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昭昭進現場(1 / 1)

大理寺,內院。

二三十個壯漢圍在一起,目不轉睛地瞅著牆上一大片亮彤彤的七色光,稀奇的、詫異的、忐忑的……什麼表情都有。

活像是當年年輕時第一次抓到殺人犯要去審問,有點興奮、又有點害怕,有些躍躍欲試,又有點緊張畏難。

“這大家夥還真能照出天虹。”

“那王寺丞的那盞琉璃花燈為什麼不行?不都是琉璃嗎?”

“誰知道,管那麼多做什麼?”方小石躍躍欲試的攛掇,用胳膊懟懟旁邊的人,“要不去按個指印試試?”

“你去!”

狄先裕操作著支架和三棱鏡,被一群比馬高,比牛壯、一拳帶走三個的漢子興致勃勃地圍觀。

感覺怪怪的,但好像還有點新奇……

也十分接地氣。

他想起上輩子,讀書的時候,學校圖書館門口突然擺了個大白機器人,白白胖胖的,說的話也帶點機器音的軟萌。

那時候機器人還不常見,但凡要進圖書館的學生,一個兩個都上去興致勃勃地逗兩句“hi,大白”“大白,你有什麼功能?”“大白,你覺得你聰明嗎?”……

剛開始那幾天,一股新鮮勁兒,總能看到那機器人被一群好奇學生圍觀。

何其相似!

果然愛看新鮮,愛湊熱鬨都是人之天性。

狄先裕樂嗬嗬的,還推推身邊有點氣鼓鼓的小家夥:“你要不去玩玩?”

……

他們剛到的時候,就聽說狄寺丞和另外幾位寺丞在裡頭商討案子,乾脆就在外頭等著。

好奇地跟過來的差役就忍不住了,便有膽子大的起哄說想看。

狄先裕也沒事,讓他閒著坐在那裡,被來往的人瞧,還怪不自在的,就應了。

見這麼多人,小孩多興奮啊,跳著喊:“我來、我來!爹爹我來……”

“行吧,你來。”狄先裕也沒意識到哪裡有問題,他還樂得輕鬆。

狄昭昭興奮地把架子推到太陽下,然後墊腳、抬頭、伸手,傻眼了。

他夠不著!

狄昭昭小臉滿是錯愕和不敢相信。

小身體使勁兒往上伸了伸,像是小面團被拉長一樣,還使勁兒墊腳!

結果手指頭連三棱鏡的邊都挨不著。

狄昭昭小腦子裡浮現自己曾經說過的要求“要大”

可是……現在還矮矮小小的昭昭終於想到問題在哪裡了,他委屈巴巴地低頭看看自己的小短腿。

這麼高大,這麼威風,這麼厲害,完全是按照小昭昭最期待的模樣做出來的,可以說處處都卡在了小孩的審美上。

小孩腦子裡幻想了好多次,自己超厲害地用它照出痕跡,然後就威風凜凜地把壞人抓回來了!

可他腿短手短,根本用不了,嗚嗚。

委屈又傷心的狄昭昭抽了抽小鼻子。

沒忍住酸酸的

鼻頭,仰起小腦袋喊:“爹爹~”

又看看狄先裕的大長腿,哭唧唧地說:“這太高了……吸,昭哥兒夠不到…吸…”

狄先裕臉上的笑容都還沒收住呢,這是不摻雜一絲父愛的純純快樂。從看到小短腿的昭昭使勁兒墊腳,還有可憐又不敢相信的模樣,他的笑容就越來越大。

見小孩要哭了,他也不慌,帶崽經驗豐富的鹹魚努力收住笑容,低聲說:“好多人看著呢。”

可不是,一群圍觀的壯漢們,此刻都努力憋著笑呢!

狄昭昭的哭聲忽然一頓。

意識到有好多人,狄昭昭小臉霎時通紅,含著淚泡的烏眸,一下就把眼淚憋回去了。

小孩水洗過的眸子亮晶晶的,紅著小臉努力揚聲朝人群喊:“我沒哭哦!”

“哈哈哈——”周圍的差役們本還忍得住,見他這副欲蓋彌彰的小表情,徹底繃不住,朗聲笑起來。

小昭昭頓時就氣鼓鼓的,氣得兩頰鼓起,哼哼地找個台階背對著大家坐下,不理人了!

