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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諸天晦暗,孤星衝月,大凶。

八神緣的視線,從縈繞著淡淡血色的夜空,緩緩向下移動,正落在近在咫尺的兩面宿儺臉上。

她鬆開手,任憑這具早已死去多時的屍體,被重力牽引著下墜,像是一攤爛肉般掉在地上,發出沉重而粘膩的悶響。

人的身體被切開那一瞬間的出血量,甚至能夠噴濺出幾米遠,哪怕是幼童的身體,也不例外。

鮮紅的血液,呈噴濺狀橫貫少女白皙的臉頰。

被指尖暈開的鮮血,堪堪擦過眼尾,以血為妝,比胭脂還要動人上幾分。明明是這般恐怖到讓人毛骨悚然的情景,卻莫名透出股驚心動魄的冶豔來。

纖長濃密的睫毛,不堪這鮮血的重負,在卷翹的睫毛根部,凝結成一顆顫顫巍巍的小血珠。

隨著緣抬眼的動作,下墜,又破碎在她唇角。

她靜靜看著宿儺,對方的大半手掌依舊緊貼著她的臉,炙熱到令人難以忍受,卻又無法逃脫。

隻要他想,自己的腦袋,就會隨時變成豆腐渣啊……

漫不經心地這麼想著,分明是生死攸關的時候,緣卻有點想笑。

好吧,她不是想,她確實做了。

“這樣啊。”

少女揚唇輕笑,她的聲音有些喑啞,沒了素日裡的清冷涼薄,在這樣幽幽的夜色中,倒顯出幾分慵懶,撩撥的人心癢癢。

她抬起手,覆蓋在宿儺的手背上,極為大膽地帶動其一起向下移動。

感受到手背上微涼又細膩的觸感,宿儺眯了眯眼,卻沒有說什麼,任她牽引,想看看這個女人還能耍出什麼花招。

纖細柔軟的小手,緩慢又從容地操縱著,最後落在唇角處。

緣握住宿儺的食指,略微沾了沾唇邊方才滴落的血跡,緊接著,便毫不猶豫地擦過唇瓣。

一刹那,原本透著淡淡粉色的下唇,瞬間被殷紅覆蓋,嬌豔到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嬉笑著,眼裡仿佛帶著鉤子般,緊盯著兩面宿儺,眉眼彎彎,如同情人之間的呢喃撒嬌。

“好看嗎?”

指尖傳來的觸感,溫暖又柔軟。

宿儺的眼神一暗,手上順勢一用力,抬起緣的下巴,反客為主,重新占據主導地位。

他微微俯下身子,巨大體型差帶來的陰影,幾乎籠罩了八神緣整個人。

兩人此時的距離極近,近到緣能看見,對方那可怖詭異的四隻眼睛裡,儘是自己的身影。

也近到宿儺能清晰聞到,從八神緣唇上傳來的,甜美又勾人的血腥味。腰部被兩隻大手緊緊握住,動彈不得,兩人越靠越近,呼吸交纏。

這樣曖昧旖旎的氛圍,身為主角的兩人,卻一個比一個清醒。

眼底一片冰冷,他們平靜地凝視著對方,像是頭狼在爭奪領地之時的對峙,不夾雜半點溫情和動容,隻是全然的博弈和權衡。

嚓——

樹枝被踩斷的微小聲響,打破了有些凝滯的空氣。

八神緣和宿儺同時眼神一凜,向著聲音的來源看去。

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此時正站在兩人的不遠處,一臉震驚不解地看著他們,表情之豐富,簡直解鎖了他這一年的表情包,正是裡梅。

緣眉頭一挑,率先放鬆了身體,就這麼倚著兩面宿儺,把他當作自己的人形支架使用。

還彆說,人大隻就是靠得穩啊。

懶懶散散地抬起手晃了晃,見吸引到裡梅的視線,她才戲謔一笑,惡趣味地說道:

“是裡梅啊,要不要,加入我們?”

*

哐啷哐啷——

鐵鏈晃動的聲音,在院子中綿綿不絕。

裡梅已經忍受這噪音一早上了,終於沒忍耐住,一臉平靜地走到院中的樹下,抬頭說道:

“你能不能彆晃悠了。”

已經有數月未曾下雨了,院中的這棵樹,在他的照顧下卻依舊長得異常茂盛,枝葉繁茂,綠葉在陽光下恍若碧玉一般,鮮妍又生機勃勃。

比這綠意更為喜人的,卻是坐於枝頭的那個少女。

陽光穿過枝葉的空隙,在她頭頂映下細碎斑駁的光斑,如同絲綢般的長發上沒有一點裝飾,順著窈窕的身影垂下,糾纏著輕探過來的細小枝丫。

她穿著一條樣式簡單的和服,細膩白皙的小腿從和服下擺伸出,在半空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悠著。

然而,再往下看,這條小腿的腳踝上,卻綁著一條碗口粗的鐵鏈,隨著小腿的移動,相互撞擊著,發出沉重刺耳的噪音。

鐵鏈的一端束縛住她,另一端卻延伸至屋內,不知通往何方。

冷硬又厚重的鐵鏈,纖細又脆弱的腳踝,這樣反差極大的對比,視覺衝擊不可謂不大。

可何況那隻小腿的主人,就仿佛沒有感受到壓力似的,依舊怡然自樂,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光溜溜的腳丫子劃過眼前,泛著淡淡粉色的腳趾差點碰到自己的臉,裡梅皺緊眉頭,抬手就將其攥在了掌心裡,再次強調道:

“八神緣,你能不能彆晃了,很吵。”

“嗯?”

