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好不好吃呀?”
狄先裕一口一個吃著,本就讓人覺得這糖葫蘆定然好吃極了,更彆說, 他邊吃還要時不時誇兩句。
狄昭昭看著爹爹手裡漂亮的糖葫蘆,小腦袋都忍不住往前湊, 小聲道:“爹爹,給昭哥兒嘗嘗好不好?”
“不好。”狄·冷酷·無情·大魔王·鹹魚上線, 還把手裡的糖葫蘆串換了隻手。
兩串糖葫蘆的功夫,小孩圍著狄先裕坐的椅子轉了好幾圈,一會兒在左手邊、一會兒在右手邊, 現在又跑到正面用小拳頭給爹爹捶腿。
小昭昭仰著小腦袋, 饞兮兮地小聲問:“爹爹,你吃好了沒有呀?”
狄先裕玩“糖葫蘆釣崽”小遊戲玩得不亦樂乎,瞅小昭昭的可憐饞貓表情,樂不可支地逗他:“怎麼,你想吃?”
明知故問!
但小昭昭驚喜的小眼睛一亮, 伸出一根小手指:“爹爹給昭哥兒吃一顆,好不好呀?”
這軟乎乎的小商量口氣, 任誰聽得都要心軟。
至少這一屋子人,無論年齡大小,無論官階高低,這會兒都忍不住用譴責的目光看狄先裕。
狄先裕又吃掉一顆,嘎嘣酥脆、酸甜爽口,帶著饜足享受的表情,像是在考慮,慢悠悠道:“一顆啊?”
狄昭昭連忙點點頭,眼巴巴地看著隻剩下三顆果子的最後一串糖葫蘆。
不靠譜的鹹魚還餘氣未消呢, 愣是吃到了最後一顆,都還在裝作考慮的樣子。
“爹爹~”狄昭昭眼見隻剩最後一顆,可憐巴巴地喊了聲,若他頭上有耳朵,現在估計蔫蔫地可憐耷拉著。
“差點忘了。”狄先裕故作一副被你提醒才想起來的模樣。
其實狄先裕沒那麼愛吃冰糖葫蘆,但光是看臭崽小饞貓的表現,他都免不了食欲大增,心情舒暢地多吃了不少。
饞了許久,終於得到一顆紅彤彤、圓潤潤、晶瑩剔透、還繞著漂亮雪絲的糖葫蘆,狄昭昭忍不住彎起眼睛。
對狄先裕來說一口一個的糖葫蘆,小昭昭卻吃得很慢很認真。
小口咬下去,細微的脆響在牙齒間爆開。最先是調得清甜的糖漿布滿舌尖,先是甜、再是果香,噴湧而出的鮮果汁水,帶來一絲絲酸引得口水不斷分泌。
咀嚼兩下,酸甜可口,好吃得讓小昭昭情不自禁的彎了眼。
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蘆,簡直讓小孩完全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這個也太好吃了~”本就愛吃糖葫蘆的小昭昭,這會兒渾身都在冒幸福泡泡了。
狄寺丞黑著臉往這邊走的時候,正巧就聽到小昭昭饞兮兮地討要最後一顆糖葫蘆,看到小昭昭吃得珍惜無比的模樣,他還是沒忍住,瞪了一眼狄先裕。
即使小孩不能吃太多甜的,容易牙疼,也不至於隻留一顆,還這般欺負昭哥兒,“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狄先裕十分鹹魚地一攤手:“爹你可不能冤枉我,這是昭哥兒自願讓給我吃的。”目前拿捏了臭崽把柄的狄先裕很囂張,“不信爹你問昭哥兒!”
生怕被爹爹戳穿的狄昭昭連忙跑到祖父面前,和使勁點頭,小雞嘬米似的,聲音清脆道:“是我自己願意給爹爹吃的。”
狄寺丞額頭上冒出黑線。
也跟走過來的王寺丞,也不由嘖嘖稱奇,竟真跟狄鬆實說的一樣,小昭昭被欺負了,不僅不哭不鬨,竟還維護他爹!
兩個審了不知道多少案子的寺丞,可不會相信這爺倆的說辭,什麼自願,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小昭昭剛剛有多饞!
