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比賽 以弱勝強。(1 / 1)

暢春園這座規模宏大的擊鞠場是之前沈菡跟玄燁提議建的, 連設計草圖都是沈菡仿照著現代球場畫的。

——觀眾席是繞著球場搭起的環形階梯,視野開闊,秩序井然。

擊鞠, 誕生於軍營之中, 又稱馬球, 是騎在馬上, 用球杆擊球入門的一種把戲。

始於漢代,盛於唐宋, 至本朝漸漸沒落,但在軍隊和貴族間仍不乏喜愛者。

沈菡提起此事, 起初隻是為了讓公主郡主們鍛煉身體。

沈菡:“女孩兒們不比皇子,又是布庫又是騎射的, 我看她們的體育課還是少了點兒。擊鞠很有趣味, 既能強身健體, 又能打發閒暇時光,找個樂子。”

玄燁:“體育課?”

沈菡:“……額,就是鍛煉身體的課。”

玄燁:“這詞兒還挺貼切。”

玄燁雖然知道擊鞠這項運動, 不過球場剛建起來的時候沒正經上心。

不過當他看過公主們的比賽,見到她們因為訓練產生的變化後, 就立刻意識到了這項運動的好處。

球員們既能練習馬上功夫,演練戰術;在一起並肩作戰,還能增進與隊友之間的感情,百利而無一害。

若是由皇家推廣開來,說不定還能殺一殺八旗日漸冒頭的安逸享樂之風。

之後,擊鞠便被玄燁加入到了皇子公主們的騎射課程中,並漸漸成了一門必修課。

再後來,園子裡的孩子越來越多, 球場也越來越熱鬨。

其實球場剛建起來的時候,並沒有觀眾,都是自娛自樂。

公主和皇子各自領著阿哥格格們組隊打比賽,但雙方都不屑和對方玩。

男孩們是覺得女孩肯定打不過他們,欺負姑娘沒意思。

女孩們則是覺得男孩子野蠻,玩得太‘臟’、太‘黑’,缺乏沈菡說的‘體育精神’。

而且她們十分反感被對方看低,女人怎麼了?還沒打過憑什麼說她們一定會輸?

連最柔弱的布爾和都氣憤道:“就跟誰求著他們和我們打似的,我們有馬有人,自己就能拉起兩支隊伍玩,犯得著看他們的臉色?”

但球場就這麼一個,時間久了雙方人馬難免撞上。

沈菡也不太清楚過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反正後來雙方莫名其妙就打起來了。

至於戰況,剛開始不出所料,公主格格們輸得慘不忍睹。

沈菡面對這種結果不得不承認:“男人和女人在力量和耐力方面,確實天生就有很大的差異……”而且這種差異極難憑借意誌力逾越。

玄燁點頭:“也不單是男人和女人的差異。園子裡不管是皇子還是其他阿哥,皆精於騎射,打小弓馬不歇。公主們卻是近幾年才開始注重這方面的課程,戰敗是必然的。”

何況新進來的格格們騎射功夫參差不齊,有的進園子之前甚至隻學過騎馬。

這樣的兩支隊伍相遇,結局可想而知。

玄燁:“不過擊鞠更講戰術,公主們也未必沒有勝機。”

但要抓住這個勝機,太難了。

雅利奇那段日子情緒十分低落,園中公主黨和阿哥黨的關係日益緊張,雅利奇不願做‘兩面派’,可作為‘公主黨’的一員和‘阿哥黨’的妹妹,這個選擇對她來說很艱難。

一番糾結後,還不及玄燁腰高的雅利奇握著拳頭,紅著眼眶,在父母的見證下對胤禛胤祥表明了立場:“哥哥,我們現在是敵人了,我要和你們劃清界限!”

