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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當羂索見到八神緣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真是從未設想過的結局啊,在他、宿儺和天元三人中,他竟然是最先退場的那一個。

嗬,果然還是有些不甘心,怎麼想都應該是天元才對。

“在死之前,我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羂索溫和地笑了笑,無視周圍其他人,隻將目光放在緣身上。

“第一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源信死後會化身為【獄門疆】的?”

千年遍尋不得的心臟竟然就在自己手中,還真是荒謬到可笑啊,命運給他安排的劇本,簡直就像上世紀的古早電視節目一般,老套又蹩腳。

“你的因果,顛倒了。”

緣微微一搖頭,平靜地回答道:

“我知曉【獄門疆】是因,將心臟交給源信,才是果。”

聰慧如羂索,在一瞬間的怔愣過後,立刻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原來如此,怪不得千年前的對方如此針對自己,千年後卻將他忘得一乾二淨,假如八神緣本就不是平安時代的人,那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穿越時空,這是神才能涉及的領域。”

他直勾勾地盯著眼前人,眼裡是令人心驚地狂熱。

即便下一秒就會迎來死亡,羂索仍願意把生命中剩餘的每一秒,都用在追求此世之真理的路上。

可緣卻不打算讓他就這麼如願。

“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你問完了,接下來該輪到我了。”

微微垂下眼,思索片刻後,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在涉穀搞出這麼多事就是為了借機封印五條悟,封印他之後呢,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聽見八神緣的問題,羂索唇角的弧度漸深,笑容頗為耐人尋味。

“這個問題的答案,會很長很長。”

“沒關係,我可以慢慢聽。”

……

活著的時間太長,羂索有時候會忘記自己究竟是誰,又來自什麼地方。

隻隱約記得最初的經曆似乎並不愉快,大部分時候,他都像是隻陰溝裡的老鼠,要竭儘全力,才能勉強活下去。

他換過一次名字,那還是平安時代初期,他奪舍了一個小沙彌的身體,潛伏在比睿山多年,終於找到機會,成功盜走【不滅佛火】的一寸燈芯。

那之後的日子就好過多了,術式與生俱來的束縛被削弱,他的實力更直上一層樓。

順理成章的,他丟棄了從前的名字,正式改名為“羂索”。

“活著是件既有趣又無聊的事情,過於漫長的生命讓我開始好奇,生命的本質,咒術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他伸出手,近乎癡迷地看著縈繞在掌心的那抹咒力,眼裡滿是驚歎。

“封印五條悟,隻是因為他的存在會阻礙我計劃的進行,阻礙我探知咒術

和人類的極限,一切順利的話,我會讓這個世界,全然顛覆。”

十餘年前,天與暴君伏黑甚爾的出現,斬斷了【六眼】術師與天元之間的因果,使得天元不得不完成進化,本質更接近咒靈。

再有咒靈操使夏油傑的出現,讓羂索看見了一絲可能性。

若他能順利奪取夏油傑的身體,通過【咒靈操術】控製天元,令其與全人類同化,那整個世界,將重新退回咒術的全盛時代——屬於神明的時代。

咒術界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平安時期的咒術已然發展至頂峰,然而,他們錯了。

在鴻蒙伊始,文字尚未出現之時,咒術便擁有過璀璨到極致的文明,高天原上的八百萬眾神,大半都擁有原型。

物質是守恒的,古早時期地廣人稀,資源豐富,大量咒力在有限的載體內累積,才會誕生出那些擁有通天徹地之能的古早咒術師和上古異獸。

當咒力被壓縮到極致,質變引起量變,另一種形式的能量便也應運而生,這就是三神器中蘊含的力量。

儘管追求超脫的方式各有不同,但羂索、宿儺與天元都一致認為,三神器中蘊含的這種力量,很可能觸及了世界的本質,是他們能夠通往超脫的鑰匙。

隻可惜,隨著時間流逝,全球範圍內的人口呈爆炸性增長,當屬於少數個體的靈性被分配給整個種群,神明的世代便也就此落幕。

三神器中那特殊的力量,在平安時代結束時就已消耗殆儘,如今隻能當作皇室的象征,毫無其他作用。

“人類的數量,真是太多了。”