兩人都想不通,狄先裕到底怎麼忽悠小昭昭一心向著他。
這一會兒,高寺卿身穿紫袍,帶著幾個隨侍,成雁字形隊伍,大步而來,“王寺丞、狄寺丞,我可是聽到你們的好消息了,情況如何,真破了三樁舊案?”
“是的。”王寺丞興奮地應了一聲,再整理思路道:“分彆是年前的小巷捅殺案,還有去歲的五口滅門案,都是能直接把人釘死的證據,我已經派人去捉拿嫌犯了。”
高寺卿的臉上已經寫滿振奮:“把人帶回來,突擊審訊,有什麼需要就提,一定把案子做紮實了!”
抓捕已經逍遙法外的凶手,這對每一個做這行的人來說,都有不一樣的意義。
更是提氣!
天地正氣,自有公理!
為受到戕害和不公的受害人找到凶手,讓其受到應有的懲罰,本就是大理寺該做的事。
更讓高寺卿興奮的是,若舊案都能有勘破的方法,不僅大理寺今年的政績會令人震撼,更會讓天下賊人聞風喪膽。
而這一切,竟隻需要付出案均一根糖葫蘆!
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啊!
高寺卿腰杆都更直了,笑得慈祥地跟狄昭昭點點頭,又以前所未有的和煦表情,拉著狄寺丞道:“聽聞此前狄寺丞擔憂昭哥兒看卷宗辨線索太累,給定了每月不過三次,每次不過兩個時辰的限製?”
看看這黃鼠狼一般的笑容。
被黃鼠狼盯上的狄寺丞:“……”
***
狄先裕見人人都在為案子震驚,都沒什麼人關注什麼天虹顯微燈培訓,覺得滿意極了。
果然他是對的。
何以解憂?唯有抱緊坑爹臭崽!
雖然臭崽總會坑爹,但有事的時候,是真上,真靠得住啊!
而且狄先裕仔細想了想他在大理寺的名聲,發現已經“一片狼藉”,好像完全超出他的控製。
解釋?
他又不是沒解釋過!
稍微努力想了一會兒。
然後鹹魚就躺平了。
“幸好大理寺辦案細節不會外傳。”狄先裕真心實意地感慨了一聲。
他樂天派地安慰自己:“大不了以後不來就是了!”
多來了幾次之後,他對大理寺早就沒什麼好奇了,而且來一次,被坑一次,被迫翻身一次,想到這些,狄先裕就很氣:“這地方風水絕對克我。”
他連最後一點肚子裡的墨水都被榨出來了!
“不來了!”
“以後都不來了!”
狄先裕惡狠狠的下定了決心。
做不出來的透明膠帶都被榨出來了,再來大理寺,他拿什麼保命?
“再來大理寺,我就是狗!”
下了這個決定,還順帶發了小誓,狄先裕覺得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他也神清氣爽。
就像是下定了決心要離職的那一刻,什麼都不怕了!
他膽子都肥起來,鹹魚支棱起來,氣勢洶洶地去找王寺丞說,現在案子已經夠忙活了,那種什麼“以練代學”的花裡胡哨東西,完全就沒必要了!
鹹魚絕不承認,他是對要找個案子現場教學這種事感到心慌。
王寺丞現在對狄先裕的感官極為複雜,一邊覺得這人聰慧絕對稱得上當世一流,一邊又為他藏拙、躲懶、逗崽等行為深感無言可對。
但不管怎麼說,他對狄先裕提出的要求,還是認真考慮的。
“同時開展的案子多了,是容易出差錯。”王寺丞本就挑的是一個簡單團夥偷竊案,如今在兩起特大命案的對比下,就仿佛蚊子肉。
其實狄先裕說的挺有道理的,他都看不上那點蚊子肉了,但王寺丞就是忍不住地去想——狄先裕這麼說,多半是想躲懶吧?
狄先裕一點也沒臉皮發燙之類的感覺,他面對王寺丞的目光,鹹得十分鎮定,鹹得不為所動!
最後狄先裕成功了,震奮的狄寺丞和高寺卿,也都瞧不上那點蚊子肉了。
事情回歸到了狄寺丞最開始提出的想法——在大理寺搞一個天虹顯微燈的培訓。
鹹魚激動、鹹魚落淚,鹹魚興奮地嚎叫!