似乎像是才發覺來人的出現,緣將雙手放於身子兩側,撐著身體向下看去,精致秀美的臉上面無表情。

“這得問問你們家宿儺,願不願意解開這條鏈子。”

她難道想發出噪音啊,這條鐵鏈雖然不影響日常活動,但動靜實在是太大了,走兩步都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

網上的姐妹們誠不欺她啊,要遠離小氣的男人。

她不過是逃了一次罷了,兩面宿儺竟然就喪心病狂地用鐵鏈鎖住她,真是令人心寒。

順帶一提,這鏈條還是用“日月星進隊”那些人的武器重熔再鑄的,而這位點亮鍛造手藝的“能工巧匠”,就是宿儺本人。

對方還有這麼一門手藝在,確實讓緣有些意外。

當然,還是折兵損將,又丟失這麼一大批鐵器的藤原北家更加倒黴些。

距離兩面宿儺單方面屠戮整個“日月星進隊”,已經半月有餘。

這半個月來,或許是因為那些在他眼裡惱人的小蟲子全被拍死,再也沒人打擾他了,宿儺一直沒有出門,就呆在自己的房間裡,不知道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對方一直不出門,緣也有些苦惱。

她已經錯失最佳的逃跑機會,若對方接下來打算一直將自己帶在身邊,那逃跑成功的幾率,簡直無限趨近於零。

嘖,又小氣又宅,宿儺你完了。

腳踝傳來輕微的拉拽感,從過於發散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見裡梅還在,緣有些意外。

“咦,你還在啊?⒙_[]⒙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聞言,慘遭忽視還被噪音騷擾一上午的裡梅,終於沒控製住,黑著臉下了最後通牒。

“你再這麼吵,今晚就不做你的飯了。”

還有,什麼叫做我們家宿儺!那是宿儺大人!

燥熱的風拂過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樹上的少女,和樹下的少年四目相對,無形的尷尬,在兩人中間擴散。

在放出那句狠話後,裡梅自己也震驚了。

他跟在宿儺大人身邊數年,也不乏需要他出手殺人的時候,而跟八神緣相處久了,他的唯一威脅手段,竟然就是不給她吃飯?!

等等,為什麼這句話有點耳熟,總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小時候父母也這麼威脅過他?

所以……人果然會漸漸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嗎?

不過好在,現場尷尬的,似乎隻有他一個人。

八神緣在聽到裡梅的話後,蹙眉沉思良久,最後竟然妥協般歎了口氣,對著樹下的他張開雙手,勉為其難地說道:

“行叭,那你接住我。”

咦,竟然勸成功了?

還沒完全鬆下這口氣,又聽到對方接下來的話,裡梅表示不解。

“你自己下來不就行了,為什麼還要我接住你?”

“不要,跳地上腳會臟。”

沒有理會他到底情不情願,緣將自己的腳丫子,從對方手中抽了回來,而後瞄準裡梅的懷抱,乳燕歸巢般撲了進去。

冷不丁被帶著淡淡馨香的柔軟身子塞滿了整個懷抱,裡梅不自在地向後仰了仰,為了掩飾羞惱,他特意放大聲音斥責道:

“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子,整天瘋瘋癲癲的!”

等等,為什麼這句話又有點耳熟?母親從前斥責姐姐似乎就是這麼說的。

他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張口就是這種話啊?!

壓倒裡梅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八神緣莫名其妙的眼神和頗為理所當然的話語。

“你既給我洗衣服又給我做飯,還幫我收拾房間,渾身上下散發著母性光輝。我們之間,怎麼能用單純的男女有彆來定義呢!裡梅,你知道嗎,有一個詞,叫作——男媽……唔唔唔?”

忍無可忍,將剛做好的糕點塞入對方的嘴裡,以避免再聽到什麼突破下限詞彙的裡梅,在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自然地,就做了隻有八神緣一人愛吃的甜食之後,可想而知的……

他,崩潰了。

接下來的半天,裡梅選擇閉口不言,一邊繼續手頭的活,一邊靜靜思考自己這種奇怪的行為舉止,究竟是不是被某種詭異的術式給影響到了。

而吃飽喝足的緣,則是乖乖坐在室內,執筆在紙上隨意畫著什麼。

一時間,室內一片靜謐祥和,一人賢惠地穿針引線,另一人則乖巧地伏案寫字。

多麼歲月靜好,母慈子孝(劃掉)的一幕啊。

兩人再次被驚動之時,是因為門外傳來了數聲敲門聲。

敲門之人想必接受過極為良好的教育,隻是克製又輕緩地敲了三下院門,便沒有再敲下去。

隨後,門外便傳來了溫潤而有禮的男聲,帶著濃濃的京都口音,文雅,卻又拗口。

說了一大堆,簡單提煉出來就是一句話——

“我是平安京天皇的使者,被你打怕了,特意過來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