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人稀罕狄昭昭(1 / 1)

“爹,你說是吧!”

狄先裕毫不猶豫,即使對上他爹不讚成的嚴肅目光,也一個勁地點頭,歡實地說:“是啊是啊,你祖父厲害得咱想都想不到!”

他這話真真的,崇拜和佩服一點也不摻假。

彆看隻是一個大理寺的五品官,在京官裡毫不起眼,但隻有真的在這個時代讀過書,才知道其中艱難和含金量。

狄先裕小時候,背書背得打腦殼時,就揪著頭發算過。

如今科舉,一個縣每年就取前3%-5%的童生,所有童生裡,每次院試又隻取最優秀的一小撮人予秀才功名,層層篩選。

一路往上考,到最後,三年一次的殿試才取兩三百人。平均到每年,也就一百人不到。

也就是說想要科舉當官,用高考排名製度類比,基本約等於:全國、全年齡段、排名前一百。

算出這個結果的狄先裕:“……”

清北每年都招幾千人呢!

他前世沒能上清華北大,難道是他不想嗎?

在狄先裕看來,如果換算成現代,他爹狄鬆實妥妥的就是“從小第一,高考狀元,讀書一路清北,畢業直入中央,如今在國家重要部門,擔任實權職位。”

越念書,越震撼,崇拜和敬仰更是濤濤而來。

狄昭昭見祖父的時間,其實並沒有那麼多,他對祖父的崇拜,很大一部分來源於他爹的耳融目染。

見爹爹也支持自己,狄昭昭頓時挺起胸膛,小大人一樣說:“祖父,你就不要謙虛啦!”

狄昭昭人雖小,但聲音一點也不奶,反而清澈又透亮,中氣十足,響亮得很。

旁邊路過的官吏聽到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壓住嘴角,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但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轉頭朝狄寺丞一家的方向看過去。

見狄昭昭坐在狄寺丞臂彎,小臉上寫滿“我祖父最厲害”,眼眸亮晶晶的驕傲小模樣,大夥都忍俊不禁。

若是他們自家的小孩,也這麼嘴甜又會誇人,還這麼崇拜自己,那可比吃了蜜還甜。不過這些話,在家裡私下聽聽就好,大庭廣眾之下還是算了。

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狄寺丞抱著孫兒,教也不是,訓也不是,隻能繃著面皮,肅著眉眼,剜了一眼罪魁禍首狄先裕,都是和這個沒臉沒皮的家夥學的。

被瞪的狄先裕很委屈,他替自己叫屈:“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狄寺丞瞅他一眼,不和他掰扯,隻道:“你且回去給家裡帶個信,今夜我就宿在衙署了,言語有些分寸,莫讓你娘憂心。”

狄先裕點點頭:“我懂!”

狄寺丞細細打量了狄先裕的神情,暫時也瞧不出什麼來,盤算了一下,特意道:“今日做得不錯,不過學問也不能拉下,明晚到我書房來,看看你最近有沒有長進。”

說完,他不給狄先裕糾纏的機會,揉揉昭哥兒的小臉,便把小孩還給他爹,轉身去忙了。

打擊拐賣團夥這種事,自然是越快越好,連夜審訊,但凡能審出來一點東西,大概率都是有收獲的。

時間拖得久了,風聲泄露出去了,審出來很多東西就沒有意義了。

他盤算著時間,先給這對讓人摸不著頭腦,都說是彼此功勞的父子倆,栓了個小小的緊箍咒。

狄先裕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頭問昭哥兒:“你祖父剛剛說什麼?”

他努力想想今天自己做的事,好心給爹送飯,大夥都吃得很香,還和昭哥兒一起發現了關鍵線索!

狄鹹魚如遭雷擊,怎麼會這樣?!

還有沒有天理了?

還有沒有王法了!

鹹魚難得動彈了一下,最後竟然沒有好報,反而落了個要被校考功課的下場!