羂索有些苦惱地皺皺眉,像是抱怨夏季蚊蟲太多般稀鬆平常。

“這些平庸的人占據了大地,分走了資源,使得這個世界再也無力供養出真正的神明,也無法回到咒術的全盛時代。”

就像是寄生在鯨魚身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藤壺,雖然無法真正害死宿主,卻能令其苦不堪言。

毀滅全人類或許是個好主意,可等待世界自我療愈需要太長時間,不知還要花上多少年,他因此想出了另一個辦法——讓天元同化全人類。

這或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人類清除計劃,隻不過要更快捷,效果也更為立竿見影。

當天元同化了那些人,屬於他們的咒力順勢流回其體內,剩下的,都將是站在這個時代頂峰的強者。

上古環境被複刻,後神明時代開啟,這才是真正的咒術全盛時期。

“我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名為【死滅洄遊】。”

羂索抬起手,在空中寫下了這幾個字,眼裡是近乎病態的偏執,他喃喃般輕歎道:

“我將成就這不朽的偉業,我將引領人類走向命運的轉折點,我將觸摸無上真理的邊界,我將開啟……人造的神明時代。”

當羂索說完這段話後,現場一片沉寂,久久無人開口。

不管是這段話中暗含的信息量,還是他那瘋狂到極致的思想,都不是一般人能立刻消化得了的。

沉默半晌,虎杖才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那兩個字——

“瘋子。”

他握緊雙拳,身體控製不住得輕顫,望向羂索的眼神極為複雜。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欣然應下了這個稱呼。

“對,我就是瘋子。”

羂索看著虎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可孩子,人類文明的進程,大多是由‘瘋子’推動的,而非那些故步自封的平庸者。”

虎杖說不過他,隻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身邊幾人,卻見不管是五條老師還是八神學姐,抑或是乙骨前輩,都隻是漠然地注視著羂索,面上毫無動容之色。

他怔怔地看著他們三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假若羂索口中的人造神明時代真能降臨,眼前的三人,必將會是最新的神明。

“好,我明白了。”

緣淡定地點點頭,同樣也將自己的答案拋給對方,

“【食骨之井】擁有回溯時空的能力,我就是通過它,才回到的平安時代。下一個問題,伏黑惠的姐姐,也就是伏黑津美紀,她的昏迷是否和你口中的【死滅洄遊】有關?”

“沒錯,在天元同化全人類之前,我需要小型的【死滅洄遊】來做實驗,而實驗對象,就是那些曾與我簽訂過契約的古代咒術師以及你們。”

這一回,羂索總算沒有再長篇大論。

“你口中的那個伏黑津美紀,應當是被受肉了,雖然還有生命體征,但其實……”

他勾了勾唇,極為輕鬆地說道:

“她已經死了喲。”

“你個混蛋!”

虎杖終於忍不下去了,強壓的怒火在這一刻驟然爆發,他憤怒地撲向羂索,像隻幼虎般,用尚且稚嫩的爪牙,來發泄自己的不滿和忿忿。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傷害的人也擁有親人,他們也會傷心和難過啊,為了你口中那可笑的偉業,就要犧牲掉其他人嗎?!”

他一拳又一拳地打在羂索臉上,喉嚨有些發緊,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伏黑的身影。

若是他知道津美紀姐姐已經死了,該會多難過啊……

逝去的人藏在生活的角落裡,不經意打開某個櫃子時,回憶便如海嘯般將生者淹沒,接著毫不留情地離去,徒留下一地的空虛和無力。

虎杖失去過親人,他明白這種感覺有多不好,因此,也不希望好友遭受這種痛苦。

任憑雨點般的拳頭落在身上,羂索不躲不避,反而搖頭輕笑出聲。

“嗬,人類文明的進程,必然帶來對個體的強製和自由的壓抑,與其碌碌無為度過一生,為全人類的進化而犧牲掉個體,這種死亡的方式,不是更加崇高嗎?”

鮮血從額頭流下,沁入眼角,將眼白染成一片血紅,他的聲音宛如惡鬼低吟。

“悠仁呐,你不也想在眾人的簇擁中死去嗎?”

