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穿透著宮牆:“跪直嘍!先砍你!”
間或還會突然給人一腳,許是那一人曾何時罵他是亂叫的狗,被他記起了!
皇上寢宮裡則是另一番景象,皇後太子連同幾個外臣跪在那,太子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對皇帝陳情。陳的是父慈子孝,最終是為讓他為一紙詔書正名。皇上竟能獨自下床,雖臥床久矣,但龍威尤在,一腳將太子踹倒,要他帶著他的佞臣賊子滾出去!
皇後在一邊抱著他的腿,哭道:“舍不得啊!”眼卻看向門口。
那宮門敞開了,外面哭天搶地的聲音傳了進來,緊接著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散,殺人了,殺人了。
如今這老皇帝是不死也要死了!
太子站起身來,又跪到他父皇身邊,抱著他的腿虛情假意痛哭道:“父皇,您聽到了嗎?他們造反了!兒臣也是被逼的,那些老東西看不得父皇啊!父皇您救救外面那些人吧!”
皇後抱住皇上另一條腿,淒淒慘慘:“皇上您聽,那是老祖宗在哭嗎?”
它日史書濃墨重彩,定會繞過今時今日這段,外面血流成河,裡面淚水漣漣,已然真假難辨。老皇帝左右腿各被抱著,再看那些亂臣賊子,各個耷拉著腦袋,許是年紀大了,疲態儘顯,都想早點結束這“鬨劇”,回府抱著美妾嬌娘采陰補陽。至於往日的恭謹早已沒了,懈怠至此,無非是知曉皇上馬上要變成先皇,這天,該是變了!
老皇帝自知氣數已儘,在此以前,他曾盤算自己這一生,猶如擺了一盤棋,黑白皆聽他,順心順意十數載。天子做久,他不知動錯了哪個子,黑白不能平衡,最終要假以他人之手,來定棋局。他在病榻流連之際,頭腦之中走馬燈,耳邊儘是各種讒言佞語,他竟破天荒清明起來。他動錯的棋就是皇後和太子。
這怎能行!
老皇帝拚了老命睜開眼,再拚了老命去謀劃,好歹還剩那麼三兩人深藏不露由他擺弄,好歹還留某人一些把柄給某人,好歹賞了幾塊保命符。其餘的,他心中暗笑,待過幾年,你且看他。
此刻的老皇帝氣勢磅礴坐在凳子上,江山不過他一盤棋,他下完了,輸贏未定,順手掀翻它!外頭的哭喊聲於他而言是送葬的喜樂,好聽好聽!
大手一揮,提筆寫下;嗓子一開,教世人聽著!
這皇位心狠手辣的兒子想要便要!拿去罷!
太子婁擎直至此刻仍怕他的父皇,皇後對他點頭,他仍不肯信,直至彆人端來一碗羹湯交到他手中,是了,是了,父皇該喝湯了!顫抖著到他父皇面前,又跪下去:“父皇,喝些吧!”老皇帝端起湯碗,睥睨他一眼,這一眼,看得婁擎一哆嗦,跌坐在一邊。
老皇帝哼一聲,舀一口湯送至嘴邊,其餘人也跟著張口,好似要幫他喝下一般!急了!都急了!他玩心大起,假意放下,那平素對他畢恭畢敬的皇後突然一步上前,捏住他下巴,為他灌下那碗湯。直至一滴不剩,她心中頓覺痛快,將碗摔在地上!
外頭人聞聲,忙跑出去,對那舉刀的劊子手道:“那一側,痛痛殺掉;那一側,關起來。”
而殿內,老皇帝躺在那,眼裡混沌的光一點點滅了,氣息一點點沒了。婁擎爬上前去,看到父皇死了,有人上前為他更衣,直至此刻,他還是怕他父皇。他踉蹌一下,差點將那帷幔扯下來,方借力站穩。
這天下,是他的了!是了!他大笑出聲,直至笑出眼淚,舉起手道:“殺!殺了他們!”
而一牆之隔的宮外,異常安靜。墨師父輕叩銜蟬的窗道:“銜蟬,變天了。”
銜蟬一個機靈坐起,披上衣服走出去,看到墨師傅對她指天,瞬間明白發生了何事,她問墨師傅:“要走嗎?”
墨師傅道:“在你。”
銜蟬站在窗前思索良久,來京城後的種種都在她腦中過了一遍,她不舍那張方桌,不舍那街角的學堂裡朗朗的讀書聲。她想:我來時都不怕,更不能這樣悄無聲息地走。
於是堅定搖頭:“我不走,我不怕。”
“你不怕他登基後…”
銜蟬搖頭:“我的皮囊是身外物,我的魂靈無人可欺。師傅也與我說過,這一趟勢必是生死之途,是我自己執意要來。既來之,則安之。”
墨師傅從來都敬佩銜蟬的膽色,如她所言,她若在這個深夜走掉,明日留一個空蕩蕩的學堂,那她所明的智便意味著坍塌。
銜蟬抬頭看了會兒月亮,那帶血的月亮可真圓呐,她說:“小三弟被吃了,我們也快被吃了,兒時覺著自己此生沒有勇氣做那孤膽的英豪,如今竟也有一些俠氣了呢!”
墨師傅則笑道:“你可知三十年前,徽州吳府案?”
銜蟬點頭:“知曉,為民請願,吳公寫了一本《徽州元年紀事》,被滿門抄斬。”
墨師傅指指自己:“幸存者在此,改名換姓偷此殘生。”
銜蟬震驚地睜大眼睛,墨師傅竟是吳公後人!他經曆那等事,卻還敢再走以文死諫之路!
“要爭一個道理罷了。”墨師傅道:“我第一眼看你,就想起家妹,被斬首時是你這般年紀。我在人群裡看她,有吳家人風骨,儘管害怕,卻還是笑著。鍘刀落下之時,她的頭在地上滾了滾,不知為何,我看那天的日頭,也帶著血。”
銜蟬心痛了。
《徽州元年紀事》後,因著民意怨聲載道,朝廷不得不更改了徽州的稅製。有人道:以吳家之祭,換民之生。
“墨師傅…”銜蟬想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墨師傅卻擺擺手:“過去的事了!眼下,我們的冊子還是繼續寫。待它見光那一日,且看這天地是何模樣!”
銜蟬含淚點頭:“好,好。”
她真的不知那一輪圓月她能看到幾時,可那圓月能照人心、照天地、照眾生,妖魔鬼怪在圓月之下都現出了形狀、善惡是非也照得明白。
而這一晚的婁褆看那月亮,卻是灰的。
他看到皇宮裡那些通紅的宮燈被扯下,一個個白色燈籠掛上去,再罩上黑紗,風一吹,那燈籠和黑紗就擺,映在地上的影子如同鬼魅;他還看到,宮牆邊的人一個個倒下,血從脖子那裡汩汩流出,跟上一個人的血交彙在一起,填滿石板路的縫隙;他耳中充斥著哭聲、求饒聲,間或一句罵聲,那罵聲戛然而止,被割了腦袋了。
權利以這樣的方式被交移到下一個人手中,有人將目光投向婁褆的寢宮,都在猜測何時會到他。
但沒有到婁褆,而是先到婁夫人。
婁擎身邊的那個小太監來了,帶著一身血腥氣,人卻喜氣洋洋,他依稀覺著那滔天的富貴都到了他身上,戰戰兢兢在太子身邊吃的苦受的罪,此刻都值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在京城買了一處大宅子,宅子裡養滿他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