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1 / 1)

第一百零五章

“姐姐和那些詛咒相處的時候,我就呆在羂索名下的一處房產裡,日複一日地看著那顆胚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聽著它微弱的心跳,怦怦,怦怦……”

似乎是回想起了那副奇異的場景,八神命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攥著緣的手,將其緊緊摁在胸口,用力到像是要撕開皮囊,扯出骨頭,將他那血肉模糊又空空蕩蕩的胸腔展示給對方看。

“姐姐,它有心跳,為什麼我沒有?”

很小的時候,八神命總是會問緣一個問題——姐姐,我們長得好不一樣,為什麼我們一樣?

禪院家的天空被高牆分割成四四方方的小塊兒,彼時隻能維持咒靈形態的他,總是會因自己的外貌而困惑不已。

他沒有柔軟的肌膚,沒有溫暖的體溫,也沒有永不止息的心跳。

他和姐姐不一樣,他討厭這種不一樣。

每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姐姐就會向他走來,張開手擁抱他醜陋的身軀,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複同一個答案。

當他們對望時,八神命從那雙暖洋洋的眼睛裡,感覺到了比柔軟的肌膚、比溫暖的體溫、比永不止息的心跳更加令他眷戀的東西,他不知道該稱呼那為什麼。

直到回憶起小天皇的記憶,獲得人性,他才朦朦朧朧意識到,在人類的字典裡,這被稱之為愛。

可笑的是,自那之後起,命卻更加惶恐了。

他明白了什麼叫做“愛”,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愛,詛咒的愛自私又瘋狂,稍有不慎,便將不可挽回地墮入深淵。

他可以忍受那樣的結局,姐姐不可以。

不同也好,死亡也罷,八神命最無法接受的,是自己也許會毀掉緣的可能性。

……

高樓的風穿過破碎的落地窗,發出一陣嗚咽般的聲響,夜色如墨,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

在聽完弟弟的計劃後,八神緣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問道:

“你有幾成的把握?”

“七成。”

八神命連停頓都沒停頓,便不假思索地回答出聲,隨即又生怕她會嫌成功率太低,再次補充道:

“羂索當時說是八成呢,相比於那家夥,我還謙虛了些。”

聞言,緣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地反駁出聲。

“那當初他有沒有預料到,自己在涉穀事件中的死亡率是十成?”

“這,這不一樣……”

八神命一哽,又無法舉證出什麼有說服力的例子,聲音便不自覺弱了下去,隻能硬著頭破繼續辯解道:

“我能感覺到,那個胎兒和我之間有著不同尋常的聯係,它是特殊的。”

不然他也不會如此堅決,甚至請求姐姐親手祓除自己。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察覺到命倔強又執拗的目光正放在自己身上,緣微微垂眸,明白不管她再如何反對,弟弟大概也不會改變主意。

既然如此,與其讓這家夥背著自己偷偷亂來,倒不如由她親自看著,避免出現什麼意外。

緣深吸一口氣,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著平穩些。

“你希望我怎麼做?”

聽見這話,八神命的眼睛瞬間被點亮了,雀躍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羂索已經就將一切都準備好了,接下來……”

他親昵又眷戀地望著緣,聲音卻仿佛來自彼岸一般虛無縹緲,若即若離。

“姐姐,親手祓除我吧。”

命本想讓五條悟或者乙骨憂太這兩人之一,來當祓除他的那個人的。

首先當然是因為,身為特級咒靈的他才不想死於那些弱者之手,當然得同為特級的咒術師動手才行,雖然也不怎麼看得上他們就是了。

除此之外,還能借機和他們打一架,反正看這兩人不爽很久了。

候選名單中本來還有夏油傑的名字,誰料這家夥竟然跑得這麼快,如今都不知道躲哪裡去了。

再者,八神命相信,即便出於他本身的意願,姐姐仍會對那個祓除他的人心懷芥蒂。

這樣一來,他就不用再擔心,有人會趁他不在挖牆角了!

但在見證裡梅的做法之後,命卻悄然改變了主意。

他不要被忘記,他要姐姐親手祓除他,他要姐姐永遠記得自己,他要讓這段記憶鮮血淋漓,永不褪色。

畢竟,千刀萬剮的感情才算生動不是嗎?

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姐姐手上。

八神命的眼神晦暗不明,笑容卻愈發燦爛,配上那張豔若桃李的臉蛋,有種近乎於天真的殘忍。

他為了姐姐願意去死,所以姐姐,可千萬千萬不能忘記他呀。

風像是停了,月色隨流雲浮動,忽明忽暗。

空間中籠罩著一層凝重到令人無法呼吸的低氣壓,壓抑又晦澀的情緒在黑暗中無聲蔓延,像要將人淹沒似的。

緣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能無助地錯開眼,不敢去看對方。

見此情景,八神命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卻硬是忍了下來,嘴角笑容愈發濃鬱,等待她做出抉擇。

