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皇威 君要臣死。(1 / 1)

說是這麼說, 但顯然找良種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就算真找到了還得精心培育。

想想袁爺爺為了雜交水稻費的精力和時間,顯然這種事有多難, 絕對不是一年兩年, 而是大幾十年的事兒, 慢慢來吧。

沈菡這幾天陪著玄燁在這邊田裡轉了個遍,腿都快遛細了。

再說是禦田,拾掇得比普通農田乾淨, 土和泥也一點兒都不少, 虧得她帶的衣服多, 能經得住那麼霍霍。

沈菡抹了把頭上的汗:“咱們這麼轉悠有用嗎?這都在這轉好幾天了, 我看沒什麼特彆的啊?”

皇上不會就是要在這片稻田裡找良種吧,這麼隨便的嗎?

沈菡雖然不懂農學,但這種東西不都是應該專門培育出來, 好像不是隨便找塊地,找一找就能找到的。

玄燁搖頭:“朕隻是想看看這些稻子裡, 有沒有長得不一樣的。”

其實這片田還真是玄燁專門開出來, 用來培育種子的。

因為之前下面官員報上來說,北地稻田, 屬著玉田的稻子成熟得最快, 所以現在豐澤園裡種的,都是河北玉田縣選出來的良種。

如今看來長勢確實不錯, 隻是早熟卻沒看出來, 但玄燁不死心,他覺得優中選優,特地選出來的種子,總能有幾株顯出點兒不一樣吧?

沈菡聽著覺得也有一定道理, 培育可能就是不停地優中選優?

不過她道:“讓下面人幫著找唄,人多力量大,何必自己在這找?”

宮裡最多的就是人力了,一個皇帝,實在用不著自己在這忙活。

玄燁搖搖頭:“朕不放心他們。”他根本不敢相信下頭的官員和太監。

玄燁悄悄對她道:“你信不信,朕今天在這說一句要找嘉禾,不出半個時辰就能找到。”

至於這‘嘉禾’到底是真從這片地裡長出來的,還是剛剛‘埋進’地裡去的,誰知道呢?

反正找到了就能加官晉爵,送到皇上面前來的一定很符合他的要求。至於來年皇上要是沒能種出和這‘嘉禾’一樣的稻子,那也不能怨人家,育種這事兒誰說得準呢。

玄燁:“所以朕還是自己轉悠著看看吧。”

其實他也沒報什麼希望今年就能找著,隻是過來看看這片地,慢慢培育起來。即使最後取得不了什麼成效,他也不願意讓人糊弄。

沈菡聽完歎了口氣,皇帝也不容易啊,就沒個敢跟他講真話的。

她拉拉玄燁的手安慰道:“好,那就不靠他們,我陪著你,咱們靠自己一樣能找到!今年不行就明年,既然都說這種子好,種得多了,總能有些不一樣的。”

玄燁一笑,見她滿臉都是汗,伸手給她擦了擦:“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著吧,朕自己逛就行了。”

沈菡搖頭:“不累,再說就剩西北那塊還沒逛了,再有兩天就找完了。”

多走走有好處,鍛煉身體還減肥!

兩人喝口水歇半晌,繼續往西北角那片田逛過去。

……

‘嘉禾’的出現真的太突然了,或者說兩人的心裡都沒真的認為能一次找到——他們都是互相鼓勵罷了,實際上都知道不可能在這麼一片地裡就能發現想要的。

結果他倆才轉悠了幾天,竟然就真讓他們見到了一株完全不一樣的稻子。

大老遠的,那一顆比旁邊稻穗都高出一截,顏色都不一樣的稻穗是如此顯眼!

沈菡左右看看,護駕的侍衛都離得遠遠的,他們身邊隻有顧問行和紫芙,都是可信的。

沈菡湊近問玄燁:“這是真的嗎?”這也太巧了吧,簡直讓人不敢信,他倆才說完話多久。

玄燁也在想這個,找到了心裡都不敢高興,得先想想這是真的假的,哪有這麼巧?

他也湊過來:“這事兒朕隻跟你和皇瑪嬤說了。”下面人隻知道他要在這種地,卻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麼,就是為了防著有人作假。

沈菡聽了心裡突然有些高興:“隻有我和皇瑪嬤知道啊?”

