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從小無爭,對那皇位亦沒有念想。若非被逼,是斷然不會堵上這掉腦袋的事的。他厭惡這朝這國,厭惡太子。可如今的婁褆,因著穀家軍被困邊境,已被斬斷了翅膀。白棲嶺問他是否後悔,他卻說:“穀家軍不去我才會後悔。無論如何,當先愛民。”
儘管七皇子看起來如此和善,卻也在行伍之中曆練過,他與白棲嶺於行伍之中相識,混沌著便走到了今日。那時白棲嶺並不知他是誰,見他本性良善時常被欺負,多次出手相幫。甚至笑他看人看事太過淡泊,被人欺辱亦不怪罪。
那時七皇子如何說呢?
他說:“無他,小事矣。”
講話文鄒鄒,做事慢穩,心懷蒼生,這就是婁褆。白棲嶺將銜蟬和墨師傅暗裡交予他照料,他鄭重允諾了。
婁褆看銜蟬依稀是個弱女子,便問她:“白兄說你是胸有大願,可願與我說說?”
銜蟬從前並無大願,隻因隆冬伊始,生活之苦重疊翻湧無知無歇,道理是一點點悟的,心是一點點明的。如今婁褆問她,她亦不懼怕,聲雖柔但堅定:“民女有三願:一願國泰民安,二願親人常在,三願世間女子昂首挺胸,與男子齊肩。”
見婁褆若有所思,又繼續說道:“如今國不泰名不安,燕琢城沒了,民女的至親也沒了,摯愛之人隨穀家軍在深山之中。而民女打小愛讀書,忽有一天學堂也不許民女去了。這三願,非門面之言,實屬民女心中真實所願。”
婁褆一時感慨,並沒應銜蟬任何。慷慨之詞能信手拈來,但她企盼的盛世卻難實現。婁褆不願騙人,是以低下頭去。
待銜蟬和墨師傅出門,婁褆看了白棲嶺半晌道:“若白兄不曾與我相識,也不會卷進這驚濤駭浪之中。此去關山萬重,艱難險阻,你我二人還像從前一樣,先道訣彆罷!”
婁褆沒有玩笑,若非他是皇子,太子忌憚著身子骨不好的父皇,此刻他已被碎屍萬段了。穀翦走後,他如今是籠中的鳥,不定哪一日就被擰斷脖子一命嗚呼了!
婁褆道:“我有一事相求,若我當真遭遇不測,這天下亦是不能讓給太子的。他不顧百姓安危割城給韃靼已足見其品行,若我死了,少將軍穀為先能當此重任。”
“少將軍有大將軍護著,輪不到七皇子托孤。”白棲嶺最不喜這樣的時刻,好似再見不到了。
婁褆點頭:“許是我多慮了。你呢?若你此去…”
“請七皇子照料好我的親眷。”白棲嶺自衣袖之中拿出一頁紙遞與他,婁褆並沒接,笑道:“我知曉你的親眷是誰,你不必寫名字給我。”
言罷又玩笑一句:“你的親眷,都不曾回信給你。”
白棲嶺一擺手:“不送!”
婁褆大笑三聲,走了。
白棲嶺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裡,一時之間心有戚戚。他覺著自己應當與婁褆多說些,畢竟這一次與以往不同,穀翦不在、他亦走了,婁褆身邊隻剩文士,文士遇事要麼動筆要麼死諫,未免損失太過慘重。
婁褆許是料到他會有此念頭,命人給他送了一封信,信上寫著:“我命自有天護,你儘管去罷!”
白棲嶺打京城啟程那一天,已是京城初夏。十裡江堤花紅柳綠,一派嫣然景象。他並未著急出城,而是與獬鷹沿堤而行。看身影倒於水中,恍惚也有倜儻模樣。再看本人,眉峰聚攏,凶相難擋。迎面過來一個女子,見了他繞路而行,隻因他臉上自始至終寫著:彆惹我。
他見怪不怪,回頭對獬鷹說道:“要說這世人的膽量,恐怕無一人可與我那狗腿子相比。單單彆人見我繞路而行這點,我那狗腿子就不曾有過。若有,也是裝的。”
他想,主仆之見亦是講求緣分,像他與獬鷹和哼哈將、他與孫燕歸。對,他的狗腿子如今有了一個正經名字。這是好事,這在這亂世之中猶若一道神光。
他如此愜意,自然會碰上一二熟人,問他要去哪,他便說:“得閒逛逛。”
白二爺哪裡會得閒閒逛?須臾之間消息就到了太子婁擎耳中。此刻他正按著一個宮人褻玩,半透明的紗幔裡一人光裸上身手中攥著一條軟鞭,每當他揮鞭,就有尖細的慘叫聲。那小太監受不住,掙紮起身,被一旁站著的太監按回去,那太監口中講著惡心話:“太子賞你的,你彆不識抬舉!”
小太監嚎哭出聲,轉瞬聲音轉成悶哼湮沒在被褥之中,婁擎十分快意,對那來者道:“白狗不是帶了個美人回京城嗎?把人抓來。他儘管閒逛,他的美人會跪在我腳下。”講完顫著音,將那小太監從被褥中撈出來,看了一眼又按回去。
“那美人被接到了七皇子的外宅。”
“哦?有趣。那便燒了那外宅,把人搶來。”
來人得令退下,出了殿門腿一軟,被身旁的人扶起,那人問他:“裡頭如今是誰遭罪?”
“前日從影妃宮裡搶來的那個。”
婁擎癲狂不分男女,他生性殘忍嗜血,皇上龍體康健之時他尚能忍著,如今那父皇整日在龍床上哼哼,他便露出了馬腳。奴才們怕他,卻又不敢言,被他糟蹋,得幾文錢,連個瘡藥都買不起。也有人逃過,抓回來變本加厲。
白棲嶺轉了一圈後向城外去,騎上馬轉了幾圈,終於甩掉一波人。他不能讓人知曉他將往的地方,不然藏在江南大倉的糧草就會被人發現。如今糧草矜貴,萬一被人探聽到,那勢必是要以各種手段搶走的。
待去到白家驛站方歇息,獬鷹拿著一封密信給他,它拆開來看,那個沒良心的仍舊沒有任何隻言片語,然而穀翦的消息卻嚇到他。以穀翦之意,待他繳了匪,便派穀為先與途中接應他,以確保萬無一失。
白棲嶺把信燒了,心內想著,來接應也好,不然以如今的境遇,那大倉注定要被幾波人盯上,又是一場混戰亂戰。
穀翦剿匪他亦不意外,穀大將軍,能進能退,可謂真正的“戰神”,戰神不會被堵住,因為他會殺出重圍。隻是白棲嶺擔憂自己的“親眷”,擔憂剿匪之時她遭遇故人,心再死一次。於是再次提筆畫下一幅,是一幅認真畫出的山河日月。
獬鷹仍舊看不懂,事實上他認為,那花兒不回信,八成也是因為看不懂,她沒準都不知那鬼畫符出自誰手,如今好好畫了,恐怕她更迷惑了。
白棲嶺看出他的想法,眉頭一挑,頗為篤定:“她能看懂。不然我們白白相識一場。”言罷把信給獬鷹:“派人送去。”
他心疼花兒,霍靈山一役、燕琢城破,她心中惦念的人逐一遠去。若那個飛奴也因著剿匪出事,不知要在她心上紮怎樣一刀。她對飛奴不一般,整日飛奴哥哥、飛奴哥哥的叫,他們應是曾有兩情相悅的心意,若非時局動蕩,恐怕他二人早已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