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放自如的演技(1 / 1)

預想的疼痛沒有到來。

簡若沉被人摟著腰一帶,埋頭悶進了不硬不軟的人肉坐墊。

嘩啦,文件撒了一地。

一瞬間,鼻尖充滿了煙草和紅茶混合的氣味。

簡若沉意識到這氣味是從身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這個姿勢不太正經,他從沒跟人貼這麼近過。

他連忙把揣在一起的手從袖子裡拔-出-來,撐著對方的肩膀往後挪,哧溜一下直起身,“不好意思,謝謝你拉我一把。”

“沒事。”男人聲音低啞,也撐著地面站起來。

距離拉開後,簡若沉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男人長相英俊冷厲,身形高大,神色冷峻,肩寬腿長,肌肉緊實,讓人想起蓄勢待發的獵豹。

他身上裁剪得體的駝色風衣隨意敞著,衣領折起,露出裡面的黑色緊身豎紋高領毛衣,質地應該是高級羊絨。

透過毛衣,隱約能看見結實的胸廓,和勒住肩膀的槍套背帶,往下是皮帶的金屬扣和……一雙包在駝色毛呢休閒褲裡的,修長有力的腿。

簡若沉目光遊移,思緒飄忽。

這腿,能踹死人吧?

他又瞟了對方一眼。

男人眉目沉斂,蹲下來撿地上散落的文件,語調疏離,言簡意賅:“叫什麼名字?”

那語氣,和錄口供差不多。

“簡若沉。”簡若沉也蹲下幫忙撿了幾張紙,餘光瞥見A4紙頁眉上灰色的小字標注。

《香江大學醫學院小樹林殺人案現場勘測報告》。

就是馮嘉明那個案子。

和馮嘉明的案子有關就是和他有關。

得寒暄幾句打好關係,說不定有用。

簡若沉將文件遞過去時問:“您貴姓?”

“姓關。”男人頓了頓,“叫關應鈞。”

關應鈞攏好資料,問:“錄完口供還留在警局,有什麼事?”

簡若沉略一挑眉。

怎麼說呢?

他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說話和學神做題似的人。

一板一眼的,有種忽略過程,隻寫關鍵步驟的感覺。

要是換個腦子轉得不快的來,肯定要問:你怎麼知道我剛錄完口供?

你怎麼知道我是要留在警局?

你怎麼知道我想知道你叫什麼?

然後被關應鈞不耐的視線一掃,惱羞成怒,轉頭就走。

簡若沉被自己的分析逗笑,嘴邊敷衍的話不由自主轉了個彎,“我要見一見‘香江大學醫學院小樹林殺人案’的凶手。”

關應鈞這才仔細看向面前的少年。

少年的發絲有些蓬亂,面上帶著笑,神色自如,腰背挺得筆直,身上穿著不合身的毛呢西裝外套,臉上既沒有疑惑也不存在驚惶,好似作為嫌疑人進警署和進家門一樣正常。

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藏在微微卷曲的淺色睫毛下面,清明洞悉。

關應鈞收回視線。

剛才相撞,他也有責任。

他不喜歡欠彆人,簡若沉看著就身體不好,乾等下去恐怕會暈在警署,休息一會兒再來比較合理。

關應鈞抬手看表,“現在已經十二點了,我來的時候看到陳警官他們剛走,抓人和做筆錄需要時間,你可以等到三點左右再來。”

簡若沉彎起眼:“謝謝。”

就說寒暄兩句準沒錯。

到哪兒都是多個朋友多條路。

這麼長時間,他可以先睡一覺。

簡若沉閉眼打了個哈欠,睜眼的時候關應鈞已不知所蹤。

……好、好快的身法。

簡若沉重新把手揣進袖子裡,溜溜達達出了警署,坐進了保時捷老爺車副駕駛。

暖風機帶著香薰的氣息把熱氣送至全身。

簡若沉立馬攤開自己,融化了似的靠在真皮椅背上

感冒藥的勁上來了。

他一邊出汗,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一邊對駕駛座的羅彬文含混念叨,“我在車裡睡一會兒,三點叫我,我要見嫌疑人。麻煩您了,羅叔……”

