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攻心 大道至簡。(1 / 1)

玄燁問完後, 沈菡並沒有接話,床帳裡的氣氛漸漸有些緊張起來,連空氣中似乎都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在膨脹……

就在玄燁眉頭忍不住皺起,心情越來越沉重, 腦子裡開始胡思亂想, 做最壞的打算的時候,沈菡卻突然笑了一聲, 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十分突兀。

玄燁:“……”

凝重的氣氛一下子就沒了, 玄燁這氣,她又來了!

玄燁翻起身來側過來看她:“你嚴肅一點兒。”

沈菡連忙往回憋:“啊, 不好意思。”

玄燁就見她使勁兒抿嘴憋笑,但越憋越想笑, 最後終於還是沒憋住, 笑倒在他身上:“一笑起來很難立馬憋回去啊。”

玄燁氣得忍不住在她腰下部位狠拍了兩下,沈菡:“啊, 疼。”

沈菡也不逗他了, 憋回笑躺在他身邊瞧他的樣子:“真生氣啦?我剛才那是逗你呢……”誰叫他剛才那麼嚴肅, 怪嚇人的。

玄燁斜她一眼:“朕是跟你說正經事。”又跟他來這套。

沈菡知道他的意思, 而且也大概能猜到他這話是指什麼。

一開始她也是努力保持正經嚴肅的, 甚至這個問題之前她還很深刻的思考過, 決定和玄燁來一場很正經的‘心靈溝通對話’。

但設想是一回事,實際情況是另一回事。

實際情況是,兩個整天一起吃飯睡覺,剛才還在討論羊肉蘿卜和孩子的人,突然就莫名其妙切換成了國家談判的高端局狀態,實在是讓沈菡這種性格的人有些不習慣——這個談判的場地還是床帳裡,兩人隻穿著裡衣。

其實這個事情無非就和以前那些問題一樣, 兩個人需要溝通一下,隻不過……這個問題可能格外難以啟齒一些。

沈菡剛才是讓玄燁這股嚴肅勁兒帶進去了,但性格使然,她又不是個嚴肅的人,所以能繃住這五分鐘已經是極限了。

玄燁一扯被子,懶得理她了,跟她扯這些簡直就是白浪費時間,睡覺!

沈菡壓過去:“哎呀,你彆生氣,先聽我說嘛。”

玄燁不搭理。

沈菡想了想,湊過去道:“其實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玄燁沒吱聲,不過人轉回來一點。

沈菡接著道:“你不就是想問這次晉升的事我是怎麼想的嗎?”

玄燁一愣,雖然一直知道她直白、坦誠,但這麼直白的表達方式也太……

畢竟這個問題不是個能攤開在台面上說的問題。

——但沈菡就是選擇把它攤開說。

玄燁有些不太適應。

沈菡是認真想和他溝通的,而這種直白的溝通方式,就是她之前深思熟慮後,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方法——她也不會彆的招兒。

玄燁的職業是‘皇帝’,一個‘不疑心就會死’的職業。

沈菡又不能讓他換工作,那還能怎麼辦?隻能她自己做出妥協和遷就唄。

皇帝的疑心屬於這個職業的必備素養,就像舞者必須會跳舞,老師必須會講課,醫生必須會治病一樣,是職業的硬性要求,不會不行。

而且隨著他年齡的增長,這個技能的等級越點越高,玄燁使用的頻率肯定也會逐漸提高,技能的施展範圍也會隨之擴大。

人家說技能都是孰能生巧,沈菡覺得皇帝的疑心也差不多,就是用的越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也越多,漸漸地甚至可能會輻射他身邊的每一個人身上。

一個年老的皇帝,彆說他的老婆孩子了,身邊的狗啊貓的靠近他,他都可能懷疑‘有陰謀’!

沈菡自問也不是影後,或者說她半點演技也沒有。

所以面對玄燁日漸擴張的疑心病,‘耍心眼’這個選項沈菡一開始就給否了——不會玩。

那剩下的就沒什麼可選的了。

隻能真誠真誠再真誠,坦白坦白再坦白。

力求他冒出一個疑心來,她就給他打消一個。

反正沈菡自問除了‘穿越和先知’這件事絕不能坦白,其他的她也沒什麼秘密。基本上算是‘事無不可對人言’,對玄燁也是真心實意的。

——穿越他又猜不到。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大道至簡,唯誠而已。

沈菡認真地看著他:“你想問什麼,就問,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認真回答的。”

她話音一頓,想了想,覺得這個保證是可以下的,她態度誠懇道:“我是不會和你說假話的。”

她又瞞不過他,所以這輩子除非是像母乳牛痘這種他猜不到,也不會問的東西,其他事,她是不會自找苦吃跟他撒謊的。

玄燁看了她一會兒,坐起身掀開床帳,下床踩著便鞋把梢間裡所有的燈都點上,屋裡重新明亮起來。

外面的人見屋裡又亮了燈,不明所以地互相看了看,但主子沒叫,他們也不敢往裡進。

玄燁回到床上,放下床帳,沈菡連忙拿被子裹住他:“也不裹件衣裳,一冷一熱的再凍著。”

玄燁擺擺手:“沒事兒,屋裡沒那麼冷。”

他鑽進被窩兒,兩人裹著被子靠在床頭,這才正正經經地開始說話。

玄燁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起頭,這原本是個不太好交流的話題,但讓她這麼一搞,倒像是話家常一般。

他隻好先轉回剛才的問題:“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沒有封她做貴妃,隻封她為妃,還讓她屈居人下......

沈菡知道他的意思:“嗯......該怎麼說呢?”

