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到狄昭昭。
那名拄著拐杖老人,立馬皺起了眉頭,邊走邊用拐杖用力跺地,不滿道:
“咱大理寺的規矩呢?怎麼會讓小兒隨意待在□□,即使是官員家屬,持了令牌進來,也不該來北門,公私不分,亂來!簡直亂來……”
還沒等他說完,旁邊一老捕頭,連忙攙住他,緊緊握住他拄著拐杖的手,趕緊解釋道:“李公,這案子有突破性的大進展,全依仗他們。”
李老被按住了直跺的拐杖,聽著耳邊的話,有些發愣。
鐘老三年前才告老致仕,得到的消息也最多,比李老的愣住的表情好一些,但還是頗為意外的看了一眼對面的小孩。
越是聽周圍差役的語氣,越是不敢、卻又不得不相信,這案子能破,竟真有這看起來才五六歲小孩的功勞。
這語氣和態度的變化,與牛武誌和方小石把斷手的老頭帶回來分不開關係。
要真帶回來一個左撇子,都不至於讓人這麼驚訝。
偏偏是斷了右手,隻能長期用左手的老頭,還各方面都十分吻合。
這完全就是在告訴他們所有人——那串腳印,人家小孩是實打實、硬碰硬、用真本事看出來的!一點水分都不摻!
不是他們在排查了絕大部分左撇子無果後,有些猜測的——
什麼剛好碰到大理寺有個左撇子,什麼因為看著有點像,就大著膽子蒙一個,什麼……
猜得都是些什麼狗屁!
人家那分明是真刀真槍乾出來的,比他們腰間配的刀都真、都凶,直插案犯,白刃見紅。
看看人家掌握的本領多犀利,多凶猛?又是直接釘死人的指印,又是能直接找到人足跡!
看看他們排查人的關係網、還有調查火油這種間接證據的,相比人家刺刀見紅,簡直是拿著把沒開刃的小匕首在那裡戳!
一行人走到跟前,拄著拐杖的李老低頭看看狄昭昭,確認了一下:“有依仗他的地方?”又有點不信,小孩才這麼點高。
那老捕頭無奈:“具體的細節我可不能說,這您也是知道的。”
照大理寺的規矩,若案子破了,能對外講的,基本就是案子破了,凶手是誰,凶手的行凶的動機……這些都無傷大雅。
至於破案的細節,關鍵性證據,差役們做了哪些排查和搜捕,是不能對外說的。若發現了,直接逐出大理寺。
再大嘴巴的人,想到身上旱澇保收又體面的編製可能沒了,便也變成緊嘴巴了。
不過見氣氛有些尷尬,有老油條熟練踩著規矩的底線笑道:“您可彆不信,若沒有狄公子和小郎君,咱可連這人都發現不了。”
牛捕頭也熟練的在規則旁施展拳腳,幫腔道:“三條直接線索。”
連鐘老都一驚,他試圖確定:“撰寫卷宗時,能與凶手有強相關的線索,才能定為直接線索。”
像是某某和酒樓某掌櫃發生過口角,所以
有嫌疑,這種可不能稱作直接線索。
“沒錯的。”
三老嘖嘖稱奇,他們當初自己辦這案子,彆說三條了,連直接線索都沒有,完全是雲山霧繞。
小昭昭躲在爹爹腿後面,探出小腦袋往外看。
一群人走過來,後面還跟著好多人,看起來還凶巴巴的,狄昭昭忍不住縮到爹爹身後。
小臉鼓鼓地看對面,哼,你們人多我也不怕,我有爹爹!
同樣一臉懵逼的狄先裕:“……”
瑟瑟發抖.jpg
要不是小昭昭太小太矮,他也想直接把小昭昭拿到前面來擋住他,他也不想直面這種場面啊!
還沒鬨清楚對面這領著烏泱泱一群人的三老身份,隻覺得地位好像挺高的樣子。
左廳裡,就有一人快步而出,面帶身心愉悅的痛快笑容,新冒出來的白發都像在發光,他對狄昭昭道:“昭哥兒你說的果然沒錯!”
狄昭昭眼前一亮,大理寺卿可是小孩認知裡大理寺裡管所有人的厲害大人,肯定比對面三個爺爺厲害!
他連忙高興地喊:“高爺爺,你快來!”