他說完,渾渾噩噩睡過去。

恍惚間察覺有人輕手輕腳開了車門,出去又回來。

新鮮的涼風從留著透氣的車窗縫裡吹進來,帶著一兩句壓低後的竊竊人聲。

“關sir不愧是進過CIB(刑事情報科)的,那審訊的手段,嘖,真夠無情。”

“那個部門的都這樣,畢竟咱們的cib和美國的cia(中央情報局)一個意思。”

“那麼凶,怪不得25了還沒拍拖……欸,你知道他為什麼不繼續在cib嗎?”

“這種閒話就彆說了,你這嘴,早晚要吃虧。”低沉些的男聲告誡完,咂了下嘴,“阿才,帶煙沒,走一根?”

窗外響起打火機打響時的“噠噠”聲,清脆明亮。

簡若沉徹底醒了。

他轉頭去看駕駛座,“幾點了?”

羅彬文:“兩點四十。”

時間差不多了,身體也好多了。

就差疑惑沒有解決了!

簡若沉起身,手指插-進發絲裡隨意一捋,拉開車門往警署裡走。

進了門,路過茶水間,走到問詢室,接著就看到抱著手臂站在問詢室不遠處的陳雲川。

陳雲川臉上全是倦意,眼下還掛了點青黑。

她聽到腳步聲,看到簡若沉,愣了一瞬後抽出工作簿,找到夾在裡面的身份證遞過去,“不好意思,之前著急抓人,忘記給你了。”

“謝謝。”簡若沉接過,看向陳雲川身後的單面玻璃。

審訊椅上坐了個人,雙手都被銬住,整個人動彈不得,卻像是正在遭受巨大的恐懼,抖若篩糠。

“霍進則還沒認?”簡若沉問。

“認是認了,DNA是鐵證,不認不行。”

陳雲川有些古怪地看了簡若沉一眼,“但……關sir覺得他嫁禍動機有問題,懷疑他背後還有人,所以審到現在。”

簡若沉一怔,這倒和他想得一樣。

審訊室的門開了,關應鈞走出來。

他沒穿駝色風衣外套,黑色的高領毛衣完全露出來。

大概是審出了火氣,兩邊的袖子都擼上去了,露出結實的小臂。

陳雲川蹙眉:“你這樣審,上面知道了又要罵你。”

“嗯。”關應鈞一副我行我素的態度。

陳雲川深吸一口氣。

關應鈞走到簡若沉面前,垂眸看著他,“你的口供視頻我剛才看過了。”

很有本事。

先巧妙地將嫌疑人身份轉換成證人,然後故意回避問題,掌握談話主動權,接著引導柴勁武思考,溫和地問出了嫌疑人和嫌疑人動機的同時,沒有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

關應鈞盯著簡若沉:“你的個人資料和學籍檔案我也調閱了。”

以上那些,都不是一個醫學生該有的本事。

有鬼。

簡若沉脊背上竄出些汗,不閃不避地與關應鈞對視,鼻子裡哼出一聲:“嗯?”

這會子移開視線就相當於心虛,他不能做出這種蠢事。

他算是知道“阿才”為什麼會說關sir審人有一套了,對上這種利得仿佛能剖心剜肉的眼神,能撐住的都是間諜人才。

關應鈞還盯著簡若沉看。

少年眼尾帶著笑,略長的淺色發絲垂在一邊,像被不得章法地扒拉過。

形狀漂亮的眼睛清澈而無辜,鼻腔發力哼出的尾音更是充滿了疑惑。

像在問:你說的這些和案件有什麼關係?

