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在八神緣鬼畫符到第三張白紙之時,兩面宿儺終於出現了。

不過這一次，他的手上已經沒了那封信的影子，隻是將手攏進兩邊的衣袖,緩緩從內室踱步而出。儘管他面上依舊是那副無波無瀾的樣子,但不知為何,緣總覺得他現在應該心情不錯。

看來信中的內容，他很滿意啊。

果然,當宿儺再次看向立於院內的憲和親王之時,他的態度，堪稱和顏悅色。

“回去告訴你們的王，我同意了。”

聞言，憲和親王臉上的笑容,再一次加深了些。

“我這就將這個好消息，書信一封,傳給陛下。”

他握緊手中的扇子，強忍住激動的情緒,行了個標準的禮後,就準備辭行。

既然雙方的目的，皆已達成,宿儺也不想看見無關緊要的人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免得對方有什麼看不順眼的地方,他又忍不住出手殺人，便隨意揮了揮手,讓其自行離去。

看著姿態優雅又不失速度,疾步離開的憲和親王,緣微微眯了眯眼，心中不禁有些好奇起來。

天皇究竟允諾了什麼，讓宿儺這種倨傲自大的家夥,都能夠收斂起脾氣，裝成現在這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他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麼？

正當她沉思之時，兩面宿儺卻已經轉過頭，對著裡梅說道：

“裡梅，準備一下，估計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前往平安京了。”

“是，大人。”

聞言，裡梅倒也沒有多驚訝，或者說，早在那位憲和親王說明來意的時候，他心中就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他垂下眼簾，低頭示意過後，便退至屋外，準備聽從吩咐去收拾行囊。

無論如何，他隻要一心一意地追隨大人就行了，其他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哪怕……是他自己。

裡梅的身影已經逐漸消失，宿儺卻並不像往常那樣，獨自回到屋內。反而一反常態，在八神緣的對面坐下，一副不準備走了的樣子。

見狀，緣默默收拾了下桌上雜亂堆放的紙張，還假裝不經意的，將其中一張，塞到了整疊紙的最下頭。

有些東西，還是不要被人發現比較好。

坐於她對面的宿儺，高大的身影在狹窄的矮桌面前，莫名有種成年人強行搶了小孩位置的局促感。

他隨手給自己倒了杯清茶，喝了一口後，又皺眉將其放回桌上，似乎不太滿意的樣子。

泛著淡青色的茶水在褐色的陶杯中蕩漾起陣陣漣漪，茶香味在室內無聲無息地蔓延，室內一片靜謐，無人開口說話。

八神緣對這種氛圍適應良好，要是哪天兩面宿儺忽然主動開口和她嘮家常了，她才害怕呢。

沒想到，對方確實沒有開口說話，他直接上手了。

感覺到手邊堆疊著的紙張被人為挪動，她來不及多想，伸出手便一把將這疊紙按住。

本想要清理出桌面，讓空間不至於太過狹隘的宿儺一愣，微微眯起眼看向對面，下意識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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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而低沉的男聲在室內響起，普普通通兩個字，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然而，緣卻不為所動，同樣看向對方，面無表情地回答了兩個字。

“不要。”

兩人對視著，誰也不願先移開視線，原本靜謐的氛圍，也逐漸變得焦灼起來。矮桌開始細微地顫抖，慢慢的，這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劇烈。

隨著“咯吱”一聲的木頭哀鳴響起，八神緣和兩面宿儺兩人，同時動了。

鐵鏈碰撞間的刺耳噪音，木頭斷裂之聲，陶杯倒地時清脆的聲音，共同譜寫了一曲並不悅耳的樂章。

拳腳帶著尖銳的破空聲，一觸及離，可拳風和腿風帶起的風勢，卻將方才還被兩人死死壓住的那疊紙，全部揚了起來。

兩人各站在房間一端，呈對峙之勢，洋洋灑灑的白紙宛如雪花一般，從他們之間墜下。

有這麼一張特彆的紙，晃晃悠悠地從室內飄過，極為巧合地劃過宿儺的面前，而這張紙，好死不死，就是緣不想讓對方看到的那張。

嗯……就是說吧……人在有怨氣的時候，嘴上可能不會說什麼，筆頭上寫的，就可帶勁了。

而她八神緣，也隻是一個平平無奇，正值壯年的5G網十級衝浪選手罷了，極為善於用語言來表達情緒。

等等，也不一定呢，上面都是極為現代化的網絡詞彙，還有些顏文字emoji，用毛筆寫出來更和鬼畫符無意，宿儺就算看見了，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這麼想著，緣瞬間淡定了。

靜靜地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兩面宿儺精準地抓住那張還在半空中蕩悠著的紙，然後，就見他盯著那張紙，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唔，不對勁，風緊扯呼。