狄先裕也嘴角上翹,也不急著哄崽,樂嗬嗬地握著三棱鏡調節角度。

這架子倒是沒什麼技術含量,下面加幾個輪子,就能方便移動。

上面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的東西,狄先裕一說,那木匠就立馬給出了法子。

說白了,就是個葫蘆一樣的小東西,兩頭圓,中間凹。把兩頭各卡進支撐的木棍裡,就把兩節支架連起來了。

銜接的這個小物件打磨光滑,就能隨意轉動。再加一個固定的木扣,用手調節好角度後,把木扣一卡,就固定住了。

說起來簡單,但是看起來還是很唬人的,用起來也方便得很。

反正狄先裕隨便調調,就把一道七色光打在了屋簷下一塊陰涼的牆壁上。

雖然琉璃片沒有想象中那麼清透,還帶點顏色,但怎麼說也是實打實的三棱鏡,可比什麼琉璃燈好用多了。

還一照就是一大片!

彆說頭一次見的差役們興奮又忐忑了,連氣呼呼的狄昭昭都小眼睛忍不住朝牆上瞟。

聽到爹爹的喊聲,小孩一下就高興起來:“好呀!”

“大天虹,我來啦!”邊喊邊興奮地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往牆邊跑,跟個小老虎一樣有勁兒!

完全看不出前幾分鐘氣呼呼的模樣。

見小孩都敢往上湊,原本遠觀的差役們,也不再拿不準了,壓不住好奇心地跟上去。

狄先裕順勢調整了一下支架上的三棱鏡,讓那一團七彩光高度變矮一點。

小昭昭一下被圍了個嚴實,除了光射過來的方向有個缺口,身邊烏泱泱都是人。

狄昭昭興奮壞了,小巴掌往牆上一拍,然後興奮喊:“爹爹,快用紫霸王照它。”

狄先裕配合地偏了偏三棱鏡,一個紫幽幽熒亮亮的模糊小巴掌印,引得一群人下意識往前走兩步。

“還真是!”

“剛剛還看不見的。”

剛剛還攛掇人過來的方小石現在湊得比誰都近,忍不住朝旁邊牆壁上拍了一巴掌,啥也看不見!

“嘖嘖——”

狄昭昭高興地搖頭晃腦,開心的和大家講起來。

一會兒說紫霸王這個名號,一會兒又聊彆的幾種光,比如綠油油的光側著照灰塵看的特彆清楚,還時不時就誇一句爹爹。

“我爹發現的紫霸王哦!”

“我爹爹想出來的,是不是很聰明?”

什麼人生境界還是太深奧,小孩記住了師父說的話,但是在目前5歲小孩的小腦瓜裡,爹爹在水裡高高興興地飄,和他誇誇爹爹完全不衝突啊!

聽狄昭昭講這個天虹,看小人在七彩光裡來回蹦躂,一個個藏得深的痕跡,輕鬆就能被看見。

對一群天天找線索的差役來說,真是有趣又驚喜體驗。

雖然小孩有些誇張,把他爹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但是不得不說,狄先裕往那一站,表情淡淡地操作一下支架上的琉璃,七彩光指哪打哪,那架勢,還真挺唬人的。

眾人腦海裡都不由升起一個念頭——狄先裕還真挺厲害的,這都能想到。

對這種小孩子才喜歡的照彩虹遊戲已經不感冒的狄先裕,這會兒都在想了,等這次功課交了,他就可以回歸從前那種躺平鹹魚生活了。

美滋滋!

忽然一道威嚴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狄先裕的鹹魚暢想。

“都圍在這裡像什麼樣子!”

“都沒事乾了是吧?”

好奇圍觀的差役頓時如鳥獸散,唯有狄寺丞手下的無處可逃,連忙站直身體作嚴肅狀。

狄寺丞面無表情,將目光從牆壁上收回來,對父子二人沉聲道:“你倆跟我進來。”說完,轉身就往裡走。

本就心虛的狄先裕:!!!

忽然心虛的狄昭昭:!!!

剛剛好像是有點鬨騰?

小孩心砰砰跳,扯扯爹的衣擺,小聲:“爹爹,祖父會不會生氣了?”

狄先裕的心砰砰跳地更快,更猛,那忐忑的表情,就差一把抱住昭昭,呐喊:靠你了,我的崽!

