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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裡的空氣帶著草木清香,黑暗掩埋了偶有的幾聲蟲鳴,今夜似乎與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

八神緣在斂房外碰見了剛從外地趕回來的五條悟,回想了下他這次出差的地點,她有些驚訝於對方竟然能回來得這麼快。

他們現在身處的地方並非高專,而是隸屬於【窗】名下的某處獨立機構,雖然也在筵山麓的結界籠罩範圍內,卻距離學校有一段距離。

攝像頭的紅光在頭頂閃爍,五條悟看著剛從斂房內走出的緣,神色與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怎麼樣?”

這次任務的傷亡人數實在是太大了,還都是些外形扭曲的改造人,高專的停屍間沒有能力全部收容,隻能將其轉移到專門的斂房中,過段時間再集中處理。

這些不幸被變成怪物的人類,由於基因樣本的扭曲和外形的畸變,身份已不能確認。

出於成本的考量,再加上要注意社會影響,結局估計也隻是草草送入火葬場吧,從此以後,他們便隻會成為失蹤人口數量中上浮的一個冰冷數字。

停靈在斂房裡的眾多屍體中,八神緣認識其中兩人。

般若自然是其中之一,和其他的改造人不同,她生前曾經由普通人變為咒術師,成為改造人時甚至還具備某些咒靈的特征,比如強橫的防禦能力和部分肢體再生能力,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家入硝子醫生已經答應明天過來對其進行解剖,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或許在這起任務塵埃落定之後,她能夠將般若的骨灰帶回家鄉,對方的母親尚在人世,隻不過,她們母女二人似乎已經許多年沒有聯係過。

這個想法隻在緣的腦海中短暫停留了一瞬,便被她果斷否決了。

算了,如果她的猜測屬實,那麼那個所謂的家鄉,才是般若最想逃離的地方吧。

既然如此,乾脆幫她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作為死後安眠之地,要在高高的山峰之上,要能看見青苔和鮮花,要永遠沐浴藍天與暖陽。

至於另外一個人……緣沉默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

“通知黑崎家吧。”

聞言,五條悟也是一怔。

監控誠實地記錄下兩人的反應,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機械聲,攝像頭緩慢移向彆處。

“跟我講講今天都發生了什麼事吧,我想親口聽你說。”

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傾,側身打開緣身後通往斂房的大門,示意她進去聊。

眼前陡然一暗,她抬起頭,隻能看見五條悟流暢緊致的下頜線,在黑夜中白得晃眼。

斂房裡的溫度很低,裡頭擺滿了純黑的裹屍袋,除去兩人微不可聞的呼吸,便隻有嗡嗡作響的冷氣機製動聲。

在這樣略有些沉重的氛圍裡,緣將今天經曆的事情緩緩道出。

……

“吉野順平已經醒了,據他所說,當初他以為那個人形詛咒是

咒術師,對方也並沒有否認這個身份,所以才會與之產生交集。至於在改造人身上發現的學生銘牌,確實是他的沒錯,但在之前便已經丟失,他也沒有多想。”

想到方才通話時,電話那頭愧疚得快要哭出來的順平,她想了想,還是補充道:

“虎杖找到他並說明來意後,他立刻就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可還是晚了一步,被困在那個詛咒設下的【帳】中。他似乎認為自己才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凶,表示願意接受總監會的調查和審判,我給攔了下來。”

事情發展到現在,一個還未入學的高專學生的分量,可不足以平息這場事件。

那些高層想要的,是更具有價值的東西,比如……特級。

夏油傑被指認為這件事的幕後主謀,高層中想要對其執行死刑的聲音也越來越大,不過仍舊有部分人持反對意見,表示這件事依舊有許多疑點存在,需要再深入調查。

想必這一小部分高層,就是當初夏油傑通過威逼利誘納入自己陣營,使他能夠順利完成“歸降”的支持者吧。

然而,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絕對的盟友,隻存在絕對的利益。

在這場利益的博弈中,是非對錯,其實是最無足輕重的東西。

雖然如此,可既然有愣頭青想來逞英雄,他們估計也不會介意先殺一個,以儆效尤。

在她道出今日發生之事的時候,五條悟一直倚著欄杆,視線緊緊盯著她,大半面孔被眼罩遮住,看不太清神情。

“那你呢,你又有什麼想法。”

“吉野順平不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凶。”

八神緣平靜地搖了搖頭,眼中毫無波瀾,淡定得仿佛她接下來說的話,與自己毫無關係般。

“他們的目標,是我。”

話音落下,兩人皆沒有再開口說話,室內一片死寂,襯得冷氣機製造的動靜,更加惱人。

良久,五條悟才再次開口道:

“你應該清楚,整件事中最可疑的對象是誰吧?”

是誰指認夏油傑為盤星教任務的罪魁禍首,是誰作為唯一目擊者,確認了黑崎凜的死亡真相,若非【窗】的工作人員在現場發現了屬於傑的咒力殘穢,這次被關進咒牢中的,可不一定會是誰。

“我知道。”

緣的聲音依舊平穩,隻有那微沉的目光,證明她此刻的心情並不冷靜。

“我相信弟弟,等他回來後,我會找他問個清楚。”

見她這副樣子,五條悟的手指微微蜷曲,下意識想要上手扯起她的腮幫子,讓她彆那麼沉重,事情說不定沒他們想得那麼糟糕呢。

可手抬到一半,他卻又意識到這種行為有些不妥,隻能心虛地彆過頭,強行轉移話題。

看著斂房內那些改造人的屍體,五條悟不期然想起伊地知早些時候彙報給他的內容,裡櫻高中的大半改造人,都是被他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學生給消滅的。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問道:

“對了,八神同學從前殺過人嗎?”

