熬就是一天,但總也有些免不了的禮儀。

可,人的位置高低,各人心裡自有一本賬。

在紫裳和青桔等人的心裡,她們主子比起皇貴妃,差的不過是個名分罷了。實際上誰高誰低,闔宮上下都有數著呢,她們可不願見主子去給皇貴妃行禮。

沈菡一愣,頓了一瞬沒說話——雖然佟佳氏年紀輕輕薨逝確實很不幸,很可憐。但可憐她,去祭奠她,卻不代表她想給佟佳氏下跪。

不光是她現在的身體受不了,便是從心理上來講,沈菡也不願意。

做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要不是來了這麼個破地方,身不由己,誰願意跪這個跪那個的。

就是以前的太皇太後和玄燁,她打心眼兒裡也不願意跪。

隻是……

沈菡歎口氣:“這些話不要這麼直白地往外說。皇上護著我,我也不能叫皇上為難,總要顧忌皇上的聖譽。”

禮儀規矩在那放著,她要是目中無人,一點兒不表示,禮部彈劾的折子能淹了玄燁,到時候為難的就是玄燁了。

那又是何必,來了清朝那麼久,跪的次數還少嗎?

就非得矯情這一次讓玄燁為難?

其實像以前一樣,忍一忍就過去了。反正有玄燁陪著,他也不會讓她跪太久的。

但讓沈菡沒想到的是

——玄燁根本就不叫她跪。

景仁宮的正院裡已經跪滿了臣子和命婦,屋內還有數位妃嬪,正屏息凝神候在靈前。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正殿後並沒有說話。

沈菡自行站到了左下首妃嬪的首位上,而玄燁則單獨站到靈位前。

玄燁親手燃了三柱香,在佟佳氏的靈位前默哀了一會兒,將香插入靈位前的香爐中。

皇上祭奠完畢後,才輪到妃嬪一同行禮致哀。

結果沈菡剛要領著眾妃一同跪下,玄燁卻一抬手止住了她的動作:“你不用跪,拈香即可。”

屋裡眾人聞言,皆是一驚。

這是什麼意思?

不管德貴妃多得寵,終歸是貴妃。既然地位低於皇貴妃,自然該行禮致祭。

這宮裡,按規矩隻有太後、皇上、皇後,和皇貴妃,才不用對佟佳氏行跪禮。

底下眾人心思各異,卻又殊途同歸——難道,皇上已經有意要晉德貴妃為皇貴妃,或是晉她為皇後了嗎?

僖貴妃不明所以,惠妃眉頭一皺,宜妃垂下眼簾,榮妃面無波瀾。唯有成妃目露欣喜,為沈菡高興。

沈菡感受著屋內形形色色的目光,猶豫了一瞬。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她不能違逆聖意。

沈菡從香盒中拿出三炷香,上前一步,用和玄燁相同的禮儀在佟佳氏靈前敬了香。

……

兩人回到承乾宮後,玄燁見沈菡沉默不語,一想便知她的顧慮:“不過一點小事,不要多想,你現在身子重,最忌多思多慮。今兒是朕發的話,誰又敢說你什麼?”

沈菡倒不是在意旁人會指摘她什麼,虱子多了不癢,反正他們也不敢說到她的面前來:“我是擔心你,怕禦史和禮部有話要說。”

玄燁一向注重維係自己在漢臣間的名聲。

學詩書禮儀,習君子六藝,講儒家之‘仁’,說白了,他將自己本身塑造成了一個維護滿漢關係的工具。

用自己良好的君主形象,給漢臣化了一個大餅——讓他們覺得滿清的統治是順應天命,愛新覺羅家的皇帝是能滿足漢臣‘仁君’‘明君’幻想的。

今天這事兒卻不太像他以往的作風。

他的愛護固然讓人感動,可是……沈菡道:“你護著我,我心裡高興。可若是為著這麼點兒事,又引起流言,萬一再傷了你的聖譽,不值當。”

人活著哪有不受委屈的?

就算是玄燁這個皇帝,從小到大不也受過許多委屈。

直到現在大權在握了,沈菡也沒見他活得多麼暢快。每天仍然要和無數朝臣博弈,為著江山克製著自己的性子,戰戰兢兢地坐在皇座上。

自己受的這點兒委屈,和他過的日子比起來,又算什麼呢?

愛人之間本就需要互相包容理解,你護著我,我體諒你,感情方能長久。

玄燁看著她的神情,卻突然笑了:“朕發話,是依禮而行,為何會損傷聖譽?禮部和禦史又有何話可說?”

沈菡沒明白:“那不是……”她的地位低於皇貴妃,合該?

玄燁低頭圈住她,輕輕抵住她的鼻尖,似要望進她的眼睛裡:“你何時地位低於皇貴妃了?朕不是已經給了你聖旨,這才幾日,就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