***

穿過外間,食盒還放在熟悉的圓桌上,又過了一道門,這才到了內間。

特彆寬敞!

屋頂極高,一根根粗大的圓柱如同參天古木般屹立,給人以穩固厚重之感。

最顯眼的,就是最中間那張寬大的長胡桃木桌,桌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證物盒、卷宗、卷軸、文書……

長桌旁圍坐著好幾人,都穿著緋色官服,眉頭緊皺。

狄昭昭乖巧極了,和爹爹在旁邊的小角落坐下。

烏亮的眼睛裡寫滿好奇,小耳朵豎得老高。

“令郎是來送顯指印的琉璃燈的?”

“指不定對這案子有些幫助。”

狄寺丞不置可否,正色道:“咱們繼續剛剛分析的……”

因為太鬨騰,被捉

進來的一大一小:“……”這會兒更是乖得跟被貓媽媽叼住後脖頸的小貓崽似的。

慫兮兮.jpg

桌上有些亂,大理寺的六位寺丞全都到齊,紛紛眉頭緊鎖,神情焦灼。

大理寺一共六位寺丞,平日裡分工不同,有的負責複查、重審各地送上來的案件,還有的負責複核死刑,有的出使到地方複審,有的負責京城現案……

相比之下,還是負責京城現案的壓力最大。

比起對下辦公,地位屬上級,肯定是在京城這個舉人多如狗,官吏遍地走的地方負責現案壓力大,責任重,牽連深。

現在可沒法講究這些,即使狄寺丞被點為這個案子的主審,但整個大理寺誰也逃不脫。

任誰都想得到,大理寺卿上朝時,難道還會說是因為某某寺丞能力不行,才沒破案嗎?

若是那樣,隻怕會被怒嘲:“難道偌大的大理寺,找不出一個能破此案的人?”再被噴個狗血淋頭,可能還要被言官參上好幾本,冠上廢物、吃乾飯等臭名。

對此,三年前負責此案的周寺丞深有感觸,他繼續之前的話題,總結道:

“總之,當年先是考慮被燒酒樓主家、掌櫃等人有無仇家。酒樓上下的人都查過了,沒結果。後來又試著比對幾家酒樓有沒有重合的可疑人物,如掌櫃小二雜役,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這條路,就隻能擱置了。”

“二是,考慮對家酒樓雇人縱火。但是也沒查出對家雲福酒樓有雇人縱火的線索。”

“我當時還讓人去查五家酒樓被燒,最得益的是哪家酒樓,結果也無。幾家酒樓分處城南、城西、城北、城東,根本沒有酒樓和他們都處於競爭關係。”

目擊者、縱火工具……

一條條排查說完,最後周寺丞苦笑,“當時我都在想,會不會是兩個瘋子,隨便挑個酒樓就燒了。”

聽到前面排查都面不改色的狄鬆實,卻在聽到這句“隨便挑個酒樓”時眉心一擰。

“真要這樣,那就麻煩了。”王寺丞苦著臉說,“酒樓被燒過,又被水和沙土撲過,本就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痕跡,若是還沒一點仇怨糾葛,那這案子怎麼破?”

屋裡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狄先裕在一旁都聽得心慌,直咽唾沫,好家夥,這也太喪心病狂了。

而且他爹怎麼又管這種死難死難的案子?

這要是破不了,不僅落個罵名,政績也不好看,多虧啊!

狄昭昭就不想這些複雜的事了,烏眸亮晶晶的看祖父,單純又崇拜的小聲感慨:“祖父好厲害。”

“嗯?”

“大家都覺得難抓的壞人,祖父來抓!”

“傻不傻?”狄先裕刮他小鼻子,聲音再壓低,“你沒看個個都當燙手山芋,往外推都來不及。”

“可是,”狄昭昭小手攥了攥胸口的衣服,有點疑惑,“可是如果祖父也往外推的話,那壞人豈不是沒人抓了?”

狄先裕

沉默(),甚至有些不知該怎麼對上昭哥兒那雙黑白分明、寫滿赤誠的眼睛。

他從來覺得世界少了誰都轉▅()_[((),可抬頭向不遠處看去,記憶中平日沉穩內斂的狄鬆實,此刻眼神極為專注,似鷹如刀。

渾身都散發出一股冷靜而銳利的氣場,好像一頭鎮守領地的威嚴雄獅,讓人不敢升起一絲侵犯之心。

“爹說錯了,你祖父真厲害。”狄先裕摸著小家夥的頭,低聲說,語氣中有些道不明的滋味。

“是吧!”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起來,小語氣得意驕傲的不行。

他祖父誒!

