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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十一月,下卯日。

天色尚未破曉,晨霧彌漫,為了新嘗祭而特意建造的宮殿依舊於夜色中沉睡,造型古樸的石燈沿著主道兩旁鋪設,搖曳著昏暗的燈影,將來人引向更為深沉的黑暗。

雖是深秋,可道上卻不見一片落葉,磚石鋪就的道路乾淨整潔,一看就是被人用心打理過的。

寬大的衣擺在地面拖行而過,八神緣手捧托盤,沿著這條燈影幢幢的道路,孤身一人向前走著。黎明前的天色最為昏沉,即便有著數以百計的石燈引路,幽冥仍如霧般,無聲無息間將人籠罩。

雖然已經儘力放慢步子了,但這條道路終究是走到了儘頭。

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威嚴宮殿,她輕歎一口氣,伸出手。

嘎吱——

沉重的殿門被緩緩推開,乳色的霧氣從縫隙中傾瀉而出,爭先恐後地奔向無邊夜色,頃刻間,濕潤馥鬱的霧氣便包圍住了緣。

她沒有驚慌,隻是靜靜站在原地,等著這股氣流散去,視野範圍內的能見度也恢複到了正常水平,才抬起步子,踏入殿中。

繞過遮擋視線的屏風,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大殿中央一個巨大的浴池。

浴池整體呈正方形,四周以玉石堆砌,奢華無比,清澈的水流於其中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柔和地拍打在石階上。

沿著池子的周圍,被人撒上了一圈兩指寬的粉末,殿內的異香,正來自於這粉末。這是供奉在兩大佛門聖地——南都北嶺的山門前,受萬萬信徒焚香祈禱,積累百餘年的香灰。

隻不過由於水汽的濕潤,這些香灰皆已潮濕,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黑色,那陣陣異香,也因此而愈發濃鬱。

正當八神緣思考著,如果偷偷將這圈香灰抹掉,會不會給兩面宿儺惹點麻煩之時,耳邊卻忽然傳來了“嘩啦”一聲巨響,回蕩在空曠的大殿內。

循著聲音望去,隻見乳白色的水霧包圍下,漣漪泛起的正中央,赫然出現了宿儺的身影。

他全身未著寸縷,赤|裸地站在浴池中,健碩挺拔的身材充滿野性的氣息,每一塊肌肉都像是由手藝最為高超的匠人鑿成一般,極具力量的美感。肆意蔓延在這具完美肉|體上的黑色紋路,更是為其添上了幾分邪異。

緣面色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幕美景,甚至有點遺憾這個時代沒有照相機,不能拍下來和真希分享一下。

那家夥專攻體術,看見這種沒有一絲一毫贅肉,每塊肌肉都被完美利用起來的體格不得瘋。

感受到八神緣放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宿儺也不在意,單手撩起額前的碎發,將其一並攏在腦後,便慢慢向著她所在的方向走去。

水池是中間深四周淺的結構,隨著他的移動,妨礙視線的霧氣漸漸變淡,水波蕩漾間,緣就這麼輕輕鬆鬆地窺見了這位傳說中的,詛咒之王的全貌。

好家夥,吃什麼長大的啊……

視線不經意間掃過,

緣陷入了深思。

要是研發出了關於這方面增強的藥物,絕對是條發家致富,做大做強的產業鏈啊。到時候她還乾什麼咒術師,下半輩子直接躺平。

儘管被看光了,但宿儺卻一點也不害羞,淡然自若地走到緣的面前,便張開手,示意對方為自己更衣。

都有四條手臂了,怎麼還跟個殘廢似的。

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她認命地放下托盤,拿起身旁的白色棉布,為其簡單擦拭起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泡了個澡,相較於平日,現在的宿儺看著要柔和許多,周身的戾氣也被抹去大半,竟有兩二分正常人的模樣。

他的頭發被儘數打濕,由櫻粉色變為更加濃鬱的深紅,時不時有兩二滴調皮的水珠順著發絲墜落,沿著刀刻般的肌肉紋理向下淌去,隻在肌膚上留下一道道澀氣的水痕。

雖然不介意占便宜過過眼癮,但要緣突破道德底線,直接上手摸遍對方全身,還是讓她有些無法接受。

乾脆隻隔著棉布,囫圇擦一下上半身就行,至於下半身……嗯,詛咒之王應該沒那麼容易得關節炎和風濕吧?

擦拭到背部的時候,恰巧有一滴水珠落在了宿儺背後的黑色紋路上,八神緣正打算隨意抹過,卻驀地頓住,狐疑地看向這近在咫尺的奇怪印記。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方才水滴落下的時候,這道黑紋,突然像是注入了生命般,猛地流轉了一瞬。

糾結良久,她最終還是沒抵抗住內心的好奇,悄悄伸出一根手指,借著棉布的掩飾,指尖輕劃過這道黑色的紋路。

然而……無事發生。

緣不信邪,又戳了戳。還沒反應?再戳。

如此往複,循環再二。

宿儺終於忍不住“嘖”了一聲,微側過身,乾脆利落地握住她的手腕,不耐煩道:

“你還要占便宜占多久?”