果然帶崽來大理寺,能解決一切問題!
狄先裕心也不慌了,人也不氣了,甚至連拖延都不見了,打算乾完這一票,就溜之大吉!
他抓起坑爹的臭崽,就雄赳赳氣昂昂地開乾。
大理寺手頭沒緊急案子的差役,本就都被狄昭昭吸引過來,這會兒直接開課,銜接得十分流暢。
差役們學習的勁兒頭十足。
“三樁舊案,聽說都是靠實打實的線索破的。”
“咱們有時候苦哈哈的排查,查來查去還不能把人給釘死了,還要和嫌犯熬著來回審,還是狄小神探這種直接了當。”
這便是靠分析推理破案的弊端了。
你猜你的,你推理你的,即使聽起來再真、再有道理,疑犯咬死了不承認,若你證據不夠多不夠硬,你還真拿他沒辦法。
要不然,就是屈打成招,按律那是要仗三十的,若是故意讓人頂了死刑,輕則丟了官職成白身,重則流放。
若不是律令在這兒鎮壓著,指不定前幾次酒樓縱火案遲遲破不了,就有人頂不住壓力,找個人來頂罪結案了。
故而狄昭昭這種每次都能直指嫌犯,把人牢牢釘死的直接證據,便顯得愈發犀利,越發可貴。
大家看天虹顯微燈的目光,都愈發熱切了,活像是餓了十天的人,看到了一隻肥潤的燒雞。
大家看狄先裕的眼神,也更崇拜、更尊敬了。
狄先裕:“……”
被一群烏泱泱的壯漢包圍,然後用如此熱切的眼神盯著,鹹魚瞬間不淡定了。
心慌!
他一慌,臉就一僵,腦袋也有點空白,原本準備的說辭竟都忘了!
他下意識道:“昭哥兒,你來說紫霸王有什麼好處。”
所有差役:!!!
怎麼還帶點名提問的?
而且狄先裕因為緊張臉有點僵,看起來還真有點板著臉的嚴肅,再一提問,活脫脫一嚴肅夫子形象。
這批差役,沒能走科舉路,兒時大多都留下過學堂夫子點名提問的陰影。
這下,瞬間繃直了身體,連小話都不敢講了,就瞪大了眼睛認真聽,認真看,生怕等會兒點到自己!
反而是被問的狄昭昭不怕,乖巧地小跑過來當助教,指著牆上的七彩光說:“你們看,紫霸王就是紫光邊上的光,雖然咱們看不見,但是它特彆厲害,許多指印被它一照,都會發出熒光……”
狄昭昭有過之前“壯漢圍桌”的經驗,這下倒是一點也不緊張,小小人兒站在牆邊,面對一群人,講得還有模有樣的。
人群中頓時發出“哦”“哦”的了然聲音,又或者是驚呼。
狄昭昭一喜,驕傲挺起小胸膛,他果然超會當夫子的!
教什麼大家都能懂。
狄先裕也鬆了口氣,勉強又支棱起來,繼續往下講。
他其實對光學原理,和各種光的特性,真記不得什麼了,隻有講操作還算得心應手。
接下來,他時而操作一下,一有卡頓,或者感覺不妙,他就假裝考問兒子。
學的就是狄鬆實每次考校他時的模樣!
“昭哥兒你說說不同顏色的光有什麼區彆,分彆適應在什麼材質上用?”
“昭哥兒你說,這種室內沒陽光的情況怎麼辦?”
……
小孩也感覺爹爹怪怪的,但是沒覺得爹爹是心虛,反而覺得爹爹是還在生氣,愈發可愛乖巧,衝爹爹露出討好的笑容。
狄先裕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時而還特彆貼心地主動幫忙。
比如噠噠噠地跑到旁邊,借了某間衙署公房旁邊掛的辟邪、照妖、迷信、安心等功能為一體的大銅鏡。
“如果房間裡沒有光,這種鏡子就很好用的。”小孩賣力地舉著大銅鏡,哼哧哼哧地各個角度跑,邊跑邊解釋:“你們看,這個角度特彆方便,可以從低處直接反射到……”
狄昭昭越賣力。
狄先裕越輕鬆。
他甚至看著一群聽得一愣一愣的差役,有點樂嗬嗬地想,看吧,這麼多東西都是狄昭昭自己叭叭叭講出來的,這樣能說明狄昭昭的厲害了吧?