超厲害的!!!

***

狄寺丞很快分配起任務來,平日若想借人用,那是難上加難,畢竟誰不缺人手?

但現在不同。

“周寺丞,你派人將酒樓所有人都帶回來,昨夜行蹤一一做筆錄詢問,連詢三遍,若有可疑者增至五,再往前追一月行蹤……”

“王寺丞,你派人排查全京城售賣油火……”

……

儘管是同級,但狄鬆實是這個案子的主審,既擔了最大的責,也自然有最大的權力,此刻安排起來,巨大的工作量砸下去,絲毫不見手軟。

破案就是這樣,即使是前面五個人都走過的路,也不能說放過去,萬一這次凶手就在某處漏了破綻呢?

退一萬步說,也許這次縱火的人,壓根就不是連環縱火案的凶手,而是酒樓內部起了齷齪,模仿那個縱火狂徒燒了自家酒樓。

若因為前五任留下來的信息,認定是外人所為,豈不是放過了凶手?

“嘖嘖——”狄先裕聽著就感覺累,這種全方位、地毯式的大排查,得忙活多久啊?

累死人不償命!

難怪之前聽說什麼警察蹲守十天半個月,二十四小時盯人,刑警總是加班之類的報道,電視劇裡都好多不眠不休熬通宵的片段。

鹹魚縮縮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可怕!

幾名寺丞皺著眉頭,帶著屬於自己那部分的卷宗,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你等會兒帶上昭哥兒去著火的酒樓勘察,看能不能發現可用的證據。”狄寺丞走過來,安排道。

“啊……”隻等著交文章的鹹魚呆滯,但對上他爹銳利的目光,連忙應,“哦哦,好的!”

被安排了任務小孩卻很積極,眼眸亮晶晶的,腰杆筆直,挺起小胸脯:“我會認真去找的,爹爹也會努力的,祖父你放心好了!”

狄寺丞摸摸小昭昭的頭:“乖。”又吩咐,“你們等會兒去找陶老,他會跟你們講進火燒現場的規矩。”

父子倆一齊點頭,甚為乖巧。

***

去酒樓的路上,狄先裕才回過味來。

他爹居然連崽都不放過,就昭哥兒那雙眼睛,妥妥勘察現場工具人啊!

調用一切能調用的資源是吧?

“得虧是沒有壓榨童工這個

() 概念。”狄先裕嘀咕(),想想又不對?(),好多夫妻餐飲店好像也讓家裡小孩幫忙來著。

再低頭看看興致勃勃的小家夥,行吧,被使喚的人自個兒都還樂嗬著呢!

狄昭昭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那小步子走的都快要跳起來了:“爹爹,咱們要去抓壞人了!”

“嗯嗯,你彆激動。”

“爹爹,我還是第一次去被火燒的地方。”

“嗯嗯,爹也是第一次。”

“爹爹,咱們有紫霸王,肯定能找到壞人留下的痕跡,祖父到時候就會誇你啦!”

“嗯嗯,爹……”狄先裕趕緊低頭,十分警惕,“不對,誇我做什麼,你找到痕跡關我什麼事?”

臭小子又想坑爹!

狄昭昭昂著小腦袋看他,美滋滋地誇:“爹做了這麼厲害的紫霸王啊!”

狄先裕扶額,覺得頭痛得很,誰教的?到底誰教的!

他心累地把傻兒子打發走:“你去陶老那兒問問,等會要注意些什麼,免得等會出錯。”

***

瑤台雅雲閣。

這個在京城風靡一時的三層酒樓,如今在大火下付之一炬。

周圍全部被封鎖起來,有專門的差役看守,閒人不得靠近,以免破壞了現場的痕跡。

陶老邊帶他們往裡走,邊說:“封鎖的時候,我就看過一遍,狄寺丞也親自來檢查過一遍,記錄了門窗開合、火勢發展等情況,關鍵地方也圍起來了,看到圍線彆碰就好。”

狄昭昭換了鞋,又戴了手套,跟著陶老順著沒圍起來的窄路,往酒樓後院走。

他小腦袋左看看,又看看,細蚊聲呼喊:“小蘑菇~小蘑菇~”

那聲音,就跟喚小狸奴似的“咪~咪~咪~”

可惜走了一路,到處都被燒得黑黢黢的,一個蘑菇字條都沒有。

狄昭昭又誘惑道:“小蘑菇~昭哥兒認字了哦!”