看著懸停在面前的拳頭,羂索笑了,笑得格外開心。

“悠仁,男孩子可不能這麼喜歡娃娃哦。”

腦中仿佛響起了一聲炸雷,震得腦袋嗡嗡作響,世界天旋地轉,近處的一切扭曲到失去了實影,唯有眼前人血肉模糊的臉,逐漸同記憶中的畫面重疊。

咿呀咿呀,麻麻。?[(”

一歲不到的幼童連話都說不利索,力氣卻非常大,抓著貨架上的娃娃抱在懷中,怎麼也不肯鬆手。

女人有些無奈地蹲下身,秀氣的下巴,溫柔的眼睛,帶有縫合線的額頭,逐漸暴露在嬰兒車的視野中。

看著恨不得將臉整個埋在娃娃肚子中的幼童,她笑著搖了搖頭,將娃娃重新放回貨架上。

“悠仁,男孩子可不能這麼喜歡娃娃哦。”

……

“咦,想起來了嗎?”

眼前的少年瞳孔緊縮,表情極為茫然,似乎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全憑強悍的體質才能維持住現在的動作。

羂索莞爾一笑,正準備繼續說些什麼,虎杖卻驀地合上眼,竟直接昏死了過去。

用【無下限術式】暫時將人弄暈,五條悟面無表情地看了眼羂索,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著一具屍體。

將虎杖丟給乙骨背著,他這才轉頭對緣說道:

“我先和乙骨將人帶給硝子看看,至於他,就交給你了。”

“好。”

目送著五條悟他們逐漸離去,廢墟之中,隻剩下八神緣和羂索兩人。

籠罩涉穀的【帳】已經被解開,能隱約聽見遠處警車和救護車的鳴笛聲,在夜幕中交織成一首交響樂,可他們所在的地方,卻空無一人。

躺倒在砂礫和塵土之中,羂索望向夜空,絲毫不在意自己即將迎來的命運,反而愜意地眯起眼,閒聊般問道: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命那孩子的真實身份的?”

“剛回現代時就感覺他不對勁,不過他不說,我就不問。”

從【獄門疆】中取出那顆屬於羂索的心臟,時逾千年,這顆心臟依舊鮮活地跳動著,像是剛摘下來似的。

沒有猶豫,緣立刻就捏爆了它,隨即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那天去咒術總監會,弟弟就將所有事都告訴給了我,你之所以不讓我和他見面,就是擔心我認出他的長相和千年前的小天皇相似?”

“八神緣,你的冷靜和傲慢,究竟來源於對所有事物的掌控,還是對自身實力的絕對自信?”

但心臟出現在空氣中的那瞬間,羂索有刹那的悸動,隻是這悸動轉瞬便變為了劇痛,他臉色一白,仍然笑著回應。

“你難道不好奇嗎,世界擁有意誌,你我都在枷鎖和藩籬之中,究竟是誰為我們定下了命運的走向,超脫之外,又會存在什麼?”

他癡癡地凝視著無垠寰宇,幻想那無數的可能性。

“我當然會好奇,不然乾嘛留你到現在。”

一晚上的奔波讓身體有些乏累,特彆是在【獄門疆】中的那段時間,精神壓力過載,即便後來被源信紓解了些許,緣依舊感到有幾分困意。

淺淺打了個哈欠,她這才懶洋洋地說道:

“我現在就有些好奇,你洋洋灑灑說了這麼多,目的應該沒那麼簡單吧。”

眼神逐漸開始渙散,即便肉|體依舊保有原先的形狀,死氣卻不可避免地一寸寸侵染而上,羂索的聲音變得微乎其微。

“你很聰明,也夠心狠手辣,你終將會成為下一個我。”

他就是要八神緣好奇,就是要讓她知曉一切的真相,他花了千年時間研究超脫,研究世界的本質,死亡亦不能阻止他對真理的追尋。

八神緣是最合適的人選,她將繼承自己的意誌,永無止境地探索下去。

這是……羂索對她的詛咒。

“還真是令人受寵若驚啊。”

在生命的儘頭,羂索隻聽見緣的聲音,仿佛自彼岸而來。

“可是抱歉,我真的很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