其實早在宮裡人都沸沸揚揚地期待她能成為貴妃、皇貴妃,甚至不乏有人生出‘皇後’這種想法的時候,沈菡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她自己一點這些想法和期待都沒有。

不隻是因為她知道曆史上烏雅氏隻封了德妃,畢竟她不是烏雅氏,她與玄燁的感情、關係肯定和曆史上是不一樣的。

更多的,還是她自己心裡猜測,皇上最多也就是封她為妃,不會再給她過多的榮寵。

一方面是玄燁的性格在那裡放著,沈菡很有自知之明,玄燁是喜歡她,但也沒喜歡到能影響大局的地步。

另一方面沈菡之前也和他說過,張揚的寵愛隻會帶給她的恐懼,她內心真的不希望做什麼貴妃。

而當皇上真的做出了現在這種決定,沈菡心裡......

她實話實說道:“我挺高興的。”

玄燁心中一動,但沒動聲色:“為什麼?”

沈菡看著他,一字一句正色道:“因為你始終記得我說過的話,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這在我看來,才是真正對我好。”

沈菡當然知道這裡面肯定也有玄燁對大局的考量,或者……對她的試探,但她的確更滿意現在的局面。

從古至今,這片土地上從未斷絕過獲得帝王寵愛的女子,甚至青史留名的也不在少數。

其中能得善終的當然也有,但沈菡卻不敢去對標那些好的,她更害怕那些得不到善終的女子的下場在她身上重演。

遠的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隻為博美人一笑的褒姒,近一點兒的有‘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楊玉環。

更不用說如今日日縈繞在她耳畔,直到現代仍然在被無數人翻來覆去描摹討論的海蘭珠和董鄂氏。

下場好一點兒的,碰上個太平盛世的君主,還能得個全屍。

下場淒涼的,像馮小憐這種,遇上連自保都困難的昏君高瑋,隻能淪落為被人送來送去的物件,任人碾壓玩弄。

——哪一個都是她的前車之鑒。

皇帝以天下奉一人,身為君主他們當然有任性的權力。手握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能控製住自己不恣意妄為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所以皇帝的喜歡,大多是肆無忌憚的喜歡。

皇帝喜歡誰,大可以隨心所至地將她們捧上高台,用無數鮮花、名位和寵愛把她們打扮得光鮮亮麗,置於眾生的目光之下。

是,有的女人喜歡這樣,覺得這是寵愛。有的女人很強大,不管發生什麼都能應對自如。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啊!

高台之上,寒風刺骨,史家筆下,血淚斑斑。

每一個君王送她們上去的時候都信心百倍覺得自己一定能保護好心愛的女人。

皇帝是有權力,能保護她們,但一定能護得住嗎?萬一呢?

——皇太極也很強大很厲害,也很想保護海蘭珠,順治和唐玄宗也沒想過送女人去死吧?結果呢?

難道沈菡敢自信地拿自己命去對標長那些好的結局,覺得自己一定能得善終,一定不會死嗎?

這世上哪有萬無一失的事,她隻有一條命,她不敢拿來賭這個萬一,賭玄燁一定能護住她。

她賭不起。

而且她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她隻是一個普通人,心態沒那麼堅毅,能力也就一般般。

她會軟弱,會恐懼,會害怕。她隻是這大千世界中最渺小的芸芸眾生之一。

如今外朝的滿洲勳貴仍舊強勢,玄燁並沒有說一不二,掌握所有權力,他根本還不是以後強大的康熙皇帝,以沈菡的家世,登臨貴妃隻會比當初的馬佳氏處境更艱難。

沈菡不想、也沒有自信能直面那些撲面而來的非議、嫉妒、怨恨、陰謀......

她這輩子想要的始終很簡單——她想要低調的生活,好好的、安穩的活著,不需要戰戰兢兢地活著。

最重要的是,她還想要保護她的孩子,不希望他們成為靶子。

所以沈菡十分慶幸,慶幸她遇上的是懂得克製自己的喜好,懂得理解並滿足她真正的需要,用平衡之道給她營造一個更輕鬆生存環境的愛新覺羅玄燁。

而不是盲目自信,覺得自己一定能保護好女人,不會有那個萬一的皇帝。

沈菡靠過去:“所以我很高興,很高興你記得我的話。我不想成為楊貴妃,也不想成為宸妃。我隻想踏踏實實地帶著孩子在自己的宮裡過日子,謝謝你,能夠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並願意為了我克製自己。”

——她也不介意他的試探。她一個普通人都無法輕易付出信任,一個皇帝,又怎麼可能輕易相信誰呢?

而且沈菡也不怕他試探,那些位分,榮耀,光鮮亮麗,和生命、孩子,平靜的生活相比,對她來說就是不值一提。

特彆是太過紮眼的賞賜,像當初玄燁當著眾人的面單獨給她賞菜那種,隻會讓她覺得如芒在背。

反而是他私下命人專為她找羊肉,記在心裡專門命人給她重新打製首飾這種舉動,更讓她覺得溫暖和體貼,也更令人心動。

前者是出自帝王毫不在意,明目張膽的寵愛,後者卻讓人珍惜,是為了她才有的克製和顧慮。

而且玄燁其實並沒有刻意委屈打壓她,他隻是沒有任由自己的喜好捧她上位,但該給的都給她了——至於排在惠妃之後,她能理解。

沈菡:“說實話我原本以為我會排在最後呢,這點小事我根本不介意。”走路誰的車在前面,誰先行禮誰回禮這種事,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就算是真的屈居人下了,和孩子生命比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的語意誠摯,目光灼然。

玄燁的心中宛如深冬寂寥的荒野猛地撥雲見日,和煦的暖陽強勢地穿透過層層蔽日的枯木林,灑向心間。

玄燁歎了口氣,翻身摟住她。

“朕真的是拿你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