還是沒有,小孩歎口氣。

“到了。”陶老道。

狄昭昭又一下精神,看著眼前燒得厲害、到處都黑黢黢的屋子,驚歎地說:“這裡燒得好厲害。”

陶老介紹:“旁邊那間是存放食材的院子,這間是存放一些沒那麼重要的廚房雜物,火就是從這裡燒起來的。”

狄昭昭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探頭朝裡面看。

灰撲撲的地上有一些腳印,屋子中間有一個柴火堆一樣的東西,雜物亂糟糟的一片,其餘也就看不出什麼特殊的來了。

“這個柴火堆一樣的東西,是放火的人堆出來的嗎?”

陶老點頭:“是的,彆小看這堆東西,厲害著呢,潑些油,燒起來火又凶又猛。”

狄先裕也好奇探頭,“唔”了一聲,什麼也沒看出來,覺得懸,有線索也多半被燒毀了,隨口接:“那這人肯定擅長燒火吧?”

狄昭昭皺巴著小臉:“可這人放了六次火,原本不會燒火的人,燒了六次也該會了。”

() 狄先裕:“……”

好像也是!

鹹魚頭疼:“算了(),咱開始吧?(),趁著現在還有太陽。”

狄昭昭也抬頭問陶老:“咱們要先找可能是壞人留下來的東西嗎?”

陶老苦笑:“早上我就來找過了,沒發現,而且這本身就是一間雜物房,連酒樓的人都不記得到底往裡面放了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狄昭昭也小大人似的歎口氣:“那好吧,咱們開始看看有沒有藏起來的線索。”

狄先裕積極:“我來打光!”

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正,他就是一個照看昭哥兒+器械操作工具人,至於幫忙找痕跡?他不臉盲就不錯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真明智,順手操作一道七彩光照進屋子裡。

空氣中懸浮的灰塵顆粒,各種燒焦的、燒成碳的、沒燒太狠的物品表面,都浮現出許多肉眼分辨不出的細節察覺。

就跟很多吸塵器加了綠光顯塵一樣,綠光一照,看著還挺乾淨的地板,結果全是灰和小碎渣。

讓潔癖者抓狂,讓強迫症爆炸。

“嘶——”

“能看到的東西,還真不一樣!”

跟在陶老身後的兩名差役、一名錄事都感覺眼睛被亮瞎了,腦袋突突突的,就跟被人狠揍了一頓,眼冒金星一樣。

真的在現場看到細微痕跡被暴露,那種震撼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就好像會法術的妖怪,硬生生從眼睛上碾過去。

“是不是有點太離譜了?這個天虹燈……”腦海中甚至回憶起他們曾經苦哈哈的一寸寸拿著竹鑷翻找,眼睛都要看瞎了的日子。

狄昭昭可不覺得離譜。

他小臉認真,跟著陶老一寸寸仔細看起來。

起初小孩還乖乖跟在陶老身邊,沒多久,老胳膊老腿的陶老,就跟不上小孩的體力了。

彆看狄昭昭小,但每天生龍活虎到處撒歡的小老虎,精力體力都充足得嚇人。

又堅持了一會兒,看了半邊屋子。陶老手扶著老腰,有些關切的口吻:

“昭哥兒你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要是不舒服就說,讓你爹帶你出去休息會兒。”

“不會啊!”狄昭昭看得可起勁兒了,他原來隻能聽人講,在腦子裡想故事裡的畫面,現在終於可以自己試試了。

就跟期待遊樂場好久的小孩,去到遊樂場看什麼都想玩,興奮又快樂,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

陶老:“……咳咳,那昭哥兒先看,要是有什麼發現,就告訴我。”他頓了頓,“爺爺累了,先休息會兒。”

然後陶老發現,小孩看現場的速度,好像比剛剛更快了。

他想,會不會是小孩性子不定,看得有點糙?

馬上就聽小孩清脆的聲音,有些驚喜地喊:“陶爺爺,我發現指印大多都留在刀面、鐵器、陶瓷上!”