他可就講了點傻瓜式操作,精髓全都是昭哥兒講的!
總不能還把事情都往他身上推吧?
不過事情還真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大夥確實都聽得一愣一愣,聽得肅然起敬!
甚至在這種不斷提問的環境中,有點緊張。
不僅完全不敢講小話,還整個人繃起來,注意力高度集中,一臉嚴肅地學著,生怕狄先裕覺得他們學會了,然後開始朝他們提問!
雖然狄先裕全程什麼乾貨都沒有講,隻有傻瓜式操作。
但是吧,這一點也沒影響狄先裕在大夥眼中的形象和地位。
在旁人看來,這樣使喚小昭昭,這樣不斷嚴肅地考問,完全是“弟子服其勞”,更是“嚴師出高徒”
這恰恰說明,小昭昭是狄先裕教出來的!
如果沒點硬功夫、真本事,他們已經覺得厲害得不行的小郎君,能這麼聽話又服氣?
大理寺本就有狄先裕的傳說。
經過這場狄先裕十分滿意的摸魚式培訓後,傳說又升級了!
口口相傳中,細節逐漸模糊變形,大家代入的主觀感受越來越重,傳言愈發誇張。
到後來。
甚至連狄先裕搶小孩糖葫蘆,這種一開始令所有人唾棄的行為,都在不斷變化的傳言中,變成了——
——狄先裕不滿意小昭昭隻破了三樁案子,覺得沒學好,沒認真學,沒學到他的真本事,故而生氣,罰沒了小孩的零嘴。
有那時在場的差役,頗為猶豫地說:“小郎君當時看起來可饞了。”他看著都不忍心。
“那不正好說明他嚴厲嗎?!”
“這也太嚴厲了,這可是三樁舊案,竟然還不滿意。”
“要不怎麼能教出狄昭昭這般厲害的小孩?嚴師出高徒,要求高才是正常的。”
“這麼說……好像也是?”連當時在場親眼看到當爹搶孩子糖葫蘆的差役,都被帶跑偏了。
即使是早已探過狄先裕底的陶老,手裡拿著狄寺丞給他送來的文章,看到裡面關於磁石如何應用的想法,再聽到滿大理寺的傳言,都開始忍不住懷疑起來。
當初狄先裕在他面前,裝出的那副緊張、不斷往吃和玩上引導的面孔,多半也是在藏拙吧?
他竟然沒看出來!
在大理寺裡,狄昭昭的能力看得見、摸得著,有具體案子來量化,倒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反而是語焉不詳、每次都“努力藏拙”的狄先裕,在不斷的猜測和崇拜的想象中,愈發帶有神秘色彩。
狄先裕:???
什麼叫努力藏拙?這絕對是誣蔑!誣蔑!
***
幸好狄先裕暫時還不知道大理寺的傳言,要不肯定沒法一身輕鬆地、興高采烈慶祝自己解放!
“咱老百姓今兒真啊真高興~”
狄昭昭也高興,今天破了三個案子,找出來了兩個大壞蛋,還嘗到了一顆特彆好吃的糖葫蘆,稚嫩的小嗓音也跟著哼唱:“咱小百姓今兒……”
他牽著爹爹的大手,一蹦一跳地走。
回到了家。
狄先裕還用特彆炫耀的口氣,跟顧筠分享:“我可是隻給他吃了一顆,圓滿完成任務!你沒看昭哥兒那小饞貓的表情,真是太可愛了哈哈哈……”
顧筠:“……”
每次她覺得夫君已經很不靠譜的時候,總是能冒出更不靠譜的事來。
說好的2/3,竟然三串隻給小孩留了一顆?!
