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盤賬 娘娘很忙。(1 / 1)

前朝諸事紛繁複雜, 後宮妃嬪一般是很難知曉的。

這幾年皇上對宮禁的管理越來越嚴格。

宮壼肅清後,即使是內廷主位,除了太監們偶爾下值出宮時, 能為她們帶回點娘家的消息。

其他時候宮裡的娘娘們, 對宮外和朝堂的事情連一鱗半爪都難以窺探。

還好沈菡對這些也不是很感興趣,知不知道的也沒什麼影響。

烏雅家一向本分, 她瑪法額森早就賦閒在家,她阿瑪威武還是之前皇上給提拔成了護軍參領,這才邁進了中品武官的行列。

不過家裡雖說官不大, 家底子還是很厚的,包衣世家麼,更彆說額森還當過膳房總管——膳房油水多大啊!

沈菡也是自己立了小廚房, 又當了主位開始管賬後,才弄明白了‘膳房總管’究竟是個多麼牛的職業。

她這還隻是對著永和宮膳房的賬本,已經覺得眼前都是白花花的銀子,禦膳房那根本都不用說了, 金山銀海啊!

七月裡,各宮都得進行年中的盤賬。

主位不是那麼好當的, 你得管著全宮上下所有人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

不光是永和宮裡上上下下的大小主子和奴才們,像永和宮膳房、專伺候永和宮的針線房,沈菡這裡也有它們專屬的賬本。

每年的年中年尾盤賬,這兩個地方更是重中之重。

因為這兩處涉及的例銀和物料, 實際上是由兩處供給,所以有點雙重領導的意思。

當然了,內務府的人都是最長眼色的,絕不會跟永和宮的‘德主兒’彆苗頭就是了。

紫芙和小東子抬進來兩箱子整整齊齊的賬本, 沈菡一看就想撫額,感覺頭又開始大了:“怎麼又多了一箱?之前不都是一隻箱子嗎?”

紫芙道:“這不是六阿哥和七阿哥都滿周歲了嗎?各處使費都有增加,這林林總總各處一加,不知不覺就攢下這許多。”

沈菡無奈,一本一本來吧。盤賬雖然既累又耗時間,但沈菡也不敢完全撒手全交給下面人。

雖然現在看來,紫芙、季綸、小東子表現都還不錯,管著永和宮外務、內務和膳房的事,一直也沒出過差錯。

但沈菡做了這好幾年的主位,多少也有些經驗了。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確實該是有度的,作為上位者,她才應該是他們主仆之間‘度’的掌控者,而不是把主動權全交給下面人。

要是她因為覺得紫芙等人品性不錯,就全部大撒手給他們,那簡直就是在誘惑他們犯錯。

這麼大的權力和金錢誘惑,能抵得住的人真沒幾個。

特彆是膳房這塊兒,楊清心和小東子一直是沈菡的重點監察對象。

雖說水至清則無魚,但沈菡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過度寬容,致使他們釀出大禍。

所以她希望通過自己的親自督察,能警醒他們,讓他們心裡有個數,縱使私底下真有什麼,也彆過了分,如此,他們主仆才能善始善終。

紫芙拿著米糧的賬本給沈菡彙報:

“稟主子,今年關防衙門之下的官三倉供內用的黃、白、紫三色老米,咱們共得了一石零三十鬥,現今還餘下七十鬥……”

“玉泉山、豐澤園、湯泉及朝鮮等處進貢的上等好米,共得了五石零一十八鬥,現今仍餘三石零八十七鬥。餘者白米、粗老黃米、麥子共計得了二百一十三石,如今僅餘七十六石。”

沈菡:“怎麼白黃米麥和往年差這麼多?”

小東子上前解釋道:“回主子,今年六阿哥和七阿哥滿周歲,每人各添置了太監十六名,膳房照例添置了專管阿哥飯食的廚役八名,一應飯食皆由咱們膳房支應。”

沈菡點點頭,問紫芙:“賬對得起來嗎?”