玄燁見她喜笑顏開的樣子,也笑了,抿了一把她鬢邊汗濕的碎發:“是啊,隻有你知道,要是泄密了,就拿你問罪!”

沈菡心裡開花了一樣,抿著嘴笑。

不過現在也不是討論這個時候。

沈菡提醒:“那會不會是咱們這幾天老在這片田裡轉悠,讓誰猜出來了呢?”

會不會是負責這片地的官員,如果皇上在這裡找到了嘉禾,得賞賜他們吧?

玄燁皺著眉道:“賞是肯定要賞的,不過要賞的人不少,也不好說。”而且如果是真的,後續他肯定還會用這些人繼續培育,他們相當於有了一個持久的差事,玄燁也會繼續撥給他們資金。

沈菡一聽,一個稻子,利益竟然這麼大,這豈不是相當於一個能研究幾十年的課題?

那確實不好判斷真假。

兩人壓抑住喜悅往那走,先過去看看再說吧。

近看這稻子更不一般了,比旁邊的青苗高出好多,看著已經完全成熟了的樣子。

沈菡:“這個看著好像是真的呀……”

埋得很自然,和周圍的稻穗排列是一致的,看著就像是同時埋下的稻子長變異了。

玄燁點頭:“嗯……”有那麼點兒意思。

兩人面面相覷,怎麼都激動不起來呢?

沈菡:“也不一定就是假的吧,要不就先當它是真的試試?”

玄燁想了想,這次的行程和目的應該確實沒人知道,皇瑪嬤那隻有蘇麻喇姑知道,他這邊也隻有顧問行知道,豐澤園當不至於有手眼通天的人能打聽出來。

玄燁下定主意:“那就先試試。”

試種的事兒玄燁並不敢聲張:“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萬一走漏消息,恐怕什麼牛鬼蛇神都能冒出來。”

沈菡點點頭,確實,就連她這不懂政事的,都知道朝廷的大臣最愛給皇帝搞‘祥瑞’,不管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隻要和正常的不一樣,他們都能往祥瑞上靠。

而且有的皇帝都不用大臣搞,自己就很喜歡搞這些東西。

可是這事情還得有人來乾,總不能玄燁自己親自種地。

玄燁左思右想,再是親近信任的臣子,也不能保證他們不弄虛作假。一共就那麼一株麥穗,得來不易,萬一讓人私心霍霍了,那可就耽擱大事了。

最後玄燁隻能把事情交給顧問行,讓太監來乾:“小心收好種子,挑幾個知根知底、無親無故,又會侍弄稻子的小太監,在豐澤園悄悄劃塊地種種試試,對外找個彆的名義,切記不要聲張。”

顧問行得萬歲如此信任自然是好事,但這責任可是夠大的,沈菡在旁邊看著都覺得顧總管冷汗都要流下來了,不過他也沒推脫,麻利跪下道:“嗻。”

來西苑這一趟能得這一株稻子,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回宮後,玄燁悄悄給太皇太後說了:“雖隻得了這一株,但孫兒覺得希望還是很大的。您沒親見,這植株長得格外與眾不同,既高且大,穀粒顆顆飽滿,當是絕佳的良種。”

農耕是國本,太皇太後自然知道此事的要緊,感慨道:“沒想到竟真能於禁苑得此良種,實是上天和祖宗待咱們的恩德,當告祭太廟求祖宗保佑才是呐!”

每年夏秋之際,禾麥不接,百姓困苦,若真是能得著早熟的稻種,利民非小,於朝廷,於玄燁也有極大的好處!

玄燁搖頭:“此事不急,縱真是良種,培育推廣也非一朝一夕,恐怕非數年難見收效,現今不過隻是開了個頭,萬事還很難說。”

太皇太後點頭,見他既已經有了主意,也就不多言了。

不過還有一事,太皇太後思量了許久,還是想提醒他一下。雖然玄燁之前大賞了六宮,但這緊接著竟然又單獨帶了德嬪出去……

太皇太後突然道:“六阿哥近來可好?我上次見他,還是端午節德嬪帶著他來請安。這幾日天兒越來越熱了,他夜裡又愛踢被子,我總怕他忽冷忽熱地再著了涼。”

玄燁不明白話題怎麼突然轉到了六阿哥身上,不過還是道:“挺好的,德嬪會養,老六的身子如今很是健壯,近來走路也越來越順溜了。”