狄昭昭見爹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猶豫片刻,湊過去,小手拍拍他爹,努力安慰道:“爹爹彆怕,昭哥兒陪你一起去。”

這是狄先裕慣用的招數,自打狄昭昭稍大點了,他一旦要被校考學問,就帶昭哥兒一起去書房。

狄寺丞是個講究人,不會人前訓子,當著昭哥兒的面就更不會了。

狄先裕勉強打起精神,但還是火急火燎的往衙署廂房裡走,“咱趕緊收拾收拾回家!”

這地不能再待了!

他得趕緊回去看看書,抱抱佛腳。

四個食盒都被打開,但是線索發現得突然,走得匆忙,還是剩下六七個,這會兒都涼透了。

狄昭昭扒拉著桌沿看食盒,忽然對爹爹提出:“爹爹,不如咱們把這幾個熱熱,去送給那些孩子吃吧。”

小孩雖然震撼,但是還是堅持認為,這會兒應該高興才對,怎麼會哭呢?

他還試圖說服他爹:“雖然沒有糖和燒雞,肉夾饃肯定也可以的。”

他覺得肉夾饃一點也不比糖和燒雞差,吃過之後,大家肯定就都開心起來啦!

狄先裕沉思片刻,“行,那就熱熱送去。”

到公廚熱了熱,選了一個賣相最好的,讓人給祖父送去。

狄先裕大手牽著兒子小手,往南門口的左廳去。

進了門,狄昭昭拿一個油紙包好的肉夾饃,小跑到一個小女孩面前,自以為很成熟的哄道:“小妹妹彆哭了,吃點好吃的就開心了。”

其實還沒等他開口,他小跑進來的時候,鹵肉香味就跟著飄進來,一屋子的人都聞到了。

小孩最不禁饞,尤其是裡頭還有幾個城外村落農家的,一個月甚至一年都吃不上幾次肉。

他們被拐走之後,這幾天大多又挨餓,連口正經飯都沒的吃。

哪裡還顧得上哭?

小女孩呆呆地打了哭嗝,隻感覺滿滿的肉香撲面而來,“給我的?”

“是啊,香氣會把不開心嚇跑哦。”狄昭昭煞有介事的分享自己的經驗,然後把手裡的肉夾饃塞過去:“給。”

一屋子人也不知是被香到了,饞到了,還是被小娃娃的動作給驚到了,情緒被打斷,注意力也被牽扯開。

真的不哭了!

狄昭昭驚喜壞了,他頓時渾身都是乾勁,噠噠噠的跑著發肉夾饃,還相當熟練的搬出他爹的“鹹魚語錄”分享道:

“高興是一天,不高興也是一天,所以每天都要高高興興才劃算啊!我祖父已經把壞人都抓住了,壞人都要受到懲罰了,更該開心才對。”

“你祖父?”有人連忙追問。

“是我祖父哦!”狄昭昭得意壞了,小臉都變得紅撲撲的,努力裝出小大人的模樣,昂首挺胸地就開始叭叭叭吹……介紹起祖父來。

其實在場好些人,大字不識幾個,即使滿心感激,領著孩子衝著大理寺後衙的方向磕頭,但也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大人。

稍微懂得多一點的,也隻是知道,是“di”大人,至於是哪個大人,擔任什麼職位,在大理寺差事是什麼……統統都不知道。

衙門對百姓來說,還是太遙遠了。

小孩們坐在地上,抱著香噴噴的肉夾饃大口啃著,好奇地聽著狄昭昭手舞足蹈的叭叭叭分享他祖父的事。

韌勁十足的白吉饃,浸滿了獨一無二的鹵水香氣,肉和蛋也吸收了鹵汁的香,吃到嘴裡的那一瞬間,不知有多滿足。

大人們也聽得津津有味,偶爾還感慨一句:“難怪啊……”

離開大理寺的時候,父子倆都高高興興的。

狄昭昭小大人的模樣也裝不下去了,小臉上全是興奮:“爹爹,你看見沒,我就說應該是高興吧?隻是差了糖和燒雞而已,有肉夾饃也一樣!”