當晚。
狄先裕手捂著臉,眼淚汪汪地抱緊媳婦,哭喪道:“娘子,我牙疼嗚——”
“活該。”心疼兒子的顧筠翻身繼續睡覺。
隔壁房間的狄昭昭。
正從寶箱裡翻出自己的日記本,小臉認真的寫到:
【今天從王寺丞那裡賺到了三根超好吃的糖葫蘆,一開始……爹爹好厲害呀,居然一口氣吃三串糖葫蘆都不會牙疼!】
【大人真好,什麼時候能長大呀,這樣就可以每天吃三串糖葫蘆,邊吃糖葫蘆邊抓壞人啦~】
寫完日記,狄昭昭帶著美好的願望,香噴噴地睡著了,夢裡都是超好吃的糖葫蘆,還有那份酸甜可口的滋味。
圓潤可愛的小蘑菇貼著小孩睡,九宮格面板下的最後三塊,也有兩塊逐漸顯露出鮮豔濃烈的油畫棒顏色來。
***
薑府。
薑祿甫坐於主位,兒子薑琛、弟子井定都在。
薑琛和井定一人,一人在兵部任職、一人在工部任職,上次兩人同來找薑祿甫,便是為了“天罡破陣椎”一事。
雖是技術上的意外,但總歸是出了岔子,兩人不免擔憂,來請教薑祿甫。畢竟這事往小了說是技術意外,往大了蓋帽子,通敵的罪名也都能蓋上。
薑祿甫畢竟是前太子太傅,對皇上的想法和態度,還是有發言權的。
薑祿甫那日便言:“倒也不必太過憂心,皇上重實乾,看中能臣,旁的都是細枝末節,不過一次失誤,不至於損了前程。”
更彆說前期提出要做這個“天罡破陣椎”的時候,旁人要麼推辭,要麼直言自己無法,隻有井定一人站出來扛起這個差事。
有能力扛事的人,是當今最看重的,蕭徽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井定一人這才放心下來,還抽出點時間陪著薑祿甫賞那幅臥蓮圖,聊了幾句才離開。
隻是沒想到,如今師徒父子三人重聚一堂,竟還是為了同一件事。
狄昭昭還記得薑府的小螞蟻,他烏眸亮晶晶地跟著爹和祖父進了薑府,脆聲見禮道:“薑公安!”
小昭昭興奮地想,等大人聊天講正事的時候,他就可以去找小螞蟻玩啦~
小孩腰間掛墜漂亮鮮豔,乍一看,猶如鮮豔花葉中藏著一朵清雅蓮花,一身喜慶的紅色衣服,襯得白白嫩嫩的小孩,活像是年畫裡的童子似的。
笑得可愛極了,看著就覺得鮮活的朝氣撲面而來,
薑祿甫上次就想過,即使不收弟子,若養個這般可愛的小孩在身旁,也定然是件享受的事。
這次不是拜師,小昭昭沒特意打扮成小書生模樣,穿得更鮮亮可愛,與他小老虎一樣活潑昂揚的氣質特彆配,更讓人眼前一亮。
隻一見,薑祿甫這般老人家,就稀罕得心都軟了。
更彆說他還聽了井定提及小昭昭彆具一格的靈氣,根本不是僅限於破案一道的敏銳天賦。
光是想想若日常有小昭昭在身側相伴,那幅臥蓮圖似乎都沒那麼讓他歡喜了。
薑祿甫心中微歎,又笑著給他們介紹井定和薑琛。
他在花廳中設宴擺酒,款待狄家三人。
在席間寒暄幾句過後,才開口道:“我這不成器的弟子井定在工部任職,最近遇到些麻煩,苦思不得其解,恰逢前幾日聽聞‘重心’一說,有了些明悟,事關重大,老夫這才厚顏請諸位上府一敘。”
狄寺丞也是聽過重心理論的一員,隻是沒能聯想更深,他微微皺眉,問:“可與‘天罡破陣椎’有關?”這是近日朝中大事。
“正是。”薑公道,又給井定一個眼色。
井定起身,雙手前後交疊,深深作揖:“在下不才,數日困於破陣椎之擾,始終不得解。還是前日聽聞高寺卿口中對‘重心’的描述,才忽有所感,還望諸君不吝賜教。”
狄鬆實神色一肅:“事關邊關穩定,數萬將士安危,我狄家兒郎定不會袖手旁觀。”他回頭看向狄先裕,神色鄭重,“一郎須鼎力相助,不得有私,可知否?”
打定主意當一條鹹魚的狄先裕:???
怎麼就忽然事關邊關穩定,還和那麼多將士安危也扯上關係了?
這高度上升得也太快了吧!