太皇太後點頭:“那就好,雖說我沒見著德嬪到底是怎麼養孩子的,但你整日守在永和宮,既然你都說她會養,那想必一定差不了。”

玄燁一愣,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面色如常,隨手用調羹攪弄著手邊杯中還冒著熱氣的奶茶。

玄燁低頭喝茶,沒有像從前那樣接話,突然沒了話音的暖閣裡寂靜無聲,氣氛漸漸有些怪異。

蘇麻喇姑見皇上一直不主動接話,心裡有些急了,這可從來沒有過,再這麼下去主子該下不來台了。

蘇麻喇姑拿起茶壺給萬歲的茶盞添茶,開口插話道:“說起來之前德主兒進過來的玫瑰餅可真是一絕,酥香甜潤,宮裡再沒比這更好吃的玫瑰餅了。”

她看太皇太後:“要不是奴婢怕您吃多了積食,攔著您,那一盤子您得一口氣全吃光咯!”

太皇太後得了台階,順勢笑道:“還說我呢,你也沒少吃,我賞你那一盤子,你不是也一口氣兒全吃光了?”

蘇麻喇姑:“也是德主兒孝順又仁厚,送來了這好些,才叫奴婢們也能跟著嘗嘗鮮。”

玄燁一向孝順太皇太後,他不接話並非是對太皇太後不敬,他隻是……

德嬪現在對他來說,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後宮妃嬪。

他們兩個之間的事,那是他的私事,他不想被任何人乾涉。

他知道太皇太後提這個是為什麼,但大面上的事他自然懂得周全,不會走上先帝的老路的。

玄燁也不想太皇太後因此對沈菡有所不滿,他伸手拿過茶壺,親手給太皇太後添了盞茶:“您既喜歡,改日我讓永和宮膳房再做些送過來。今年禦前的玫瑰份例也都送到了永和宮,她那兒儘夠用的。之前還聽她說,您喜歡她這兒的點心,要琢磨著再給您做些新的。”

太皇太後和蘇麻喇姑都一愣,太皇太後心裡歎了一口氣,既然玄燁不想他乾涉這件事,那她就隻當不知道吧。反正她該提醒的都提醒了,以他的性子,當會明白該怎麼做的。

太皇太後端起玄燁給她倒的茶喝了一口:“德嬪有孝心,是個好的。我這兒還有不少她送來的各式點心,玫瑰餅就先不用了。我都這個年紀了,吃多了甜的,怕壞牙。”

玄燁點點頭:“皇瑪嬤說得是,那就先不讓她送了。您想老六,改日讓她帶著孩子來請安。”

太皇太後:“嗯。”

……

皇上走後,蘇麻喇姑見主子坐在椅子上靜默不語,上前給她捏肩:“主子,您彆跟萬歲生氣,萬歲爺還年輕呢!”

再說皇帝哪有不愛美人兒的?以前皇上一來是太忙了,二來,男人本來就比女人開竅晚,皇上沒到那個年紀,且沒心思想那些。

如今既然皇上開了竅,想嘗嘗‘情’的滋味兒,旁人哪能乾涉得了呢?皇上再孝順,也是皇帝,乾綱獨斷。這等私事,哪個男人願意與長輩分說?主子管了也是好心不討好。

太皇太後搖頭:“哎,我知道。我也沒生他的氣,我隻是……”

她隻是有些累了。

皇上與德嬪,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讓她想起太宗與姐姐。

皇帝是天下之主,當他們識得‘情’滋味,自然可以儘情地向他們中意的女人索取他們想要的‘愛情’。

可是那些女人呢?

——不管她們願不願意,她們都沒有說不的權利。她們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須給出皇帝想要的‘真心’,讓帝王享受到滿意的‘愛情’。

可是,如果皇帝在她們這裡享受夠了‘愛情’,轉身走了呢?

那這些女人又是什麼下場呢……

太皇太後深深歎了一口氣,她不知道德嬪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她隻希望她的結局能比海蘭珠好一些吧……

漢中大營。

一名年方二十的女子跪在地上,滿面淚痕,神情卻並不悲戚,反而是滿眼惱怒和倔強,絲毫不在意自己已經被對面的男人打得鼻青臉腫:“我不走!要麼一起走!要麼就一起死了算了!”