陶老仔細想想,也是,這些不像木頭、布料之類的會燒成灰炭。

甚至指

() 印燒過之後,還更不容易清除。

就是一般都被燒壞了,殘損得厲害,糊成一團。

一個多時辰過去,細細勘察完一圈。

發現了三十多枚殘損嚴重的指印,幾組可疑的腳印,可疑但不知如何造成的痕跡,火堆裡已經成灰的引燃物,已經燒成炭的疑似裝油的木桶,破損菜刀數把,掏火鉤一柄,零碎的小東西……

狄先裕鬆了口氣,總算完了。他看了看,燒成這樣,估計很難起作用。

陶老也歎口氣,對跟來的錄事和差役道:“位置、物品、大小這些都記清楚。能帶回去的就先帶回去存著,看以後能不能起點作用。”

“咱們不用這些證據抓壞人嗎?”蹲在地上看火堆的狄昭昭,猛地站起來,小臉寫滿了不敢相信。

他們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出來的!

正在不斷書寫的錄事笑道:“這些都沒什麼用,多辦幾件案子就知道了。”

“怎麼會沒用!”小孩著急了,連忙指著火堆側邊一個醜乎乎的缺口說,“我覺得這個可能就是放火的壞人拿東西捅開的。”

他總去小廚房,看過燒火的人時不時拿東西在灶裡捅一捅,挑一挑,讓火燒得更旺。

狄昭昭連說帶比劃:“雖然有可能是用木頭捅開又丟到火堆裡燒,但萬一是拿這把長刀,或者那柄掏火鉤捅的呢?”

小孩越說越覺得有道理,眉飛色舞道:“這樣的話,那些指印裡說不定會有放火的壞人留下的!”

陶多下意識:“可這些指紋燒過損毀得厲害,沒法拿去找人。”

這時候官吏一般也都是這麼想、這麼做的。

因為難發現,難比對,沒有指紋庫等等原因,這個時候,隻有清晰的、單獨的指印,或者凶器上的關鍵指印,才會被重視。

一旦指印模糊、指印過多、來源過雜,基本就難起作用了,這時候的官差,一般都會選擇走其它的路走。

陶老幾十年都是這麼做的,也是所有人的共識,慣性思維一時還沒變過來。

“不不,不是這樣的。”狄昭昭小腦袋搖得飛快。

他嚴肅著小臉說:

“我們可以反過來用!我們把摸過這些刀、陶器瓷器的人都找來,把他們的指印都剔除掉,剩下沒人認領的指印,就有可能是壞人留下的!”

有可能得到一枚疑似縱火犯留下的指印!

聽到這個可能性,在場幾人瞬間精神一振。

陶老急切道:“快去請狄寺丞來!”

***

狄寺丞是掌握全局的,把酒樓過了一遍後,又去細細詢問酒樓掌櫃、管著後廚一攤事的主廚。

聽到陶老的消息,立即走到後院來,問:“怎麼回事?”

陶老複述一遍,然後道:“若真找到了縱火者留下的指印,以後要是有了懷疑的對象,那就可以直接抓回來比一比。”

狄昭昭也連連點頭:“要是比對上了,還說不清楚什麼時候進來過這

間屋子,那就是有問題!”

狄寺丞眸光一沉,當即對隨侍吩咐道:“回大理寺去取第一批口供來。”

***

兩盞茶功夫後。

昭昭拿著一張後廚雜役的口供,看著上面的紅指印,在一枚枚糊成一坨的指印面前,來回對比。

陶老也聚精會神的一個個盯著對比。

火燒過的指印變形還是太嚴重了,他揉了揉眼睛,覺得實在吃力。

一群人靜靜地看著,嘴巴開開合合,有點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糊成這樣的指印,真能認出來?

懷疑著,懷疑著……狄先裕忍不住湊到他爹狄寺丞面前,猶豫問道:“爹,你有沒有覺得,那些黑乎乎的一坨,像是千蝶酥餅,還是烤焦的那種?”

他其實更想說手抓餅來著,那些黑黢黢的一坨,跟一張張手抓餅有什麼區彆?還是燒糊的手抓餅。

狄昭昭的行為,在他眼裡,跟拿著一張手抓餅的照片,去一堆手抓餅裡找照片原主沒什麼差彆。

還是燒糊、撕碎的手抓餅堆!