狄先裕心裡已經開始土撥鼠尖叫了,啊啊啊——
不對,即使他真想幫忙,也有心無力啊!!
他學的是軟件工程,畢業後編的是代碼,要是電子信息化武器,他還勉強能沾邊。
這純冷兵器時代的武器,甚至名字還叫什麼“天罡破陣椎”的東西,一聽就是個不簡單又凶殘的武器。
他就算鼎力相助,也最多就是站在旁邊高喊666啊!
才剛剛決心躺平的鹹魚,忽然就被一鏟子給鏟飛到天上。
他努力維持笑容:“若有需要,我自會鼎力相助。隻是重心一論,隻是偶然悟得,還淺薄得很,並未深究,不知是哪一點讓井兄忽有所感?”
可不就是淺薄嗎?他除了對重心有點最基礎的了解之外,根本不會用啊!
更彆說造冷兵器時代的武器了,他純純就是一個大外行。
就連小說裡出現最多的“弩”,什麼手|弩啊、凶弩啊、大型弩啊,他一概不會!!!
鹹魚摸摸鼻子,補充道:“實不相瞞,我對武器這方面了解著實偏少,最多也就隻能做出個小兒彈弓。”
嗯,讓他做個小孩打鳥用的彈弓,他還是能做出來的!
“咳咳。”薑琛被茶水嗆到,不敢相信師弟如此鄭重請來的人,竟這樣理直氣壯地說出最多隻能做小兒彈弓的話。
這對一個在兵部任職的人來說,簡直不能理解,這世上居然有好男兒不愛刀槍劍弩等武器?
井定也忽然卡住。
“我爹爹超會做彈弓哦~”狄昭昭見大人忽然都不說話,特彆自信地挺起胸膛,“我和爹爹每次打樹上的鳥或者果子,一打一個準!”
井定忽然一笑,彎下腰來問:“昭哥兒能和我聊聊重心的問題嗎?你學了你爹多少學問?”
狄昭昭小臉驕傲:“爹爹說,他已經把知道的都交給我啦!”
他可是很厲害的!
井定這個搞技術,並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的,忽然也鬆了一口氣,還是小孩單純直接。
他當即和小孩聊起來。
就從狄昭昭的兩個玩具聊起,從狄昭昭給玩具分彆黏上去的那兩塊泥說起。
在狄鬆實銳利如鷹似刀的目光凝實下,鹹魚縮縮腦袋,坐在一邊旁聽,偶爾努力補兩句。
其實吧,單論對重心的理解,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高中學理科、並且刷了不知多少題的狄先裕,肯定是比小孩理解深的。
但若論起靈活使用,奇思妙想,融入生活實踐……鹹魚就歇菜了。
重心能有什麼創造性實踐?
這對鹹魚來說,就和畢業後再也用不上的高數公式一樣,頗有種“我買菜又不用高數”的戲謔之感。
但井定和狄昭昭聊完,還聽了狄先裕在旁邊偶爾的補充,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前幾日那種,如晴天霹靂般的震撼之感,更強烈的湧上心頭,如此精準,如此簡單易懂,如此簡練,卻依舊能一言蓋之!
那種平生所學所悟,被人用一根針精準的穿起來的感覺,簡直讓他頭皮發麻。
井定情不自禁地發出邀請,想請父子一人去工部看看。
親眼去看看完整的圖紙、去看看打造出來的戰車實物。
狄昭昭興奮:“好呀!”他早就被井定描述的戰車勾得好奇得不行了。
狄先裕:???
狄寺丞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說什麼,直接一錘定音,去!
鹹魚眼前一黑。
***
工部。
對井定的提出讓狄家父子來工部看看的想法,大部分人將信將疑,並不抱有什麼期望。
他們上上下下都沒能找出來的問題,他一個平庸懶散名聲在外的狄先裕,再加一個小孩能解決得了?
但井定如此鄭重,眾人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甚至覺得他也是壓力大得沒辦法了,看到點希望,就死馬當活馬醫。
狄昭昭父子倆身份清白,一查便知全貌,這場工部行,被推進得十分迅速。
狄昭昭很興奮,賴在爹爹的懷裡嘰嘰喳喳:“爹爹,工部是什麼樣子的?那個大戰車肯定特彆威風吧?”