狄先裕明知道不是這麼回事,可看到小家夥這副惹人稀罕的高興模樣,還是忍不住抱起他,使勁兒揉揉他的小腦袋:“這都能想到,昭哥兒可太聰明了!”

狄昭昭捂著腦袋大聲控訴:“頭發又被爹揉亂啦。”

***

當晚,狄府二房。

狄昭昭可憐兮兮地站在牆角,小手抓著自己的衣服,眼睛偷偷去看旁邊端坐在凳子上看賬冊的女子,“娘~”

女子端莊沉靜,挺勁如山中青竹,讓人挪不開眼。她手指把算盤撥弄得啪啪作響,清脆悅耳,如珠落玉盤。

狄昭昭從小就喜歡聽著清脆的算盤聲入睡,這會兒卻眼巴巴的瞧著,盼著聲音停下。

當真聽到算盤聲停下,他眼前一亮,趕緊又喊了聲:“娘~~”

小孩故意喊得又低又軟,還拉得長長的,任誰聽了都要心軟。

“嗯?”女子斜睨了他一眼,不為所動。

狄昭昭可憐巴巴道:“娘,昭哥兒腳好累。”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日這個點,在外面跑著玩高興極了,一點也不會累,可站在這裡一小會兒就好累好累。

“知道錯了嗎?”女子看著蔫蔫的小孩問。

狄昭昭慫兮兮的表示:“知道錯了。”

小孩都不需要追問,很有經驗地,自己老實交代起來:“昭哥兒不好好用午膳,留著肚子去小廚房偷吃。”

父子倆回來之後,興高采烈地去給祖母徐氏彙報情況,然後全家一起用了晚膳。

小孩今天高興壞了,眉飛色舞的說起了今日種種,還特彆興奮地問:“是不是超厲害!”

把全家都嚇了一大跳。

知道這是個有關人販子的案子,更是臉色發白。

不著調地直接帶孩子出門也就罷了,竟然還追去了現場!

被傻兒子連累啊,狄先裕心中深深歎了口氣,老老實實低頭站著,被他娘徐氏訓斥了好一會兒。

狄昭昭也被娘提溜回二房,被罰站在牆角。

顧筠板著臉:“還有呢?”

她自然是知道家裡這隻小饞貓惦記著小廚房裡的新吃食,所以午膳才用了那麼點。

也知道有個不靠譜的,會帶著孩子去加餐。

但怎麼也想不到,竟有人會帶孩子去追查拐子,還發現了血跡。

“沒有了呀……”還在繼續罰站,狄昭昭慫噠噠的軟聲央求:“娘,我知道錯了,要站不住了。”

顧氏見他小小一團的乖軟模樣,還是心軟了,沒好氣對他道:“過來吧。”

狄昭昭眼睛一下亮晶晶,噠噠噠跑過來,趕緊抱住娘的胳膊,揚起一個大大的討好笑容:“娘最好了,不生氣了吧?”

顧筠細眉皺著,食指點點小孩白白嫩嫩的腦門:“怎麼能不生氣!你才多大點,就敢跑去發生了凶案的地方,受傷了怎麼辦?要是被拐跑了,沒吃沒喝還要挨打,還會被賣去很遠的地方,你想以後都見不著爹娘嗎?”

狄昭昭腦袋搖得飛快:“我要爹娘。”

顧筠手邊一碗牛乳還溫熱,正好入口,見小孩知道厲害了,便端起遞給他:“喝點桂花牛乳安安神。”

小孩雙手捧著碗,咕嘟咕嘟的喝起來,正美呢,就聽娘說,“既知道錯了,就罰你三天不許吃零嘴。”

小臉頓時耷拉:“啊~”

狄先裕倒是不怕媳婦,但是也欲哭無淚,火燒屁股的把書全翻出來,腦袋上紮根布條就開始瘋狂補功課。

翌日。

狄昭昭睡得飽飽的起床,用過早膳,又看了好一會兒爹爹給畫的畫本,禍禍了三株不認識的花。

還給花園裡的蟋蟀搭了一間屋子,用的是小草、細柳條和樹枝,小小一間,小孩也不管蟋蟀喜不喜歡,自信滿滿地宣布:“這樣狄小小就有睡覺的地方啦。”