說完就掉眼淚了。

父母:“……”有點兒想笑。

兩個哥哥:“……”倒也不至於。

可雅利奇態度堅定,拒絕做牆頭草。

雖然她因為年紀小還不能上場,但作為鐵杆的‘公主黨’,雅利奇每場比賽都很積極地參與其中。

那段時間她連飯都吃不好,每天隻顧著和姐姐們窩在一起研究怎麼打敗‘敵軍’。

雅利奇:“三姐姐命人造了個沙盤,現在每晚都在讀兵書……”

烏雲珠乾什麼都很“鑽”,一本薄薄的《孫子兵法》,她能翻來覆去研究數十遍。

玄燁聽後忍不住感慨:“沒想到……”孩子中,竟是這個女兒,最像他。

當年平三藩,多少人質疑玄燁一個從沒上過戰場的黃口小兒,究竟能不能指揮得當。誰又知道他當時在背後下了多少苦功。

烏雲珠負責研究戰術,其他人也沒閒著,一逮到空閒就組團訓練。

練體力、練配合、練技術,不出幾天就從白白淨淨的小姑娘變成了黑不溜秋的假小子。

雅利奇握著拳堅定道:“三姐說了,以少勝多,以弱勝強者,古來有之!我們肯定能找到辦法能打贏他們!”

沈菡第一次見雅利奇這麼爭勝好強,高興不已:“你說得對,女兒當自強,皇天不負苦心人,你們一定能贏!”

贏,最後當然是贏了,但贏得十分艱難、狼狽。

而且是精疲力竭下的險勝。

但姑娘們贏得光明正大,贏得讓人尊敬,足以叫京裡那些看不起‘娘兒們’的小爺閉上嘴。

雅爾江阿灰頭土臉,臉上仍有些不屑:“僥幸罷了。”

姑娘們懶得搭理他,高高興興去喝慶功酒了。

擊鞠賽發展到現在,雙方已經有了男女混合組隊比拚的趨勢。

隻是加入了男子,賽事激烈程度暴增,能參與其中的姑娘終究還是少數。

公主中隻有二公主和三公主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能與男子打個不落下風。

倒是入園的女眷裡,出現了不少意外驚喜。

——玄燁想借著球賽誇耀武力,重振八旗,所以每次正式比賽,都會邀請許多王公大臣及女眷前來觀看,其中不乏勳貴武將之女。

賽事激烈有趣,有看得手癢的,最後忍不住下場成了球員。

場上結束了上半場,太子所率的隊伍暫時領先,大阿哥的隊伍以微弱的比分落後。

兄弟幾個到場邊擦汗休息。

胤祉:“你剛才貼得太近了,容易絆馬。”

胤禛點頭:“急了,下次注意。”

胤礽瞥了眼對面的胤褆:“他們的年紀體力都比咱們占優勢,下半場要加快速度,拉開分數。”

眾人點頭,胤祥:“我看他們可能要換費揚古上場,這次還是我負責盯他吧。”

“行,那你小心點。”

他們在這兒大汗淋漓的商議對策,沈菡在上面看到了,吩咐身旁的紫裳:“也快晌午了,去拿些茶點過來,讓球員們補充體力。”

“是。”

參賽的幾個姑娘不愛在場邊休息,回了沈菡這邊。

雅利奇和六格格高興地跑過去,給姐姐們遞水和汗巾。

簡惠親王妃伊哈娜皺著眉對烏雲珠道:“我看雅爾江阿剛才那眼神不太對,下半場指不定要出什麼幺蛾子,一會兒咱們要小心點兒。”

雅爾江阿一向心狠手黑,球杆不是照著馬腿就是照著馬肚子上去。

烏雲珠點頭:“我早防著他呢,他要是真敢動歪心思,咱們也不用跟他客氣。”

烏雲珠早看這家夥不順眼了,隻要他動手,正好拿他祭旗立威,也省得總有那不長眼的,拿她們女子的身份說事。

伊哈娜望一眼對面休息區:“費揚古可能要上場,這家夥體力好,不好對付。”

烏雲珠:“沒事,有六弟呢。”