狄先裕有點緊張,用力的抱住懷裡的崽,隻下意識回應:“嗯嗯,威風,肯定威風。”
讓他去工部,對能參加實戰的大型武器和圖紙發表看法。這和讓一個小學數學水平的人,去參加奧數比賽,有什麼區彆?
心慌.jpg
這簡直比他當年參加高考都心慌,高考起碼還準備了三年呢!
父子倆都有些“亢奮”,前來迎人的井定也有些急切,故而父子倆連工部什麼樣都沒看清楚,就直接被帶進了一間屋子裡。
屋子裡布置簡樸,遍地是圖紙,到處都是各種木質零件,但凡看到的能喘氣的、臉上都有黑眼圈。
井定踢開地上擋路的一個龐大木質零件,五六個不知作用的小零件,終於帶著狄昭昭和狄先裕來到一個豎著的木板前。
這是一塊大木板,用支架撐著豎起來,四邊都有夾子可以靈活固定圖紙,下面還有擋板以防圖紙滑落,擋板上還放了幾根長短不一的炭筆。
井定指著中間那幅最大的圖紙,介紹道:“這便是‘天罡破陣椎’定稿的設計圖紙。”
這幅圖紙裡面包含了數個角度,數個方向的具體部位的小圖,還有密密麻麻的各個零件具體數據,旁邊還標注了比例,尺寸。
鹹魚傻眼了。
連對一切事物都充滿好奇心,永遠能量滿滿的狄昭昭也傻眼了。
好複雜,看不懂。
井定又簡單指了指四周夾的那些稍小些的圖紙,“這些都是最近定稿的修改思路,打算做出來試一試。”
狄先裕努力睜大眼睛看。雖然這是冷兵器設計圖紙,但對他來說,好像跟坦克、戰鬥機的圖紙都沒啥區彆。
哦,甚至跟那種幾千幾萬一套的樂高拚圖說明書都沒什麼區彆。
隻有一個感覺:
眼、花、繚、亂。
井定介紹的這會兒工夫,屋子裡苦思不得解的人,也都遊魂一般圍過來。
井定說了一會兒,而後問:“這是我聽了狄賢弟重心一論後,感覺最有可能出問題的幾處,如今看了圖紙,賢弟可還有新的想法?”
井定堅信,能從日常生活中觀察並總結出“重心”一詞的靈巧聰慧之人,看到圖紙,不會半點想法都無。
他隨意拿起擱在下擋板的炭筆,熱情地塞到狄先裕手裡:“還望狄賢弟不吝賜教,儘可大膽說,無論什麼都可以,莫要讓我的稿紙,限製了你的靈氣。”
一屋子遊魂一樣,帶著黑眼圈圍過來的人,都隨著井定的動作,看向了狄先裕。
鹹魚握著炭筆,心虛又心慌。
他會個屁,他有靈氣個屁!
狄先裕絞儘腦汁,也想不出能說點什麼,握著筆,對上一屋子期待的目光,隻覺得腦袋空空。
他趕緊看小昭昭,努力用眼神示意:崽,到你上了!救我啊,救救你爹啊!!
實在不行,你打個配合,就說好難之類的,他有辦法接話跑路也行啊!
狄昭昭完全沒接收到鹹魚求救的信號,他眼睛亮亮的,仰著小腦袋看爹,特彆期待。
覺得爹爹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小昭昭,甚至還信心滿滿地挑揀起來。選了一個自己特彆喜歡的小地方,小手一指:“爹爹,我想聽你講這裡,可以嗎?”
這裡和爹爹給他做的小滑梯有點像欸~
難道操控這麼威風武器的厲害將士,也跟他一樣喜歡玩小滑梯嗎?
狄昭昭有點興奮的想。
狄先裕順著小孩手指的方向一看,眼睛都忽然一下瞪大了。
天呐!!看到親人啦!!!
斜面上的小滑塊!!!
即使他整個圖紙一點也看不懂,即使他完全不知道這個小裝置是乾什麼用的,但一點也不影響他覺得這小小一片特彆親切。
鹹魚喜極而泣,刻在骨子裡的理科生dna瘋狂跳動。
他下意識提筆,在小滑塊中心點了個黑點。
又順著黑點向下,畫了一條垂直向下的線條,還十分順手的在旁邊標注了個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