回應他的,是緣乾脆利落,毫無停頓的肯定答案。

“殺過。”

似乎是擔心對方不相信,她還極為認真地補充說明道:

“殺過很多。”

這出乎意料的答案讓五條悟微微一愣,卻又很快反應過來,而後自哂著搖搖頭,沒再克製蠢蠢欲動的雙手,安撫性地在自家學生的腦袋上拍了拍。

他沒有過問緣從前殺過什麼人,又為何殺人,也沒有給出那些虛無縹緲的承諾和安慰。

咒術師的世界,一向便如此殘酷。

唔,不過考慮到八神同學雖然看起來早熟老成,但實際年齡還是個未成年,以後這種事,還是讓成年人來做吧……

一門之隔的屋外,是如濃墨般的黑夜。

昏黃的路燈高懸在鬱鬱蔥蔥的樹冠之間,光影婆娑,將路上行人的影子,也分割成散落一地的碎片。

虎杖抬頭看向夜空,微微眯起眼,視野範圍內的東西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如同夢境般恍惚。

相比於七海,他的傷勢要輕上許多,剛得到能夠自由活動的許可,他便迫不及待地來了斂房,想要祭奠一下這些無辜喪命的死者。

沒想到,卻意外聽到了五條老師和八神學姐的談話。

即便自認為這段時間已經成長不少,但冷不丁聽到這種對話,果然還是太過沉重了啊……

在校園中漫無目的地散步,虎杖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上演著白天殺人時的場景,骨頭斷裂的聲響,生命逝去時那驚恐哀傷的眼神,還有,學姐冰冷又沉穩的雙手。

學姐說,她殺過人,還殺過很多人。

怎麼會這樣呢,她還那麼年輕,她隻比自己高了一年級,為什麼會……

“嗤,小鬼,你現在知道那個女人的真面目了吧。”

紛亂的思緒被這驟然響起的聲音打斷,虎杖皺了皺眉,已經習慣宿儺時不時會忽然冒出來的動作,絲毫沒有驚訝,隻是冷冷地問道:

“你又想說什麼?”

“我說,八神緣可不像你以為的那樣溫柔善良,蠢貨。”

夜色中,虎杖臉側的嘴巴一張一合,屬於另一個人的聲音從其中冒出,這情景說不出來的詭異。

“那女人從前就是這樣,裝得比誰都要乖順聽話,實際上卻是最冷酷無情的那個,你竟然以為她會因為殺人而難過,還真是蠢的無可救藥啊。”

“你住嘴,不準你這麼說學姐!”

聽到他這樣汙蔑學姐,虎杖再也忍不住了,生氣地站定在原地,極力為緣爭辯著。

“嗬,我有說錯嗎?小鬼,你可彆忘了,可是那個女人親手帶你結束了一條生命啊。嘖,稱呼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為生命,還真是讓人有夠惡心的。”

耳邊回蕩著宿儺極儘嘲諷的話語,即便捂住耳朵,這聲音依舊會直接在腦海中響起。

虎杖知道對方看自己不順眼,平日裡最大的愛好就

是對他冷嘲熱諷,但是,他可以受到這些譏諷和侮蔑,他的夥伴不行,那些可憐逝去的生命也不行!

極度的憤怒之下,他將平日裡不敢說的,一股腦兒統統說了出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八神學姐,你不是喜歡她嗎?!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尊重她,保護她,知道學姐殺了很多人,我一點都不認為她殘酷無情,我隻心疼她要經曆這些!”

虎杖的聲音有些顫抖,卻絲毫沒有停頓,他控製不住地想起殺人時的感覺,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他則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凶。

“學姐隻比我大兩歲,憑什麼要承受這樣的命運,她明明可以像其他女孩子那樣無憂無慮地享受人生,卻早早背負起了保護他人的責任,這樣好的學姐,你憑什麼這麼說她!”

若是可以,誰又想親手了結他人的生命呢?

從虎杖說第一句話開始,宿儺便陷入了震驚的狀態中,直到小鬼發泄般地吼完,他才有些不在狀態地回複道:

“不過就是殺個人而已,有什麼好委屈的。不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誰告訴你我喜歡那個女人的!你彆以為我現在殺不了你,你就可以胡說八道,那種女人,誰會喜歡?!”

“我!就!喜!歡!”

回應他的,是虎杖更加大聲地回吼。

“不僅我喜歡,五條老師也喜歡,真希學姐他們也喜歡,大家都喜歡八神學姐!隻有你這個膽小鬼,連自己的喜歡都不敢承認!”

這一次,宿儺沒有再和他爭辯,在精神世界中翻了個白眼,便霸道地切斷和外界的聯係,滿臉不屑地坐回白骨王座之上。

這小鬼花生米一樣的腦仁裡,估計就隻能想到這些東西了。

他在意八神緣,隻是因為她的領域能夠牽動自己身上的黑紋,否則,他早在千年之前便殺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還會留她活到現在?

笑死,誰會喜歡那種人啊。

切,反正他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