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平靜是深淵,混亂則是圍城。
他故作驚喜地喊柳氏:“夫人,他們在搶魚,咱們也派人去!”
柳氏正在安頓晚些時候帶他上街的事,聽他這樣喊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計,跑到他窗前向外看。這一看,雞皮疙瘩起來了。柳氏年幼時趕上過一次這樣的情形,那時她還在徽州,河裡也是有死魚,鄉親們也是這般去撈。後來吃魚的人輕則瀉肚,重則死了。
“撈不得撈不得。”柳氏保命要緊,捏著白棲嶺衣領輕聲道:“老爺,這事太蹊蹺了,咱們不撈,咱們有的是吃的。”
“你前幾日還說家中拮據了。”白棲嶺道。
“賬本算錯了。”柳氏適時上前一步,哄他道:“相公,從前相公隻要去街上走一遭,就知曉如今什麼買賣可做。如今家中雖有盈餘,但也不好坐吃山空。今日外頭雨小了些,我琢磨著或許夫君可重操舊業。”
“我有這等聰明?”白棲嶺問她。
“豈止聰明,夫君簡直有慧眼慧根,不然咱們這一大家子夫君是如何養活的?”柳氏頭倚在他肩膀,蹭上一蹭,她倒是喜歡與白棲嶺這樣膩一膩。除卻旁的不說,他的身段與江南的男子不同,孔武有力,她總覺得在他身邊的人應是殺打不怕的。隻可惜如今他被斬斷了翅膀。
柳氏對白棲嶺的過去一無所知,她不過是演一個本子,為他織一張網,要他在這網中丟盔卸甲。她說的做的都是旁人教她的。那頭也說了,一旦他吐了口,就是他的死期。
柳氏起初急於脫身,想拿著那大把銀兩為自己贖身隱歸田園,但不知過了多少個雨夜後,她漸生一種和緩的不知足的貪婪來。那貪婪便是:這“傻夫君”多活幾日也是好的,她也好樂享幾日真正的床笫之歡。
“走嘛,夫君。”她向外拉著白棲嶺,一邊走一邊道:“也帶著放兒去街上看熱鬨。”
“走吧。”
白棲嶺夜裡時常在外頭奔走,對這上街一事並無興奮,卻裝出興高采烈來,甚至特意換了身衣裳。隻有他心知,這衣裳是為誰換的。是為了昨日那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的花兒換的。
白棲嶺與世隔絕,不知她這些年過得如何,但昨日匆匆一瞥,大致明白她脾氣愈發大了。
當他一腳邁出那門檻之時,就察覺到周遭的一切都動了。天羅地網向他撲來,真假難辨。柳氏全然不顧矜持,挎著他胳膊,將頭靠在他肩膀。弱柳扶風的江南女子將夫妻情致演得恰到好處。出了巷子,再一轉就到了街上。大多數人都去撈魚,這街上不如平日熱鬨,稀稀拉拉的行人,一眼就能看清。
放兒眼睛不夠看了,在乳母懷中撲騰著,要看這看那,乳母遂他願帶他去看去玩,柳氏拉著白棲嶺緊緊跟著。落在彆人眼中,自是一派情意深重的天倫之樂。
放兒手朝遠處指,柳氏握著他小手道:“放兒要去看錦鯉呢!放兒要去看錦鯉呢!”
那錦鯉池在一家客棧門口,掌櫃的鑿了一個小魚塘,裡頭養著錦鯉。放兒那麼小,看不了那麼遠,但柳氏偏要帶他看。甚至提高了音量,指著那魚塘大喊:“呀!錦鯉!好多錦鯉!相公快看!”她的叫聲惹來旁人側目,客棧二樓的窗被推開,一個女子站在窗前,看著窗下這其樂融融一家人。
那夫人像一個隨身的掛件掛在相公的身上,那相公正垂首看著乳母懷中的小娃。
花兒心中一陣難過,白棲嶺當街搶她成親仿佛還是昨日的事,如今他便這樣了。江南霍家真是苦不透風,若想在這裡打探出什麼來簡直比登天還難。起初花兒覺得白棲嶺是迫不得已,如今再看,怕是醉在了溫柔鄉不肯出來,所以這幾年沒有音信。
再看他那身行頭,就愈發的傷心,從前總是一襲黑衣的人,如今也知曉穿好看的衣裳,遠看就像一株參天的樹,挺拔惹眼。
花兒拿起一個茶杯丟下去,白棲嶺下意識躲過,抬頭看著她。見她繃著臉,心中一緊,嘴上卻說:“又是你這個瘋婆娘!你纏著我做甚!”
“我問你,你可還記得你姓甚名誰!”花兒大聲問他:“可還記得你來自哪!”
“我相公是江南白家後人,怎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了?”柳氏抬頭與花兒叫板:“我看你這女子不識好歹,昨日砸我家窗的是不是你!管好你自己,離我相公遠些!”
她這樣說,旁觀者便覺得那樓上的女子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紛紛對其指指點點。花兒看白棲嶺的目光灼灼,終於是頭一扭,換上窗,再沒了動靜。
此刻的柳氏真情實感把白棲嶺當成了自己的夫君,把花兒當成搶奪她夫君的女子,站在白棲嶺面前護著他,儼然一個夜叉。放兒哭了她也不管,又叫嚷了幾句才扯著白棲嶺走。
白棲嶺心中想撕了她,卻還是忍著。心中心疼花兒,也不知何時能與她把話說開,那時哪怕她抽他幾鞭子他都會挨著。可幾年未見,他根本不知,花兒受了氣根本不會忍,當場就要報複回去!
身邊有人輕呼了一聲,柳氏隻聽到一陣風聲,待她回過頭去,已經有鞭子抽到了白棲嶺身上。白棲嶺並未躲閃,而是回過頭去看那個能將天捅出個窟窿的女人。花兒橫眉立目,絲毫不手軟,又甩出一鞭!白棲嶺閃身而去,卻還是被她的鞭尾掃到!她如今竟是這樣厲害了!
就連他都難躲她的鞭子!
花兒又抽出一鞭,三鞭下去,氣消了,收起鞭子,指著白棲嶺道:“你給我等著!”
穀為先要她把江南攪亂,且看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7章 吹夢到西洲(六)
花兒被氣得不輕, 抽了白棲嶺幾鞭子後轉身離去。回到客棧後冷靜下來,左思右想覺出不對勁來。
那白棲嶺看起來像另一個人一樣,完全不記得他。他雖涼薄, 但勝在光明正大。從未有這等犯下錯事不認的情況。八成是真不記得她了!
這更教人難受。好好的白棲嶺, 忘卻前塵往事,收心給彆人當起了丈夫!想到二人許是有了真感情, 又覺得小刀割肉,教人疼痛難忍。
外頭有人罵:“死叫花子, 打死你!”
而後依稀有人挨打了, 花兒怒氣衝天, 一把推開窗, 斥罵道:“我看誰敢打人!”
因為她適才當街抽人鞭子,已是在這蘇州河岸傳開了, 這會兒這樣一罵,水鄉人突然都靜下來。那挨打的小叫花也沒幾歲,枯黃的頭發,銅鈴一樣的大眼。跪在那對花兒磕頭, 求她救他一命。
花兒指著那小二問:“你打他做什麼?”
“他偷東西!”
“偷什麼了?”
“偷了鋪子裡的銀兩!”
“我沒有!”小叫花流著淚:“冤枉人,我沒有。我從這裡過, 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