王輔臣跟她糾纏了好一會兒,讓她氣得怒火中燒,恨不能再給她兩巴掌,可是看她的樣子,又實在不舍得再打了。

他指著她:“你給我滾!不滾我今天就打死你!”

女子挺直脊梁:“你打吧!打不死我,我就不滾!”

王輔臣:“……”

當初怎麼找了這麼個臭娘們兒!

王輔臣見硬的實在不行,這死娘兒們你跟她來硬的,她比你更硬,隻好改成來軟的。

“玉娘,就當我求求你了,你走吧!帶上成兒,能走多遠走多遠。我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人,帶上錢,趁著欽差還沒盯上我,趕緊走吧!你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咱們成兒想想啊!”

王輔臣直接在她對面跪下了:“難不成非要我給你磕幾個頭才行嘛!”說著,忍不住淚也掉下來。

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王輔臣從小刀裡來火裡去,什麼陣仗沒經過,沒見過。若不是真到了生死關頭,這等鐵錚錚的漢子,也不會當著女人的面落淚。

玉娘見他竟然落淚了,心口一陣絞痛,悲涼道:“真就到了這個地步?皇上之前……可是承諾了不殺你的!”

漢中輔一平定,京中立馬就來了調令,要王輔臣和圖海火速回京。

王輔臣收到諭旨,當天在營帳中枯坐一晚,第二天就叫了玉娘來,說要出妻。

玉娘死命不肯,她知道他是為什麼,但她不怕——她雖不過是個跑江湖的草莽女子,還是後跟的他,但她可不是那等無情無義的下賤胚子!既嫁了他,這輩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要死一起死。

王輔臣長歎一聲:“那都是打仗時候的話,等仗打贏了,誰還敢當個真話聽?更何況,那是皇上……”

王輔臣隻有幸與皇上見過那麼幾面,就已經深深被皇上的威儀和手段折服。雖然他之前的首鼠兩端確是情勢所迫之舉,但他確實挑戰了皇權,屢次挫傷朝廷的顏面。

皇上心深似海,王輔臣心裡也不是不明白當時皇上招降他,還給他升官不過是為了局勢。

但他那時已經是窮途末路,不投降不就死了嗎?所以他為了能多活幾年也隻能從命。

但如今四海靖平,仗快打完了。當初一眾給過皇上難堪,下過朝廷面子的人如何還能好過?皇上自然也不會放過他。

畢竟若不狠狠清算曾經的‘叛賊’,以後皇上還如何壓服群臣,皇威何在。

話雖如此,玉娘還是心存僥幸:“萬一呢?不到真下旨的那一天,誰知道會怎樣。萬一皇上真就是大發慈悲,決定從輕發落呢?”

王輔臣搖搖頭:“玉娘啊,我當初那是造反呐!誅九族的罪,如何從輕發落?皇上之前是發了明旨說不予追究。但真要治罪,名頭多的是,大不了改天找個彆的名頭就是了。我要是自己死了,保全了皇上的名聲,皇上看在我懂事的份兒上,說不定還肯放過吉貞,放過你和成兒。我若真敢全須全尾地回京,皇上見到我再想起當年,到時候心裡的怒火燒起來,如何還肯放過你們!”

玉娘聽得捂住臉,終於撐不住這一身硬脾氣了,癱軟在地,痛哭起來。

王輔臣爬過去,蒲扇似的巴掌一把抱過她,劈頭蓋臉親了她幾口:“走吧,跟我這一場,苦了你了。我要是當初早知道能遇上你……銀錢我都藏好了,就在你以前跑鏢常過的那個山頭破廟裡。一應手續圖海也應承了會幫忙辦妥。你去拿上錢,找個好人再嫁也成,自己置些產業過活也罷,往後……帶著成兒好好過吧。”

玉娘號啕出聲,揪著他的衣襟,狠狠扇了他幾個大巴掌:“你他媽個死沒良心的,還讓我改嫁!我嫁誰去啊!!!”

……

幾天後,營中將士聽說王將軍把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那個火辣娘兒們給打了一頓,趕出了大營。

眾人不明所以。

“怎麼回事?王將軍不是一直挺喜歡那婆娘嗎?”