紫芙:“有三鬥白米,一鬥麥和二兩紫米對不上。”

小東子繼續道:“白米和麥乃膳房搬運時的損耗,紫米乃是小太監偷吃導致斤兩有差,皆已另冊登記。”

他把附冊遞給沈菡,接著道:“那小太監已經抓出來了,請示主子該如何處置?”

沈菡一愣,這還是第一次聽說竟有敢偷紫米吃的,生米怎麼吃呢?

“要照宮規該怎麼處置?”

小東子:“回主子,私偷主子所用貢米,乃是以下犯上,依例該送往慎刑司量刑,大約要吃上二十板子,罰去苦役的差事上。”

沈菡心裡一怵,有些發寒——一把米而已……

沈菡猶豫道:“這事兒沒鬨大吧?還有彆人知道嗎?”

小東子搖頭:“隻有奴才和楊清心知道。”

沈菡想了想:“那就先罰他一年的例銀,降為永和宮的蘇拉太監半年,以觀後效吧。”

“是。”

‘德嬪娘娘’處理宮務的日常就是如此沒有新意,每年每月每天,循環往複,周而複始。

每年光是膳房的賬就夠她盤好幾天的了。除了大頭的米糧,膳房從各處交接來的膳食原材料還有N種,每一種都有一本賬。

慶豐司職養外藩進貢來專貢膳房使用的羊,少了一隻羊腿都得問清楚哪去了。

張家口外的三旗牛群,每年要交給禦膳房乳油、乳餅和乳酒各千八百斤,各宮膳房再從禦膳房手裡拿自己的份例。

還有菜庫、果園交用過來的千百斤菜蔬瓜果,三旗皇莊、百十所園圃裡蜜戶、網戶、鷹手、捕狐戶、捕牲戶等處交用給宮裡的蜂蜜和野味。

雖說這些都是自內務府交接,但膳房每樣也要單立一冊,都要一一盤點清楚。

這還隻是膳房一處罷了,餘者還有針線房和永和宮內的各種賬。

針線房的賬稍微輕鬆一點,不過是布匹錦緞的進出用度。

永和宮內部的賬本才是真正的大頭,比膳房的賬更加細碎繁瑣。

而且永和宮和其他各處都有銀錢上的關聯往來,不但自己內部的賬冊要核查,做到賬實相符;還要和針線房、膳房等處的私賬核對,做到賬賬相符。

單以上半年五月份的《收用銀錢底薄》這一本小賬看:

初一日,太皇太後賞乳餅、乳茶二匣,賞來人銀一兩。

初二日,進太皇太後六件活計一份,隨匣一個,用銀共三兩七錢。進太後......進萬歲爺六件活計一份,隨匣一個,用銀共三兩七錢......

初三日,仁孝皇後忌日,買小紙,紙撚用錢四吊。香供,用錢二兩。

初四日,內務府艾熏,賞來人錢四吊。

初五日,各阿哥、公主進節禮,賞來人各錢四吊。回各阿哥、公主節禮,用錢四十八吊。

端午節。賞總管二名,用銀八兩。首領等,用銀六兩。回事坦達小太監等……媽媽女子等,用銀四兩。

進貴妃處節禮,用錢二十二吊,進安嬪等位節禮.....

各貴格格處進節禮,賞各來人錢四吊......

十六日,賞顧問行總管果子二盒,用錢八十四吊。賞各公主吃食各二盒,用錢八十四吊。

......

二十八日,送延禧宮惠嬪千秋吃食一盒,用銀二十二吊三百。惠嬪送吃食,賞來人四吊錢。

以上僅為五月的交際花費,緊跟著賬冊下面還有本月的節菜、香供、他坦飯食、廚、茶房、下屋煤等日常花費累計的用銀進出。

隻這一本小賬,不僅涉及膳房的《物料底薄》,還涉及永和宮中的器皿、銀錢、布匹、針線、煤炭等各種底冊及實物,皆要一一盤點,可以想象這到底是個多麼大的工程。

......