正發揮科研精神,專注於探索詛咒之王不得不說的秘密的八神緣???

不是,誰占你便宜了。

她想要開口解釋,兩面宿儺卻不給她這個機會,鬆開她的手後,就徑直走向緣方才放下的那個托盤處,拿起祭服,隨意披在身上。

辯解無果,緣隻能面無表情地鬆開手,任憑棉布掉落在地上,再順勢狠狠踩上幾腳。

宿儺此時已經穿上了素白的裡衣,正懶懶散散地係著腰帶,大半胸膛裸|露在外,慵懶又性感,濃濃的雄性荷爾蒙氣息,撲面而來。

隨手將腰帶捆了個鬆鬆垮垮的結,宿儺轉過身,神色莫測地打量了緣半晌。

倏而,他微抬起下巴,懶懶道:

“過來。”

緣不知所以地走上前,還未完全站定,就覺得頸後一燙,身子不受控製地向前踉蹌。

兩面宿儺俯下身,手掌輕而易舉便覆蓋住了她纖細的後頸,還硬是將其往前帶了幾步,完全籠罩在了他的陰影之下。

身邊充斥著對方蠻橫又炙熱的氣息,八神

緣有些不適應地微微蹙眉,想要躲開,奈何前後皆被擋住,隻能無奈地站定在原地,看看他又想整哪一出。

“八神緣。”

宿儺低下頭,直視著她的眼睛,兩人此時的距離極近,近到他能清楚看見,對方眼底從未變過的冷靜和理智,仿佛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能令其產生一絲動搖。他盯著看了兩秒,才玩味地說道:

“你要死了,害怕嗎?”

害怕?

緣歪了歪腦袋,有些想笑。

好吧,她也確實笑了。

漆黑的眸子被水汽氤氳,微微彎起,如同倒映在深潭中的弦月,光而不耀,靜水流深。白皙的肌膚因室內略高的溫度而染上了一抹豔色,唇邊含著的淺淺笑意,繾綣又誘人。

宿儺眼神晦澀,像是被蠱惑了似的越靠越近。

嗅覺敏銳地捕捉到一絲香甜,有點像是這家夥最愛吃的甜食,但又要更好聞些,讓他沒那麼嫌棄。手心的肌膚細膩又溫軟,他不禁覆得更緊了些,卻又奇怪的沒有產生想將其撕碎的興致,隻是忍不住輕輕摩挲。

“怕個球。”

正當兩人越靠越近之時,八神緣卻忽然乾淨利落地甩下這句話,瞬間打破了兩人間若有似無的曖昧氛圍。

“我不會死的。”

眼前之人比他嬌小許多,體型懸殊帶來的壓迫感並沒有使其膽怯,相反,她甚至還極為自然地抬起頭,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幅度絲毫未變。

“我說,我不會死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死。”

柔弱又纖細的身材,卻用最平靜的聲音,說出最囂張的話語。

宿儺身形一頓,危險地眯起眼,正想要說些什麼,大殿的門卻在這時被敲響了。隨之一同傳來的,是裡梅恭敬的請示。

“大人,天皇的血送來了。”

“進來吧。”

鬆開八神緣,兩面宿儺站起身,面無表情地對外說道,同時裡梅也應聲而入。

剛一進來,他就察覺到了室內的氛圍有些不對勁,特彆是涇渭分明,相對而站的八神緣和宿儺大人,兩人之間微妙又洶湧的拉扯感,呼之欲出。

看著裡梅手裡捧著的一個小小瓷瓶,宿儺沒有猶豫,取過瓶子後,就將瓶中的東西一飲而儘。

見對方就像喝飲料般飲下了據說是小天皇之血的液體,八神·宮廷刺客·捅完天皇就跑·緣戳了戳裡梅,感慨道:

“你還能搞到天皇的血啊,長本事了呀。”

聞言,裡梅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解釋道:

“這不是我……搞到的,是天皇和大人之間的交易內容之一,是對方自願贈予的血液。”

“啊?皇室的血要更好喝些嗎?”

緣疑惑地眨眨眼,陷入深思。

若是皇室的血真的要好喝些,那她上次捅了小天皇,流得那麼多血豈不是浪費了?雖然她也用不上吧,但做成毛血旺饞一饞宿儺也行啊。

“據《古事記》記載,皇室的祖先,可追溯至天照大神。”

喝完血後的宿儺又恢複了以往懶洋洋的風格,漫不經心解釋道:

“他們自稱為行走在人間的神明,自高天原之上降臨於人世,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有一點,皇室確實是特殊的。”

他扯了扯唇,看向皇居所在的東方。

“無論跟多麼強大的咒術師聯姻,皇室永遠不會誕下擁有術式的孩子,這是個天生與咒術斷絕的家族。然而,他們的血液,越是血統純正的接班人,自願奉獻出來的血液,就擁有更為奇特的效果。”

比如……欺騙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