“誰知道?指不定是犯了什麼事兒。”

“嘿嘿,是不是背著將軍偷人了?我看那婆娘如狼似虎,又鮮嫩又水靈。指不定是王將軍喂不飽人家,扒上咱們營裡哪個野漢子了……”

眾人議論歸議論,但這等家務事,也沒人多管閒事。

隨後數日,王輔臣突然就跟瘋了一樣,也不管軍務,也不見外人。天天就是把自己那一夥子老弟兄叫在一起,飲酒作樂,喝得昏天黑地。

圖海營帳裡,副將有些遲疑:“將軍,咱們真不用管?”

圖海搖頭:“也沒幾日了,隨他去吧。”

這天夜裡,王輔臣照舊和眾弟兄席地狂飲,宴過半晌,酒正半酣,他卻突然擲杯在地,清醒過來。

眾人都跟著停下來,看向場子正中的王輔臣。

王輔臣摸摸身上的盔甲,都舊得不行了。

他把盔甲解下來,遞給右手邊的虎頭:“這個給你了,穿了這麼些年,血呼啦的洗都洗不乾淨了,留著做個念想吧。”

虎頭眼含熱淚:“大哥!”

王輔臣擺擺手:“你們幾個就少跟我這兒娘們唧唧的了,你們嫂子這模樣我瞧著歡喜,你們這樣我瞧著是真惡心。”

其他幾個漢子都忍不住掉淚了,一個跟著一個地喊‘大哥’。

王輔臣歎氣,扔出幾個包袱:“就到這兒吧……錢我都分好了,哥兒幾個都一樣,誰都彆搶。拿上錢,都滾吧!”

“大哥!我不走!”

“我也不走,皇帝想殺就讓他殺!咱們一起上路,下輩子還是好兄弟!”

王輔臣踹了他一腳:“滾犢子,誰跟你下輩子,老子要有下輩子,那也是跟你們嫂子約,跟你約的著嗎!”

王輔臣挨個給了一拳:“行了,都彆跟這兒磨嘰了,什麼死不死的,老子家小還指著你們照料呢。都跟著老子死了,老子的婆娘和兒子喝西北風去啊!”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隻能無奈拿上包袱,依依不舍地拜彆大哥。

……

等人都走了,王輔臣對著眼前空蕩蕩的大帳,有些呆愣。

親兵進來給他倒水,王輔臣看他:“你怎麼沒走?”

親兵跟他那麼些年了,無所謂道:“我這不是等著給你收屍嗎?說吧,你想怎麼死,挑一樣抓緊完事,我好收拾包袱走人。”

王輔臣:“……”

他學著玉娘跟他逗樂子的架勢推了親兵一把:“你這個死沒良心的人呀~”

親兵掉了一身雞皮疙瘩:“滾!”

王輔臣哈哈一笑,轉瞬又不說話了。

親兵看他一眼:“真就這麼定了?要不咱們跑了算了,隨便找個山頭落草,我看嫂子也不嫌你。”

王輔臣搖搖頭:“何必呢,再連累著你們過不了安生日子。我死了,你們都是沒名沒姓的,拿了錢各過各的不是挺好的?”

親兵歎氣:“那行吧,我也不勸了。”

王輔臣看他:“我剛才分家產,忘給你留了。”

親兵:“……”

親兵:“我等會兒多捅你兩刀。”

王輔臣:“……”

王輔臣環顧四周,就眼前還有個裝著水的銀碗。他把裡頭的水潑到臉上,隨手洗了把臉,把碗遞給他:“這還挺大塊銀子,得有個好幾斤……”

親兵瞧瞧,接過來揣兜裡了,也行吧。

兩人面面相覷,都沉默了。

親兵拿著刀的手忍不住開始抖了,邊抖邊罵:“一個個都跑得快,留下老子一個人乾這癟犢子活!”

王輔臣見他臉上都是汗,心裡怪不落忍的:“算了,彆動刀子了,留了痕跡圖海不好交代。”

親兵鬆了口氣,扔了刀子:“那怎麼辦?”

王輔臣想了想:“貼加官吧。”

親兵皺眉:“那是宮裡奴才的死法。”

王輔臣歎氣,他們不就是個奴才嗎?

