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場內的沉默持續了許久, 月亮也從正中開始向西偏移，八神緣覺得，再這樣對峙下去, 今晚上大家都彆想睡個好覺了。

原本必死的局，因為羂索這個“小福娃”的福報，也隱隱有向她傾斜的趨勢。

既然如此, 不妨再大膽些。

“你……”

緣剛想要開口說話，卻見兩面宿儺忽然舉起了右手，漆黑而尖銳的指甲，直指左臂，指尖在月色底下，泛著不祥的光芒。

咦, 等等，這幅畫面, 怎麼有些眼熟？

還沒等她回想起來，眼前人已毫不猶豫地切斷左臂, 血液如泉水般噴湧而出, 和她方才隻是割傷手臂的傷口, 形成了鮮明對比。

緣默了默, 再一次切身體會到了，相較於現代, 咒術全盛時期的咒術師和咒靈都格外凶狠是什麼概念。

不管是先前被切斷手臂連疼都不喊一聲, 隻管悶頭逃命的粉發女，還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往身上添傷口的兩面宿儺，那是完全沒有將疼痛放在心上啊。

該說不說，狠還是你們狠啊。

任憑鮮血四溢, 兩面宿儺的目光緊緊鎖定著八神緣，不放過她的一絲反應。

然而……無事發生。

緣還好端端地站在那兒，甚至還特意舉起剛愈合的左臂，仔細端詳了番。

嗯，膚如凝脂，吹彈可破，沒有一點即將斷掉的征兆。

不過很顯然，她的這番動作，被對方誤認為是挑釁了，雖然……她也確實有這個意思吧。

兩面宿儺危險地眯起眼，嘴角扯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下一刻，斷臂在瞬息間便完成了再生，他也順勢上前，重新發起了進攻。

好在這段對峙的時間內，緣體內的咒力再次得到補充，也在暗中布置了構築術式和擴張術式。

至於孕育咒靈之法，太過消耗咒力，且孕育出的咒靈也不可能打得過兩面宿儺，在此刻就顯得有些雞肋了。

乾脆直接放棄，將有限的咒力，皆放在另外兩項上。

首先是擴張術式——【諸相非相】。

大概是因為領域的展開，太過消耗咒力。早在他們兩人沉默之時，對方的領域【伏魔禦廚子】便已被解開，這也為她偷偷設下【諸相非相】，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否則在對方的領域中，一切動作都被洞悉，擴張術式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伴隨著接一連三的悶響，刺耳的尖嘯聲在荒原之上回蕩，火光衝天而起，爆炸聲震耳欲聾。夜晚像是被強製喚醒了一般，鳥獸驚散，灼熱的氣浪燎起，火舌舔舐夜空，將其暈染成一片鮮紅。

由於兩面宿儺的動作太快，幾乎是動身的下一秒，對方就來到了她的眼前，緣始料未及，使得爆炸的最中心點，稍落後其一個身位。

也就是說，當他出現在緣的面前，且正要發起進攻之時，她用【諸相非相】布置下來的爆炸點，正巧在其身後被引爆。

爆炸產生的衝擊波，以超音速向著四周傳播，空氣迅速流動形成動壓，讓兩面宿儺被掀飛的同時，還順勢讓八神緣做了墊背的。

不過緣有理由懷疑，他就是故意讓自己當墊背的！

她親眼看見，對方衝向自己之時，原本要進行防禦的身形，在看到她之後，重新調整，直直向著她襲來。

以宿儺的體型，再加上衝擊波形成的推力，她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同時，還向後滑行了十數米。

後背疼得已經失去了知覺，身上的重壓更是讓她差點背過氣去，若不是體質在這段時間得到飛速提升，她說不定已經暈死過去了。

一口氣緩過來，緣睜開眼，正對上兩面宿儺饒有興趣的視線，嘴角還噙著惡劣的微笑。

“疼嗎？”

這家夥，明明自己受的傷也會同步出現在他身上，竟然還像個沒事人似的，站在這兒調侃她。

緣無語了一瞬，但仍就誠實地點點頭。

“嗯，挺疼的。”

雖然死過了一次，但第一世死的時候還挺利索的，沒承受太多痛苦。

幼年時候，在禪院家經受的也基本上隻是精神攻擊，肉|體卻一直處於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階段，實在和這些胳膊斷了都不吭一聲的狠人沒法比。

既然如此，那就誠實地認慫吧~

“你看起來很驕傲啊，要我誇誇你嗎？”

兩面宿儺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爆炸燃起的火光在其身後鋪開，卻不能為其染上一分暖色。

緣平躺於地面之上，都能感受到後背處的血液已經浸透了衣衫，像是不要錢般流了出來。

話說回來……反轉術式能治愈傷口，那能補血嗎？

及時收回過於跳躍性的思考，她重新將視線聚焦到了眼前人的身上，淡淡說道：

“誇誇嗎？也不是不行。”

能被詛咒之王親口誇讚，簡直為她的履曆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啊，現在就業形式這麼困難，大家都卷生卷死的，咒術高專的文憑太沒有競爭性了！

正進行語言攻擊的兩面宿儺，沒想到八神緣竟然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下意識抬手想要人為切片，又想到切片了對方的結果，就是自己也要跟著一起分裂。

隻能悻悻地“嘖”了一聲，才嘲諷道：

“你可真沒勁啊。”