關應鈞眯了眯眼,頭往審訊室偏了一下,“你之前說要見凶手,是不是有什麼想問的?進去問。”

簡若沉心說,好明顯的陽謀。

關應鈞在試探他,看他會不會在被質疑的情況下展示出自己的本事。

藏著,就說明心虛有鬼。

還好他本來就沒打算藏。

簡若沉仔細打量了一下審訊室裡的霍進則,見他嘴唇起皮,就轉身拿起一隻紙杯,去邊上的保溫桶裡接了杯溫水,端著進了審訊室的門。

他走到審訊室裡,將水杯放在霍進則面前。

霍進則抬眸,動了動手腕,鎖鏈扣在審訊椅上,撞出“抗浪抗浪”的響聲。

他的手鎖在椅子的桌板上。

彆說喝水,抬都抬不起來一點。

簡若沉靜默幾秒才端起紙杯湊到霍進則唇邊,手腕微微傾斜。

他故意這麼做,隻是為了加深霍進則被人幫助的印象,這是一種讓人卸下心防的手段。

霍進則急切的吞咽聲響徹審訊室。

他沒浪費一滴水,急急喝乾了後長舒一口氣。

審訊室外,關應鈞點了根煙,靜靜看著。

簡若沉轉頭,推了一把椅子和霍進則面對面坐下。

兩個人齊平,貼得又近。

霍進則幾乎能數清楚簡若沉的睫毛。

他想到剛才那杯甘霖一樣的水。

那杯求了警察半天也沒得到的水。

他聲音發著飄,“我嫁禍給你,你為什麼給我水?”

“你看上去很渴。”簡若沉頓了頓,“還想喝嗎?”

霍進則呼吸一滯,幾乎要被心中陡然升起的愧疚感淹沒了。

他寧願被歇斯底裡地詰問,被責備,甚至被打上一拳或一耳光,也不要面對這樣一份來自被害者的善意。

這樣他和馮嘉明與柴勁武有什麼區彆!

霍進則攥住拳頭,死死抵在審訊椅上,垂著頭,鼻腔裡全是酸意。

他緊咬著後槽牙,“你來乾什麼?”

他動搖了。

審大學生比審社會上的老油條容易得多。

簡若沉:“我有問題想要問你。”

他伸手,五指張開,搭在霍進則的拳頭上,“ 為什麼陷害我?嘉明侮辱你,我理解你想殺他。他罪有應得。柴勁武冤枉你偷東西,導致你找不到工作,你恨他也正常……可我呢?”

簡若沉呢喃似道:“你不像是那種會為了獎學金殺人的人,你專業成績與我不分伯仲,努努力完全有機會用實力拿到獎學金。”

審訊室外面,關應鈞嘴裡的香煙燒了一半,煙嘴上積了一長條的灰。

他還從沒見過演技這麼好的。

如此收放自如。

連語氣都拿捏得正好。

疑惑,難過,惺惺相惜,再加一點痛心疾首。

唬得嫌疑人眼睛都紅了。

這種人怎麼可能在學校吃不開?

怎麼可能討人嫌?

要麼檔案上是錯的。

要麼在學校他裝的。

要麼簡若沉換人了。

關應鈞把煙灰抖進隨身煙灰缸,重新含住,又呼出個煙圈,抿著茶煙裡的紅茶味道:“把簡若沉的資料和檔案給我。我再看一遍。”

陳雲川把文件遞過去,“怎麼了?”

關應鈞微擰著眉,“簡若沉的性格和走訪口供完全不一致,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他整過容嗎?”

陳雲川覺得離譜,“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名頂替?整過容的人表情會很僵硬,想要整成簡若沉這種渾然天成的長相太難了,全臉都得動。他表情那麼生動,不可能整過。你疑心病彆太重。”

關應鈞看向審訊室內,“再看看。”

霍進則紅著眼眶,眼淚砸在審訊椅上。

簡若沉轉身去邊上的審訊桌上抽了兩張紙,疊在一起抵上霍進則的臉。

他安靜地等了一會,其間又換了幾張紙,擦掉了霍進則的眼淚,等這個穿著廉價加絨衛衣的男生終於不哭了,才又開口詢問:“好了,現在說說你為什麼陷害我?”

霍進則盯著簡若沉的眼睛,又看向那些擦過眼淚的紙團,終於開口:“有人給了我一大筆錢,他大概30歲,姓江。”

30歲?

江鳴山年過半百,江含煜隻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