沈菡盤賬盤的頭昏腦漲,每天睜開眼閉上眼,全是‘用銀幾兩幾吊’。她深深覺得以前的宮鬥小說都是騙人的。

——穿越前她看宮鬥文,娘娘們整天什麼事兒都不用乾,就坐在宮裡琢磨著怎麼把對方乾掉就行了。

現在她成了‘娘娘’,才發現真正的娘娘哪有那麼多功夫琢磨害人啊?

想想在現代,裡外操持一個三口之家,都需要費多少心吧?大大小小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要處理,何況是操持一整個宮殿。

更彆說她還得伺候皇上,照管孩子,參加宮裡的節慶宴飲,和其他妃嬪社交,偶爾自己宮裡還得搞搞宴飲,有時候還得陪著皇上外出,回來後就得處理積攢下的宮務等等。

沈菡真的很想說,就以她的日程表來看,她一年能抽出時間來害一個人,那都算她能耐!

——‘娘娘’真的很忙啊!

這宮裡需要做年中盤點的可不止永和宮,對這事兒最頭疼的該是景仁宮的佟佳貴妃才是,因為她除了要做景仁宮的盤點,還得做整個宮裡的盤點,那成山成海的賬本啊。

佟佳貴妃自己是絕對盤不完的。

但佟佳氏和沈菡的處理方式顯然完全不同。

宮中自有對應職銜的女官,敬事房也有專門負責監察內務的太監。

原本這都是皇後才能支配的人事,但佟佳貴妃如今掌管六宮,又深得萬歲信任,一應權力基本也已經和皇後等同了,用起人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佟佳氏隻管處理自己宮內的賬目,她也不像沈菡這樣事無巨細,她向來隻把個總兒,彆和往年有什麼太明顯的差異就行了。

她翻看後殿兩處今年的用度,皺眉道:“怎麼差了這麼多?”

覺禪氏屋裡的用度幾乎是納喇氏屋裡的三倍有餘,縱是多了個小阿哥,一個正在吃奶的孩子能用什麼,哪怕是加上阿哥的下人也有些離譜了。

明姑姑歎氣道:“納喇貴格格現在性子越來越拗了,自己每日吃不了多少東西不說,待下人也刻薄。覺禪氏……許是宮人有所顧忌。”

實際上,是有了小阿哥後,覺禪氏屋裡的人都張狂了不少,整天打著覺禪氏和小阿哥的名頭要吃要喝,要這要那。

小阿哥在景仁宮的地位不一般,覺禪氏又是生母,下面人怎麼敢跟他們過不去?縱然知道很多時候他們隻是扯虎皮做大旗,卻也不好與他們計較。

佟佳氏皺起眉頭,這事兒確實難辦,投鼠忌器,連她現在待覺禪氏都很客氣,下面人最會看臉色奉迎上意,見她寬容,自然不敢開罪她們屋裡的人。

按理說該佟佳氏出面好好管束一下,可……她也有些顧忌。

佟佳氏看著賬本,單是上等貢米一項,覺禪氏屋裡的消耗就幾乎是三個人的量,她就是一天吃六頓米飯,也用不了這麼多。

這也太明顯了,讓她想裝不知道都不行。

佟佳氏:“覺禪氏就不知道約束一下嗎?”她可不信下人這般做反,覺禪氏能一點不知道。

佟佳氏皺起眉頭,難道她竟是有意不管?這是想乾什麼?

明姑姑搖頭:“奴婢看也不一定。這覺禪庶妃平素就沒什麼威風勁兒,又一向與人為善,待下人也溫和,許是被蒙在鼓裡,或是不忍苛責吧?”

佟佳氏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現在可不是當年剛入宮時候的那個傻姑娘了,統禦六宮這麼多年,她經的見地事多了,總覺得覺禪氏這做派有些不太對頭。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宮裡對下人好的主子多的是,榮嬪和德嬪都是出了名的寬憐濟下,但也沒見她們宮裡的人出來作妖。

對下人好也不是這麼個好法兒,連自己的名聲受損都不在乎?好得太過了,可就有些假了……

佟佳氏想了想,囑咐明姑姑:“你多盯著點覺禪氏屋裡,可彆惹出什麼亂子來,帶累了阿哥。”

不管這事兒到底是出自覺禪氏的授意,還是宮人的自作主張,多要點吃的喝的都不打緊,她也不是供不起。

隻是……可彆是人心大了,有了些彆的想頭。

明姑姑雖有些不明所以,不過主子既然吩咐了,她自然會照辦。

至於納喇氏……

佟佳氏歎口氣:“隨她去吧,吩咐太醫按時請平安脈,開點補身子的方子,彆折騰出病來。”

隻當看在萬黼小阿哥的份上吧。

景仁宮後殿。

繡雲見繡玉端著食盒出來,無奈道:“主子又沒用膳?”