沈菡在一邊聽著,看她們三言兩語定下計策,誰負責盯梢,誰負責防備,誰負責夾擊,熟練又默契,心裡忍不住羨慕。

特彆是簡惠親王妃,比起剛入園時的沉靜肅穆,她現在仿佛換了個人——明麗飛揚,宛如驕驕旭日。

簡惠親王妃伊哈娜出身鈕祜祿氏,是遏必隆長子塞林的女兒。

塞林早卒,並未娶妻,隻有一個妾侍生的女兒。父喪母卑,可以想見這姑娘在鈕祜祿家的生活。

沒有依仗,在宗族中便沒有任何話語權。

——這注定了她命運的不幸。

康熙九年,年僅三歲的伊哈娜莫名其妙被家人送上花轎,成了當時已經十七歲的和碩簡親王,玄燁的堂弟愛新覺羅德塞的王妃。

比起十八新娘八十郞,好不到哪裡去。

然而,這還不是最不幸的。

伊哈娜‘新婚’不過三日,簡親王德塞突然離奇過世。小小的伊哈娜根本還沒見過自己的丈夫就守了寡——這一守就是二十多年。

縱使有個簡惠親王妃的名頭,可德塞無子,簡親王的爵位後來幾經輾轉到了雅爾江阿的阿瑪雅布頭上。

整個王府易主,伊哈娜一個無父無‘母’,毫無依仗的小丫頭,又有誰會放在眼裡。

但孤立無援,寄人籬下的生活非但沒有磋磨掉這姑娘的銳氣,反而激發了她身上的武將血統,讓她長成了一株剛勇彪悍、頂天立地的參天大樹。

伊哈娜進園子後的第一場比賽,雅爾江阿因為王府舊怨,企圖對她下黑手,挑釁羞辱於她。

伊哈娜眼疾手快擋住了他的球杆,並順勢將他斬落馬下。絲毫沒有顧忌這位將來是簡親王府的當家人,自己在王府的生活以後可能要看他的臉色。

伊哈娜立在馬上,看著滾在地上沾了一身土的雅爾江阿,連話都不屑說一句,隻是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便調轉馬頭回了隊伍。

徒留雅爾江阿在地上怨毒地望著她。

沈菡特彆欣賞這姑娘,專門為此問過玄燁:“我看簡惠親王妃不過雙十年華,為人亦好,守在簡親王府孤苦一生未免太過可惜,我能不能召她做我的助手?”

玄燁很意外她這個選擇:“簡惠親王妃……在外面的名聲可不怎麼好。”

彆看伊哈娜守節二十餘年,好像挺符合漢人嘴裡的‘貞潔烈女’。

實際上,她平日不管是在府內還是府外,從不讓人,脾氣剛烈,軟硬不吃,與簡親王府上下處得極為不快。

沈菡才不在意這個:“那些隻是小人的傳言罷了。我看她能文能武,性子又直爽灑脫,我們一定能處得來。”

——她其實很羨慕伊哈娜,這樣的經曆,卻能活得如此自由瀟灑,無所顧忌。

——比她強。

沈菡希望雅利奇能多跟烏雲珠和伊哈娜這樣的女子相處。

她這個額娘的性子不夠剛強,也不能剛強,可她希望女兒能剛強堅毅一些,不要被世俗禮教捆住手腳。

玄燁望著她熱烈飛揚的眉眼,豔羨的神情,一時失神。

原來她最想要的,是這樣的生活......

沈菡不解:?

玄燁沒有再多說:“你既喜歡,留下她便是。再者,你若是也對擊鞠有興趣,大可下場去玩,不必顧忌什麼,隻是小心莫要受傷。”

沈菡很驚訝:“我?我也能下場嗎?”

貴妃不夠貞靜賢淑,不會有損皇家顏面,引漢臣議論嗎?

玄燁搖頭,輕輕抬手,將她散落的一絲鬢發掩到耳後:“怎麼會,貴妃不忘滿洲之誌,以身為範,弘揚先祖勇武之風,朕當嘉獎才是。”

玄燁在她耳邊溫柔道:“這裡是咱們自己的園子,你說了算。你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不用在意任何人。”

玄燁看著她的眼睛:“你完全可以做你自己。”

沈菡心頭一顫,做自己嗎……

她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