小孩拉著爹爹飛快投奔穿著紫袍,容光煥發的高致遠。
高寺卿走過來,這才看清了著急前來的三老,有些吃驚,又感覺有些理所當然,笑著見禮問候道:“鐘公、李公、錢公。”
向來最會為人處世的高致遠,這次竟沒選擇招待三老,而是轉頭來看狄昭昭父子,先對狄先裕笑道:“傳言誤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巧思。”
狄先裕:震驚臉.jpg
發生了什麼?
“不是,您肯定是搞錯了……”狄先裕連忙解釋,瘋狂搖頭。
這次足跡絕對和他沒關係!絕對!
把他這百十斤賣了,他也沒這本事,要不然他就把自己給吃了!
不說什麼左撇子的足跡特點了。連倒著走步子更小,走得更慢,體現在腳印上距離短,印記深。這些都是聽了昭哥兒說,他才恍然大悟的!!!
高寺卿隻是笑笑,一副仿佛知他憊懶的包容表情:“你就是太謙虛了,才讓外界誤了你。”
說完,他也不和狄先裕這個愛自謙藏拙的多說什麼,反正等狄寺丞忙完了,自然有人來操心。
他低頭,笑得慈祥,像是看金缽缽一樣看狄昭昭:“昭哥兒可真當厲害,猜得一絲不錯。”
狄昭昭黑溜溜的眼睛一下亮了:“壞人招了?”
鐘老也顧不上氣惱這個昔日下屬如今得意,竟不理睬他,趕緊問:“這案子真破了?”
大理寺卿直接點頭:“本還負隅頑抗,想著狡辯抵賴,狄寺丞拿證據一壓、一詐,他心神一慌,便說漏了嘴。”
在場誰沒審過案子?
有點經驗都知道一旦說漏了嘴,哪怕再小一個點。隻要被找到破綻,攻破了心防,就跟遭遇洪水的堤壩漏了一個小口,隻會越漏越多,再堵不住了。
第一
審粗粗問過一遍,第二遍再揪著細節繼續問,總能讓人把所有都撂乾淨。
犯人能有幾次犯案的機會?他們大理寺隨便找個人出來,不都審過幾百樁案子?比經驗比耐心比審問技巧……哪一樣是嫌犯比得過的?
更何況是由狄寺丞親自審。
狄昭昭一喜,趕緊問:“那他為什麼燒酒樓?”小孩好奇地睜大眼睛。
高寺卿道:“因為憤憤不平。”他從頭說起,“這人當年在圈子裡也是名噪一時的廚子,因為與一食客糾紛被打斷了右手,要休養很久,吉祥酒樓等不了幾個月,便花大價錢請了個新廚子。”
“酒樓滿意新大廚,給了他一筆賠償,便打發他走了,他不滿意去鬨,沒鬨成,反而被一群惡漢纏上……”
越是鬨,越是被收拾得很慘,被打,被逼著搬家,被鬨的妻離子散,被再次打斷正在養傷的右手。
狄昭昭不懂了:“那他為什麼不報官啊?而且六間被燒的酒樓裡,也沒有吉祥酒樓啊!”
狄先裕也聽得有點迷糊,這人報仇還能找錯了對象?
牛捕頭想起那老頭見到自己就下意識發顫的模樣,倒是有點猜測:“他莫不是不敢?被收拾怕了?”
大理寺卿點頭肯定他這個說法:“彆看他放火燒得厲害,性子孬得很。不僅不敢報官,怕事後被酒樓背後東家報複,連吉祥酒樓都不敢往近了湊。”
“右手被打斷,一身自幼苦練的廚藝就廢了七七八八,他本就因為廚藝天賦高有些傲,一朝跌落穀底成了廢人,越是脾氣暴,日子就一年比一年差。”
高致遠說著,都下意識回想起剛剛在裡面審問時發生的事。
徐田被一個個問題逼得越吐越多,滿臉煞白,手腳癱軟地跌坐在地。
他額頭布滿汗珠,眼睛卻赤紅,聲音嘶啞又癲狂:
“憑什麼他們那些廚藝不如我的,一個個笑得那麼高興?我卻連賣苦力都要被挑剔被罵,嗬嗬嗬——看他們在火裡掙紮,為丟了飯碗苦惱發愁,不得不離開京城,我可真是太興奮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聽說我還拉下了好幾個大理寺的官差,能讓你們這樣的大人物倒黴,為我焦頭爛額哈哈哈——,這輩子也算是值了!值了!”