“圖海對我有恩,我畏罪死了,到時候皇上問起罪來,他也跑不了。”

親兵沒辦法,隻好抖著手把一張張噴了酒的桑皮紙往他臉上貼。

“你他媽彆抖了,都貼歪了!”

“你自己也抖呢!”

“廢話!老子要死了能不抖嗎!”

……

“我怎麼聽著你哭了呢,你這冷心冷肺的還會哭呢?”

“滾!”

……

圖海營內,副將悄悄進來道:“將軍,王輔臣去了。”

圖海沉默半晌才道:“知道了,著人好好收斂屍身,吾等即刻回京。”

“是。”

王輔臣的死訊到京,玄燁聽後沉默了良久。

圖海跪在禦階下請罪——之前王輔臣曾經尋死過一次,皇上將其交給他,要求他嚴密看管王輔臣,如今王輔臣既死,圖海難脫罪責。

雖然王輔臣為了不連累他,謊稱暴病而亡,但皇上何等利眼,哪裡會看不穿這其中的把戲。圖海也沒想欺君,他敬佩王輔臣願為家人和部下慨然赴死的氣概,既已答應為其周旋,便已經做好了被問罪的準備。

大殿內一片滲人的靜默,玄燁看著禦階下這位功臣,破天荒主動開了口:“朕在等你的解釋。”

圖海俯身叩首:“臣……無言申辯。”

玄燁幾乎都要讓他氣笑了:“王輔臣,叛臣爾!你竟敢為一叛臣遮掩罪行,藐視朕的旨意?”

圖海:“臣不敢!臣以為,王輔臣之叛,實乃情有可原……”

“放肆!”

圖海倏地噤聲。

玄燁神色陰沉地盯著他:“叛賊就是叛賊,不管他因何而叛,都是辜負聖恩的罪人。你為他求情……莫非,也想和他成為一路人等……”

圖海悚然一驚,沒想到皇上竟會將事情的嚴重性上升到這等地步,嚇得連連叩首:“臣萬萬不敢!萬歲明鑒,臣等片刻不敢忘皇上與太皇太後提攜之恩,絕無有絲毫不臣之念!”

殿內又是一陣靜默,圖海的身體積勞成疾,加之心中恐懼,幾乎要跪不住了。

玄燁見他冷汗連連,身形顫抖,想起他數年之功,沉思半晌,最終還是放了他一馬:“……朕念你連年在外征戰,殊為不易,此事,朕可以暫不與你追究。但圖海,你可要記住自己今天的話,切莫恃功自傲,讓朕失望……”

圖海顫抖著叩首在地:“萬歲聖恩,臣絕不敢忘!”

乾清宮中的隱秘之事,外界不得而知。

外界隻奇怪圖海回京後,皇上怎麼突然對他冷待起來。

明明之前圖海在外時,皇上還經常給他寫信,噓寒問暖,圖海府上也常能收到宮中的賞賜。

如今圖海屢立戰功,功成身退,皇上卻在召見過一次後,就對其不聞不問,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

圖海是當初太皇太後力薦之人,玄燁瞞著彆人,卻不能瞞著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聽說此事後,眉頭緊皺:“我當時薦他,是喜他才略出眾,文武雙全,倒沒承想,這麼多年,他這副直脾氣竟還未改。”

當年他就因為直言頂撞君上,而為福臨所不喜。太皇太後原以為他沉寂了這許多年,該有些長進了,沒想到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太皇太後勸玄燁:“他就是這麼個人,有些意氣用事,倒不是真的藐視君威,對你不敬。”

玄燁點頭:“孫兒知道。”不過他還是很生氣。

太皇太後薦給他的人,玄燁都給予了十二萬分的信任和倚重。哪裡會想到他竟敢罔背聖旨,維護王輔臣?

這等極信之人的背叛,比之王輔臣當年的降而複叛更令玄燁惱火。

玄燁現在一想起來心中還是怒火中燒——可見這世上之人,不管是什麼來曆,什麼品格,都不該倚信太過,不得不防啊……

太皇太後知道帝王本性多疑,也不便多說,隻是提醒他道:“圖海乃此次平定藩最大的功臣之一,卸磨殺驢,最為史書和後世所忌,你當慎思之。”冷落冷落便也罷了,總不好為一個王輔臣,寒了將士們的心。

玄燁起身恭敬應下:“是,孫兒謹領慈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