他沒有等太久。

很快,緣就妥協了。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

她緩緩放下手,任憑身軀浸潤於黑暗中。

*

很難去形容這樣的感覺,親手殺死珍視的人,看著對方信賴又親昵的笑容徹底定格在那一瞬間,接著如同飛灰般散去。

八神緣以為自己會接受不了,會悲傷到難以自抑。

但當這一切真的發生後,她竟然什麼感覺都沒有,像是打了麻藥的傷口,你看到傷口就在那裡,卻什麼也感受不到。

她近乎麻木地處理了裡梅的屍體,甚至還因為火葬了他,感到有些許內疚。

冰係咒術師應該不喜歡火葬吧,但入鄉隨俗嘛,廚師跟火還是挺搭的。

將裡梅的骨灰收好之後,八神緣這才拿起弟弟化身成為的咒物,略帶好奇地打量起來。

羂索大概真的很想搞清楚,命在受肉那個胎兒之後會產生什麼奇妙的化學反應,連分割轉移和保存靈魂的方法都教給了他,隻為能讓其順利化為咒物。

隻可惜這家夥已經被她搞死了,應該會死不瞑目吧。

命化身而成的咒物是一枚造型奇特的戒指,數根觸腕圍繞成一圈,中央則點綴著一顆猩紅的眼睛,如同紅寶石般璀璨奪目。

緣把它放在掌心,這枚咒物卻主動舒展開觸手,牢牢抱住她的手指,接著便再也不動彈了。

若非那濃鬱到令人無法忽視的咒力,恐怕會被人錯認成是普通的裝飾物吧。

看著這枚戴在她食指上的戒指,緣頓了頓,腦袋一片空白。

少頃,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起來,啊,對哦,這是弟弟。

大腦從未如此艱難地運轉過,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也忘了接下來該乾什麼,隻是靜靜地坐在這棟荒廢已久的大廈樓頂,望著城市的夜景發呆。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當五條悟終於結束堆積如山的任務,抽出空來找人時,看見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身材纖細的少女坐於樓頂,身後是絢爛的燈海,腳下是幾百米的高空,她慢悠悠地晃著腿,面上分明沒有什麼表情,卻無端讓人覺得心碎。

五條悟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對勁,本還極為興奮的心情,此時也飛快冷卻下來。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直接詢問對方。

在緣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五條悟隨手將自己帶來的熱奶茶塞進她手裡,裝作不經意般問道:

“怎麼了,難道說……你要哭了?!”

感覺到手心忽然傳來一陣暖意,甜甜的奶茶香味縈繞在鼻尖,身邊還傳來熟悉的聲音,八神緣有些驚訝地轉過頭。

“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現在才發現我?!”

聞言,五條悟也震驚了。

他可沒有特意遮掩氣息,都坐到身邊並將奶茶塞手裡了,八神緣這才反應過來他的存在,這得有多遲鈍啊!

“啊,抱歉,剛剛在想事情,謝謝你的奶茶了。”

意識到確實是自己的問題,緣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五條悟卻沒那麼容易被敷衍過去,反而不依不饒地問道:

“那你說,你剛剛在想什麼?”

“呃。”

緣微微一頓,神情突然變得有些迷茫,她呆呆地看著眼前人,略顯遲疑地回答道:

“我……忘記了。”

看著這樣的八神緣,五條悟不禁皺了皺眉,心下的不安愈發強烈。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她的性子怎麼會有這樣的表現,難道是被特殊的咒術或者咒具影響到了。

想到這種可能性,他神情一肅,強硬地掰過緣的肩膀,扯下眼罩便仔仔

細細打量了她一遍。

沒有,【六眼】看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這卻讓他更加不安了,看不出任何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聲音不自覺地沉了下去,五條悟自己恐怕都沒意識到,他現在的表情,認真到有些不像他。

“你究竟怎麼回事,把剛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我。”

見他這副模樣,緣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麼這般嚴肅。

唔,算了,反正也沒什麼需要瞞著的,直接告訴他好啦。

高樓的風和著奶茶的甜香,八神緣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淡然,伴隨著她的敘述,五條悟的眸色卻愈發幽深。

瘋子……

他目光複雜地盯著眼前人,沉默半晌,才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緣,你想哭嗎?”

“不想哭啊,放心吧,我沒事。”

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八神緣的回答異常坦然。

“弟弟不會有事的,我也沒有那麼脆弱,放心吧,我沒事。”

五條悟卻不相信她的說辭,硬是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腮幫子,令其無法躲避自己的視線後,耍賴般說道:

“沒事你還強調兩遍做什麼,你明明有事,趕緊哭!”

八神緣……

“都說了我哭不出來,你不要無理取鬨好不好。”

“你也知道我無理取鬨,那你趕緊哭啊。”

“不要!”

“就要!”

兩人幼稚地僵持半天,誰也沒說服得了誰,奶茶還涼了。

氣鼓鼓地插入吸管,猛吸一口奶茶,五條悟還在喋喋不休地嘮叨著。

“真是的,總是這樣,偶爾脆弱一下又沒事。明明年紀不大,怎麼像個經曆金融危機的破產上班族似的,這麼要強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聽著他的抱怨,緣輕笑著搖搖頭,心情竟變得輕鬆了些。

這可能就是五條悟獨特的安慰技巧吧,隻要讓人氣到想狠狠揍他,就不會再想起其他事。

五條悟一共帶了三杯奶茶,他那杯加了致死量的糖分,被心存敬畏的奶茶店員單獨包裝了起來,另外兩杯則裝在另一個袋子裡。

緣舉起其中一杯,極其自然地向身後遞去。

“弟弟……”

脫口而出的呼喚被堵在喉嚨裡,嗓子莫名有些發緊,她怔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五條悟。”

“嗯?”

“你贏了。”

緣側過頭,嘴角微微翹起,眼裡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她哭得很秀氣,也很安靜,像是不好意思自己這副樣子被彆人看見似的,一邊哭,還一邊笨拙地擦去自己的眼淚。

“抱歉,我自己靜靜就好了……”

“笨蛋。”

五條悟半是生氣半是無奈地低聲罵了句,想遞一張紙巾過去,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隨身攜帶紙巾的習慣。

隻能強行將緣的腦袋攬過來,摁在胸口,悶悶道:

“哭吧哭吧,我看不見。”

緣一開始還掙紮了幾下,拗不過對方,便也隻能無奈地選擇妥協。

漸漸地,無聲的流淚變為了小聲的啜泣,克製卻無法自持地蔓延在夜色中,一下又一下,輕叩在旁聽者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