也許是看到自己必死的命運,老頭最後都狂笑起來,把自己最得意的那些瞬間,都以吹牛般的口吻說出來。
鐘老不甘的問:“所以他燒第一間酒樓的時候,竟然隻是因為看到了某個曾經比試過廚藝的對手過的好,笑得開心?”
“可能還有他當時境遇不好,”高寺卿倒是沒有不甘,因為案子在他手上破了,就不至於有執念。
至於徐田這種人,不多見,但是在大理寺也不太稀奇,“哦對了,據他的說辭,他當時可能覺得被被嘲諷了,還顛三倒四的說什麼看他就像是看路邊的一條狗。”
狄昭昭小嘴都“窩”起來,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難理解的壞人。
他小手下意識扯扯爹
爹的手(),仰頭問:爹?()_[((),這和故事裡的不一樣啊!”
狄先裕感慨的薅薅兒子腦袋平複心情:“真壞人可比故事裡的壞多了。”
狄昭昭還小,暫時感受不到案件背後幾方的酸楚和沉痛,隻覺得壞人有點奇葩,壞得過分了。
但有爹爹的大手摸他腦袋,一下一下的,小昭昭覺得安心極了,又能靜心去細細地想之前想不通的地方。
“所以爹爹當時說的沒錯,壞人真的很擅長燒火!”記性很好的小昭昭認真道。
狄先裕:?
他說了嗎?
哦,他好像是隨口說了句,但是當時不是已經被否了嗎?說是不會燒火的人,燒了六次也該會了。
他反射性抬頭看看周圍人。
所幸現在大夥都沉浸在案子裡,沒注意到他。
高寺卿道:“當學徒時每天都要幫師父燒火,小火、猛火這些應該難不倒他。而且他還很熟悉後廚,猛火一起就容易碰著酒樓存的油。”
故而六次大火,一次都沒成功在燒大起來前撲滅。
狄昭昭忽然想到:“那他豈不是都不需要去踩點!”
小孩摸著下巴喃喃道:“我和爹爹就是愛吃了點,好多酒樓裡面包間布局,廚房在哪個方向都熟悉了。更何況他在京城當了這麼多年廚子呢!”
這話說得人背後一身冷汗。
不僅和那些酒樓的人沒有糾葛,沒有查得到的仇怨。在放火之前,連提前去踩點都不需要,甚至放火的油都不需要準備,廚子還能不知道哪裡有油?
鐘老苦笑:“所以說像是憑空蹦出來一個人。”
他是第五個查這個案子的,也是第一個提出“像是憑空蹦出來一個人”觀點的。
當初所有人都隻當他查不到,故而把對手推崇得厲害些,以顯得自己不是太無能。
如今回過頭來看。
若真的站在被燒酒樓的角度看,這和憑空冒出來一個人有什麼區彆?
即使大理寺排查的再仔細,再不計成本、不惜人力,也不可能去查第一樁縱火案五年之前,另一家酒樓和廚子發生的糾葛。
鐘老情緒肉眼可見地好了不少,這種案子他當年沒破,也沒那麼憋屈了,這種案子怎麼可能破得了?
想到這,他忽然一愣:“那你們是怎麼找到他的?”
這樣的人都能找出來?總不能是這次被燒酒樓的廚子,想起來曾經路遇幾十年前的故人,自己很開心,對方有點不開心吧?
被這樣一問,眾人視線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小孩身上。
案子真破了,一般來說,做事後諸葛亮,都會恍然大悟,覺得“不過如此”
可如今,做事後諸葛亮,反而比破案前更震撼,更難以接受了。
這樣的人都能被找出來,那還有什麼人找不出來?
“十年懸案,大理寺都換了兩三批人了,竟然讓個孩童找到了症結。”拄著拐杖的李老長歎一聲。
() 他忽然哈哈一笑,對狄昭昭說:“實在是不好意思,方才怕是嚇著你了。老夫還以為你是哪家官員家裡驕縱的小孩,沒想到你竟是此案的大功臣!!三條直接線索,後生可畏啊!”
他從腰間取下一塊看起來就通透瑩潤的上好玉佩,笑道:“這塊玉佩就當給你賠禮了。我這人脾氣直的很,見不得歪門邪道的東西,現在就隻是個壞脾氣的老頭子,沒什麼好怕的。”
狄昭昭見剛剛還擰著眉頭,一臉凶巴巴走過來的爺爺衝他笑,探頭探腦道:“我隻是幫了點忙,找人抓人,都是大家一起做的。”
他完全想不到要怎麼在這麼大的京城裡,找到一個並不是左撇子,而是右手斷了的徐老頭呢!