這簡直比去豬圈認豬都離譜,狄先裕努力給昭哥兒可能失敗先鋪墊鋪墊,免得等會兒他爹嚴肅著臉說兩句,小孩哭了怎麼辦!

這種可難哄了!

他才剛剛給狄鬆實鋪墊到一半。

屋子裡傳來狄昭昭興奮的喊聲:

“爹爹!!!祖父!!!”

正在聊其中難度的狄寺丞和狄先裕一愣,腦子裡醞釀的想法都被這一嗓子喊空。

狄昭昭小短腿都快倒騰出殘影了,嗷嗷叫的小老虎一下從屋裡衝出來,跑到祖父面前。

揚起小下巴,烏眸亮晶晶地指著屋裡說:“祖父!!我發現一樣的了!就在那把菜刀上!”

狄寺丞讓人把菜刀取來,低頭一看,菜刀上那一坨指印,嗯……還真有點像千蝶酥餅,黑糊的那種。

雖然有指印被蒸熏法處理過的原因,但實在是難以辨認。

一旁的狄先裕使勁兒揉揉眼睛:“這樣你都能認出來?”

“爹爹你看這裡有個小分叉,整個形狀還像是很多個圈,然後這裡……”狄昭昭有模有樣的講起來。

好像真很信任爹爹能聽懂、學會一樣,講得十分仔細。

狄先裕:“……”

彆說這麼小的指印了,把一頭豬染個黑毛,再用火燎一下豬頭,他都不一定能認出來。

狄先裕去看狄寺丞。

祖父倒是認真在聽、在看,覺得小昭昭說的很有可行性,從大的紋路去篩選第一遍,再用一些小的特殊點排除,就能鎖定相似的幾個指印。

再對著那麼兩三個少數指印,一個個細細分辨特殊點,看紋路的形狀和輪廓,若能一一對上,便就成了。

狄鬆實仔細對照看了好幾遍,越看越覺得神似,但他性子穩妥:“把這把刀拿回去問問。”

很快,那拿著刀趕回大理寺的差役回來了:

“那後廚雜役說,這刀是他前不久放進雜物間的。”

眾人一怔神,驚得瞳孔一縮。

又很快驚喜,“看來這法子沒問題!”

當即,陶老帶著幾個技術不錯的差役,忙活著把指印用煙墨法拓印到紙上留存。

牛捕頭剛忙完回來,又風風火火的帶著手下差役去按指印,凡事有機會、有可能、有嫌疑進出雜物間的,全部都喊來摁指印!

這些人大多正在大理寺被詢問,錄筆錄,也好找。

即使小孩的要求麻煩些,要摁那種完整的,前後左右都有的指印也沒關係。

讓人轉著手指多摁幾下就好了!

唯一困難,就是有些人突然嚎啕大哭,悲傷至極:“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去頂罪啊,真不是我放火燒的,我還等著領工錢買雞吃嗚哇——”

腦補冤案、背鍋、定罪、殺頭一條龍的人,哭得跟孩子一樣慘。

怎麼解釋都不信。

最後大理寺差役不得不換上了巴掌大小的紙,確定沒法在上面寫幾行字,才讓人按下了指印。

***

這些就沒狄昭昭什麼事了。

興奮好幾個時辰過後的小孩有點蔫蔫的,眼睛也有些酸酸的,被爹爹抱在懷裡往回走。

雖然有點累,但有新奇的收獲,小昭昭覺得好滿足,他閉著眼睛,把小腦袋擱在爹爹肩膀上,軟乎乎喊:“爹爹~”

“嗯?”

“昭哥兒今天抓到壞人馬腳了誒。”小孩嗓音喜滋滋的,像是吃了糖。

被爹爹抱著的小孩,黏黏糊糊地把小腦袋埋入爹爹肩窩:“爹爹,今天昭哥兒好開心,爹爹有沒有很開心啊?”

狄先裕心都軟乎乎的,逗逗精氣神十足的小老虎好玩,這樣的昭哥兒他可舍不得。

他調整一下姿勢,讓小孩在他懷裡靠得更舒服一些,寵道:“想不想吃糖葫蘆?”

很快,小孩左手冰糖葫蘆,右手烤雞腿,吃的一臉滿足。

吃飽後就滿足的閉上眼,小手摟緊爹爹:“爹爹抱我回家,我好困呀。”說完就美滋滋地在爹爹懷裡睡著了。

夢裡都還有冰糖葫蘆和烤雞腿的香味,小嘴角一直揚著。

***

翌日。

“爹爹、爹爹快起床啊,太陽都很高啦!”