然而，她剛一動彈，腳腕上的鐵鏈，就發出了極為響亮的噪音。

宿儺也在這個時候抬起頭來，揚了揚手中的白紙，眉頭一揚，意味不明地問道：

“八神緣，你不是不得好好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誒，裡梅呢，我去找他。”

眼見對方就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走掉，宿儺嗤笑一聲，往旁邊邁了一步，結結實實踩在垂落地面的鐵鏈之上，硬是將她固定在了原地。

命運的腳鏈被人踩住，緣沒有辦法，隻能磨磨蹭蹭，一步一步地挪到他身邊。

見她這副龜速前進的樣子，宿儺危險地眯了眯眼，最終卻還是什麼也沒說，等到她終於挪動到自己面前了，才用兩根手指夾住這薄薄的一頁紙，將其懸在對方眼前。

八神緣從容站定，視線在紙上一掃而過。

沒什麼有問題的地方啊，除了在角落裡畫了個宿儺的Q版小人，打算一會兒L揪下來撕碎之外，滿頁紙上都是混雜著英文的顏文字和一些鬼畫符的網絡用語。

咦，等等，Q版小宿儺的頭頂那行字，好像有些過於清晰了。

隻見整張白紙的右下角，畫著一個頗為可愛的小人。

他身穿偏女式的和服，翹著二郎腿坐在牛骨之上，小臉上還繪製著宿儺同款花紋，寥寥幾筆，就將其囂張傲慢的形象，生動傳神地展現了出來。

而這畫之上，赫然還寫著一行小字——

【媽の，最も煩しは裝逼の人】

白紙被人移開，宿儺面無表情的臉，出現在了紙張之後。

他瞟了一眼那行小字，視線又輕飄飄落在八神緣的臉上，即便他什麼都沒說，緣卻從其眼神中，讀出了這個意思——好好回答，不然恁死你。

說起來，她還是從命那兒L知道這句話的呢。

這種文字隨意混搭，讀來狗屁不通，卻又能如此精準表達出情緒的感覺，實在是令人著迷，稍微沒點文化都看不懂呢。

而現在，兩面·沒什麼文化·宿儺，正等著自己給出一個答案。

緣默了默，再一次明白了全球化對人類社會發展的意義，以及教育的珍貴性。

比如當下，她就能欺負對方是個文盲，然後儘情瞎編。

“這句話，其實就是誇人很厲害很厲害，超級無敵厲害的意思。”

緣看著對方的眼睛，從容鎮定地點點頭，又指了指“最も”兩個字，面不改色說道：“你看，這就是‘超級’的意思。”

對於她這浮誇過了頭，明顯有貓膩的說辭，兩面宿儺一挑眉，指向“媽の”這兩個字。

“那這是什麼意思？”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見到那兩個字後，八神緣一哽，靜默半晌，才吞吞吐吐地給出了個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離譜的回答。

“這個的意思是……你在我心中，就像媽媽一樣？”

“嗬。”

宿儺冷笑一聲，手一鬆，紙張還未落地，便被接踵而至的斬擊切割成了碎片。

為避免自己也被順帶切成碎片，雖然宿儺沒辦法真殺了自己，但還是怪疼的，反轉術式修複起來也挺麻煩。

八神緣急中生智，回答道：

“這是情書，沒錯，這就是情書。”

借口隻要好用，就不怕重複。對五條悟用過這個借口了又怎樣，兩面宿儺又不知道~

很顯然，“情書”這個理由，非常實用。

具體表現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宿儺便沒有再發動進攻，而是站在原地，神色莫名地看著她，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真實性。

他沉默片刻，非常直接地問道：

“情書，你寫給誰的情書？”

嘖，光考慮到借口的實用性，忘記撒謊對象的人品了。

五條老師雖然看著瘋瘋癲癲，但對於學生的隱私，還是會選擇體貼的不再過問。

至於兩面宿儺的人品。哈，他有那個東西嗎？

短暫地停頓一瞬，緣看著對方的臉，一邊觀察他的神色，一邊試探性地開始了猜答案環節。

“情書是寫給裡……”

見宿儺臉色不對，她立刻調轉話鋒，“不，其實是寫給剛才那個憲和……行行行，寫給你的，寫給你的行叭！”

真難伺候，怎麼提誰都變臉色啊，又不能把源信拿出來做擋箭牌，若是牽連到小和尚的話，她那微不可見的良心，可能過意不去。

除此之外，她在這個時代唯一認識的，就隻有羂索了。

誒，等等，對啊，她為什麼不提羂索呢？仇人的作用，不就是背鍋嗎？

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麼否認先前的話，將鍋甩到羂索身上，宿儺此時又開口說話了。

隻見他倨傲地仰起頭，極為輕蔑地冷哼一聲，不屑地看了眼緣，隻冷冷吐出四個字。

“癡心妄想。”

四個字，擲地有聲，震耳欲聾。

說完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給八神緣一個，難以高攀的背影。

緣？？？

不是，你深井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