小腦袋裡已經浮現出蟋蟀好好睡覺,快快長大,以後他騎著大蟋蟀出去玩的威風畫面了。

玩久了,就忍不住咂咂嘴,又低頭摸摸小肚子。

小孩很快就出現書房門口,探頭探腦:“爹,我來陪你念書了。”

狄先裕不信。

但狄昭昭一點也不怕他爹,噠噠噠就跑進書房,搬了個軟凳,坐在狄先裕旁邊,催促道:“爹,你快念書,昭哥兒陪你。”

狄先裕也顧不上猜小家夥今天什麼情況,埋頭複習起來。

小孩悄悄往書桌方向挪了一點,又挪了一點,亮晶晶的看向書桌旁的三盤糕點和茶水。

悄悄伸手,摸一塊。

小屁股一扭,背對著爹爹,縮成一小團。

小孩雙手抱著一小塊糕點,低頭倉鼠一樣哼哧哼哧地啃,幸福得眼睛都眯起來。

吃飽喝足的小家夥,滿意地摸摸小肚子,看向狄先裕,眼巴巴地問:“爹,你溫習完了嗎?昭哥兒想聽故事了。”

狄先裕隨口道:“還沒,聽爹念書也是一樣的,你安靜些,莫說話。”

狄昭昭乖乖地坐好道:“那昭哥兒聽爹念書。”

過了好一會兒。

狄先裕有些疑惑,這麼久不鬨騰,不像是昭哥兒。

他低頭一看,就看到團在椅子中間,睡得香噴噴的崽。

媳婦給他準備的糕點,也全都空了。

狄先裕:“……”

這才是他養的小豬崽啊!就愛吃和玩,追著人要講故事,一聽他念書,就睡得跟小豬似的,就差再打幾聲小呼嚕了。

大理寺那會兒,難不成是錯覺?狄先裕十分懷疑!

不管是不是錯覺,足足一天瘋狂地溫書,很疲憊,時間也過得飛快。

當晚。

狄先裕滿臉悲壯,嘴裡念叨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帶著兒子去找下衙回府的狄寺丞了。

路上,狄先裕試圖轉移注意力,緩解緊張,找兒子東拉西扯:“你今兒下午乾什麼呢?蹲在書房裡幾幅畫面前念念叨叨的。”

其實這不稀奇,小家夥還經常對著花園裡的蟋蟀、小草、螞蟻嘀嘀咕咕。

反正啥東西在小孩眼裡,都是有趣的。

狄昭昭卻歎口氣:“小紅、小綠、小馬駒都不理我。”

他試了好多辦法,嘴巴都說乾了,可就是不見蘑菇字條“咻”的一下冒出來。

狄先裕想了想,他書房裡沒啥名貴的畫,小紅應該是他兒時練手畫的團花似錦,小馬駒是幼時爹教他畫技時畫的,小綠應該指的是那幅青山圖?

他好笑道:“就你取這名字,誰都不樂意搭理你。”

“才不是!”狄昭昭哼哼兩聲,心裡卻琢磨,要是能再去趟大理寺就好了。

大理寺不僅人厲害,連東西都會冒蘑菇字條呢!

小孩得了新鮮玩意,實在心癢癢的很。

說話間,父子倆就走到了狄寺丞的書房。

狄寺丞正看著卷宗,靜候他們到來。

誰都不承認是自己的功勞,倒是一件稀罕事。

血跡誰先發現的已經無從考據,畢竟父子倆雙雙否認。

但小孩指印還是有跡可循。

聽到門外傳來的細微動靜和聲音,狄鬆實無奈搖頭,他這個二子啊,果然還是一聽到考校功課就緊張。

不僅把昭哥兒帶來了,而且這兩日,估摸著火燒眉毛地溫書,應當是沒時間和心情,與小家夥達成一致說辭。

狄寺丞想,今晚應當會有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