此時意氣風發的高寺卿笑道:“你學你爹什麼都好,千萬彆學你爹的謙虛。要是這個案子沒你,多半又要擱置了,你當屬頭功!”
狄昭昭被誇得小臉紅撲撲的,小耳垂也紅撲撲的,他被大理寺裡超厲害的大人誇了!
小孩挺起小胸膛,翹著嘴角笑得像是吃了蜜糖。
還偷偷跟爹爹咬耳朵:“爹!抓壞人真的好開心呀~”
和他想的一模一樣!
***
徐田還在被審。縱火一時爽,交代火葬場。
他光是一遍遍被審六次放火的細節,都崩潰了許多次,愣是比彆的人被審痛苦數倍不止。
誰能仔細回想起好多年前的事?偏偏他說錯一點,有一點對不上,就會被打斷、被捉出來。
有時候被審到最後,一次次被糾正,一次次被打斷,一次次被說邏輯不對,前後不對應。
被嗬斥再想,再老實交代,徐田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傻子?
大理寺的官差們,也逐漸了解了案子的全貌。
在驚愕過後,大家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有些事情,真不是付出更多時間、更多汗水體力、隻要努力就能做好的。
他們整個大理寺,不,整個京城的人都加起來,大概率都發現不了左撇子這個事。
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研究不出失傳的麻沸散,讓京城所有大夫複現麻沸散,即使給個十年時間,有人敢打包票嗎?
這種離奇的硬茬子,還真不是誰都能搞定。這種案子,也不是誰都能破的。
在心裡快速想了一遍狄昭昭的能耐之後,許多人心中火熱,看狄昭昭的眼神,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若是把臉和身體都擋住,怕是也看不出這些眼神,來自多麼壯碩的漢子。
趁著難對付的狄鬆實還在審案,隻有看起來傻白甜的狄先裕在小孩旁邊,有些人就趕緊湊上來了。
比如早就期待天虹顯微燈的王寺丞。
“找我們幫忙?”
狄先裕有點懵,這樁案子不是還沒完嗎?也沒聽說最近還有什麼難的案子。
他完全不知道,這會兒大理寺好多人都興奮且期待起來。
這能耐可有大用!
比如最近幾個月的案子,積累下來沒破的那些,用天虹顯微燈掃一掃,再請狄昭昭看一看。()
說不定就能破了呢?說不定就又有新的線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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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直接就把人給瞧出來了呢?!
還有那些遺留下來的沒破的命案惡案。即使原來指印用的少,但那麼多舊案子,總能翻出幾樁當初留了指印的、足跡的。
說起這些舊案,光是想想那些已經洋洋得意自己成功逃脫的案犯,被抓回來時錯愕、不敢置信的難看臉色,就讓人渾身都是勁兒!
做這一行的,有幾個能不為這種場面激動的?
狄先裕都還沒想好,就又圍過來幾個人,臉熟又不認識,個個都滿面笑容。
“王寺丞你不地道啊,一個人先跑來。”
“小郎君天賦卓絕,該當好好培養才是,可萬萬不能蹉跎擱置。你看那習武天才,若兒時不習武,等長大後天賦也就隻比平常人強點了。”
“是啊,小郎君這天賦老夫畢生未見。”
……
狄先裕有點被說動了,但他不傻,鹹魚對這種誇人行為有天然的警覺!
他看對面這些人的眼睛都發光了!
鹹魚警惕地擺出唬人的架勢,開始掰扯:
“我說了可不算,而且昭哥兒還要念書。看這些費眼睛,又費時間,光是一個腳印就折騰了好幾天,古亦有傷仲永的例子,我是不會輕易答應讓昭哥兒幫忙的。”
其實他壓根就沒答應的權力,小昭昭的管教權,早就被他爹和媳婦收走了,怕他把小家夥給帶偏。
鹹魚說得理直氣壯。
蹲在旁邊,正撿了樹枝玩乾泥腳印的狄昭昭,聽到了最後一句狄先裕加強了語氣的話,依稀聽到什麼“不會輕易幫忙”
他忽然想到爹爹剛剛說的話,眼睛一亮,連忙把手裡的小樹枝一丟。
小老虎一樣飛奔過來,滿臉興奮,超大聲附和:“爹爹說的對!沒有多一串糖葫蘆不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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