簡直像是一潭死水般，是篤定自己沒辦法殺了她，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的嗎，真是讓人不爽啊。

“哦。”

秉承著成王敗寇，虛心接受且死不悔改的精神，緣面色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評價，還順便用反轉術式治愈好了傷口。

經過這短暫的交手，她算是徹底確定了一件事。

正面對抗，她絕對打不過兩面宿儺，甚至連逃跑的可能性都極低。

與其白白浪費咒力，用遍體鱗傷換來既定的事實，倒不如先穩住對方，反正他現在也殺不了自己，隻要還活著一天，她就能想辦法跑。

等到傷口基本上愈合完畢，痛感也逐漸消去，八神緣才坐起身，靜靜看著兩面宿儺，等待他的決定。

沒想到她竟然這般順從乖巧，宿儺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心下稍稍滿意了些許。

又看了眼天色，月亮已逐漸西斜，荒原儘頭，已隱隱有野獸的蹤影出現，大概是聞見這裡傳來的血腥味，又被感知到危險的天性所壓抑，所以才在邊緣徘徊，相等他們走了之後再飽腹一頓吧。

想到這，他也有些餓了。

反正人就在這兒，跑不了，乾脆先回去讓裡梅做頓飯吃，之後再慢慢研究吧。

愉快地做好決定，兩面宿儺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就走了，隻留下一句“跟上”，被染著血腥味的風，傳進緣的耳裡。

看著一前一後，已經走出好一段距離的兩人，她頓了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與他們截然相反的方向。

切，你讓我跟我就跟啊，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剛轉過身踏出一小步，強烈的危機感忽然湧上心頭，八神緣反應極快地收回腳，下一秒，一道攻擊，已落在她身前不過寸餘的地方。

大地之上，赫然出現了一道狹長的斬擊，長約五米左右，深度更是有半個手臂長短，光是看著，便讓人覺得鋒利得不敢觸碰。

乖巧地轉過頭，確定好宿儺和那個似乎是叫做什麼梅的年輕咒術師的位置，緣非常識時務地跟了上去。

甚至在感覺到那個留著白色短發的咒術師側目看向她時，非常親切地打了個招呼。

“你好，我是八神緣，你叫什麼名字？”

……

回應她的，隻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見此，緣沒有氣餒，反而自顧自說道：

“我記得你名字裡有個‘梅’字吧。小梅？阿梅？梅子？”

為了避免她再猜下去，自己就要和某個貴族家的小姐重名了，裡梅忍無可忍，冷冰冰地吐出了兩個字。

“裡梅！”

“好的，裡梅。”

像是絲毫感受不到對方不悅的心情似的，八神緣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繼續問道：

“那你和兩面宿儺，額，大人是什麼關係啊？”

又是一片死一樣的沉默，緣再次開始了自己的大膽假設。

“隨侍？”“徒弟？”“親戚？”“嗯……愛人？”

唰——

又是一道鋒利的斬擊，看著比上一次還要廣闊的斬擊範圍，緣微微一笑，從心地選擇了閉嘴。

很好，這片土地，重新歸於寧靜。

*

回憶結束，時間回到現在。

用完一頓令人滿意的飯菜，緣推開身前的矮幾，走到門前。

木質的地板在夜色中帶著點點涼意，赤腳踩在其上，反倒拂去了一絲夏日夜裡的燥熱，借著窗外淺淡的月光，她拿出了【十八界】，細細察看。

早在從那個粉發女的手上奪回【十八界】之時，她就想好好研究一下了。

奈何當時的情形實在不適合，又有兩面宿儺在一邊看著，緣隻能按捺下略有些忐忑的心思，等到四下無人時，再拿出咒具。

為了削弱他們的防備心理，也為了讓那個叫裡梅的年輕咒術師主動不和她共處一室，她可是想了很多辦法呢！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她隻不過是多問了兩個問題，對方怎麼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可能，是她運氣好吧……

反正結果已經達成了，管他過程是怎麼樣的呢~

十八顆花樣顏色各異的菩提子，在月色底下散發著溫潤的光芒，緣把手串緊緊攥在手裡，慢慢閉上眼，展開術式。

感官的世界中，各色咒力流轉，濃鬱又鮮明。

可是沒有，沒有屬於命的氣息。

握著咒具的手忍不住一緊，緣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一絲異樣，反而集中精神，更加投入地去感知。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手腳已隱隱有些發麻，感官深處，在某個極不起眼的地方，她終於找到了一絲屬於弟弟的咒力。

雖然非常單薄，但她不會感覺錯的，這就是命的咒力！

不知道他在墜入【食骨之井】後經曆了什麼，氣息竟然這麼微薄，若是自己沒有找到【十八界】，估計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自然消散。

好在現在，她找到他了。

命，姐姐找到你了。

心神陡然鬆弛下來，自穿越到平安時代後，一直忙碌奔波，不敢有片刻停留的身體，也在卸下心頭重負的一瞬間，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

月亮已是清淺的一芽兒，遠遠掛在西邊，像是落於紙上的一滴清水，隨時會蒸發消失。

東邊漸漸泛起魚肚白，金色的光芒在雲中暈染，交織出一副波瀾壯闊的瑰麗美景。

於晨光的熹微之中，八神緣漸漸合上雙眼。

困意襲來，她沒有抵抗，就這麼躺在障子門前的地板上，半邊身子沐浴於曦色中，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兩面宿儺到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