睡飽了的狄昭昭活力滿滿,又變身小老虎。

他跳到床上去鬨還沒睡醒的狄先裕,小手一個勁兒的搖:“爹爹,咱們還有事做呢,我下午回來還要念書的。”

狄先裕:氣!

還我昨天晚上的乖崽!

等到了大理寺。

狄昭昭擁有了一張臨時專屬於他的大木桌,上面擺滿了指印!

小家夥踩在椅子上,人站得高高的,鬥誌昂揚地半個身子趴在桌上,開始玩自創的“連連看”小遊戲。

左邊是一堆從現場找出來的黑糊指印,右邊是幾十張差役們搜集來的,

有可能進出雜物間的後廚、小廝、雜役等人的指印,清晰完整。

狄先裕瞅了一眼,嗬嗬!

這和手抓餅有什麼區彆?

這年頭,手抓餅也分高矮胖瘦了?

還隻給一小片,甚至可能拉扯變形了,這讓人怎麼比!總不會是在腦子裡複原吧,這小腦瓜去做數學空間圖形題,會不會輕鬆滿分?

狄先裕複雜地看桌上那些“小號黑糊手抓餅”,漫無目的地鹹魚式摸魚瞎想。

其實狄昭昭做起來也沒有那麼簡單,畢竟一方糊得那麼厲害,不是隨便一個人來都能辨彆的。

小孩做得格外認真,好半天,頭都不抬一下。

陶老力有不逮,這會兒隻能坐在旁邊,等著複核確認。

對陶老來說,幾十張比幾十張實在有些艱難,但是小昭昭比對好之後,他再一對一的看,還是可以的。

雖然難度也不小,但是染黑了,還火燎過的炭豬,隻要是挑出來單獨放的,不在一大群豬圈裡,他還是能認出來的,比某鹹魚段位還是強了不止一點。

狄先裕無聊,又想,他也沒事,要不去給昭哥兒買點吃的?小孩這會兒正專注,不覺得,等會兒估計要喊餓,喊腦袋昏昏想睡覺了。

正想著,就見一穿紫色官袍的大人步履急切的走進來,一副沒睡覺,焦頭爛額的樣子。

狄先裕豎起耳朵,很快從周圍聽出,來人好像是大理寺卿。

哦豁!

來人見到大木桌上的兩堆指印,還有正踩著椅子,專注玩“連連看”遊戲的小孩,頓時神色一喜。

他迫不及待地走過來,像是生怕嚇著小孩一樣,擠出溫和慈祥的笑容,輕聲問:“昭哥兒吧?比得順不順利?”

這聲昭哥兒,真當把關係拉得很近,口氣很親切和藹了。

狄昭昭聽到後,卻連忙用小手捂耳朵,眼睛抬都不抬一下,視線黏在指印上,稚嫩的小嗓音急切道:

“彆跟昭哥兒說話,彆說話、彆說話!這枚馬上要好了。”

“好好好,我不說話。”那紫色官袍的男子連退兩步,神色緊張,生怕驚擾了小孩的狀態。

就現在這種時刻,天大地大,線索最大。

天塌下來都可以!

誰也彆想擾了案子線索,他自己都不行。

他乾脆繞了半圈,到側邊,想看看桌上的情況。

他看到除了桌子兩旁的兩堆指印,中間已經擺放著好些配對好的。

有的三張放在一起,有的兩張放在一起。

他也是有點這方面能耐的,盯著一組指印來回看了一盞茶的功夫。

確實有很多相似之處,像一個人的!

他的表情頓時更鄭重了。

現在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牽動了不知多少人的關注,沒誰敢輕視。可偏偏這麼多人撒出去,愣是一點縱火犯的影子都沒摸到。

話說回來,要是真這麼好找,也不至於拖成十多年的懸案了。

故而,狄昭昭這裡如今有希望,哪怕是一點點,他無論無何都是不想影響的。

於是,他把目光看向狄先裕。

狄先裕:?

看我作甚?

又不是我比指印!

但是這種時候,也實在是不好裝沒看見,人明晃晃的一身紫色三品官袍穿在身上呢!

於是狄先裕硬著頭皮開口,問:“您找昭哥兒,是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