繡玉搖搖頭:“一點兒都沒用,早膳就喝了一碗粥,午膳隻用了些素菜,晚上再不吃,這麼一天天下去,可怎麼是好。”

繡雲歎氣:“咱們該勸的也都勸了,還能怎麼辦?”

誰能想到主子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當初有了小阿哥是多高興的一件事,縱使主子失了寵愛,但隻要有小阿哥在,主子和她們的日子就比旁的人好上千百倍。

結果旁人的阿哥都活下來了,偏偏隻有她們的阿哥沒站住。

繡玉看了對面熱熱鬨鬨,人來人往的西配殿一眼:“不能叫主子和貴妃娘娘說說,咱們換個地方住嗎?”

以前可都是覺禪氏巴結她們主子的,結果現在兩人的境遇天翻地覆,偏偏還就住門對門,主子心裡怎麼能好過。

哪怕原本有機會好起來,整天看著對面的小阿哥和覺禪氏,也好不了了。

就是繡雲她們自己,每天看著對面,心裡也夠難受的。

以前覺禪氏跑來巴結她們主子,繡雲繡玉對著覺禪氏的宮女,那可是高一等的,結果現在成天看著她們風風光光、趾高氣揚地在眼前晃蕩,她們心裡也憋了一肚子氣。

早搬走早好!

繡雲搖頭:“怎麼換,現在貴妃娘娘面前哪還有主子說話的份?”

沒了小阿哥,她們主子算什麼,還能容她們主子一個人占著東配殿,沒讓她們搬去耳房住,已經是娘娘寬厚了。

繡雲:“我看與其盼著咱們能搬走,還不如盼著對面能得娘娘青眼,搬去前院住,能離得遠點也是好的。”

繡玉覺得這個可能性太小了:“她再是有個阿哥,自己卻已經失了寵愛,娘娘看重的是阿哥,可不是她!”

要不是因為皇上讓生母撫育孩子,說是對孩子好,這幾年孩子也確實都站住了,繡玉覺得佟貴妃一定會把孩子抱走親自養的,覺禪氏能不能見到孩子的面都不好說!

繡雲也不是不知道,可不這麼盼著還能怎麼著,人活著總得有個盼頭吧?

主子眼見著這輩子是不可能受寵了,孩子也沒了,難道她們要一輩子就這麼和覺禪氏門對門地住著?

繡玉小聲道:“聽說主子之前和德嬪娘娘住一個宮?要是主子和德嬪娘娘交情好,能搬到永和宮去住該多好啊,你看戴佳貴格格……”

要說這宮裡的庶妃們最羨慕誰,不是德嬪娘娘——那樣的寵愛離她們實在太遠了,鏡花水月一般,想都不敢想。

她們最羨慕的是戴佳氏!誰都恨不能當年和德嬪同居一宮的是自己,那這會兒說不定她們也是阿哥生母了呢!

繡雲一瞪她:“噓——這個可不敢叫主子聽見!你不要命了?!”

繡玉連忙打住,一吐舌頭:“我就是那麼一說。”

繡雲搖搖頭,主子在這宮裡最恨的,一個是對面的覺禪氏,一個就是如今寵冠後宮的德嬪娘娘了。

雖然叫繡雲看,這恨意來得都有些莫名其妙,但主子現在都成這樣了,有什麼想法繡雲都不奇怪。

她現在也不敢期待彆的,隻求主子能好好保重身體,那她們還能有口安穩飯吃。主子要是有個萬一,那她們可真就徹底沒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