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在跳入這口【食骨之井】之前, 八神緣曾經想過會在井的那頭遭遇什麼。

可能是密密麻麻的咒靈，像是養蠱似的擠在一塊兒；也有可能裡面什麼都沒有，就是一處廣袤且沒有邊際的空間；再發揮一下想象力, 還有可能其中封印著上古大魔王，就等著哪天冒出來毀滅世界……

當她跳進去，經曆漫長地下墜, 意識逐漸昏迷之時，她還在想, 這樣個掉法, 該不會要直接掉進地心吧。

所以當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平安無事地躺在草地上時，第一反應, 就是掐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陽光明媚, 從太陽的位置來看，應當還不到正午。

喜人的綠意圍繞在她周圍，耳邊則是清脆的鳥鳴，八神緣靜靜躺在綠茵中，看著頭頂那片藍的晃眼的天空, 心底隻閃過一個想法——

啊，好像穿越了誒。

至於為什麼一睜開眼就斷定自己穿越了, 當然是因為, 節令不對。

她跳進【食骨之井】的時間是11月24日晚，京都的天氣相較於東京要冷上許多，除了一些常青植物, 道旁的樹葉，都黃得差不多了，草地亦是如此。

哪像現在, 觸目所及皆是生機盎然的綠意，體表的溫度也非常舒適，綜合考慮下來，應當是春夏之交的時節。

要麼就是她一直掉到了南半球，要麼就是穿越了。

八神緣從草叢中坐起身，極目遠眺，終於在視野的儘頭，看見了這片廣袤草地上，佇立著的一棵樹。

它長得並不高大，枝葉卻非常茂盛，遠遠看去，能輕易判斷這棵樹朝南方向的樹葉，要茂密許多。

嗯，還在北半球，確定穿越無疑了。

一陣風吹過，柔軟的草地像是海浪般翻湧起來，一同吹起她的長發，飛舞在這片不屬於她的時代的風中。

在原地呆坐許久，緣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打算四處看看，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弄清楚她現在究竟是在怎麼樣的一個世界中比較重要。

周圍並沒有弟弟的氣息，也沒有找到她特意丟下去的那件咒具【十八界】的痕跡。

穿越這件事，她並不算陌生。

上輩子死掉之後，意識也隨之消散。

再有意識之時，八神緣隻感覺自己身處於一個漆黑溫暖的地方，身體還被液體包裹，儘管如此，卻能暢快地呼吸。

在短暫地回憶起上輩子那些影視作品之後，她大膽猜測，自己應該是重新投胎了，甚至已經成功從胚胎轉變為胎兒，隨時準備降生。

坦然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後，正準備養精蓄銳繼續睡覺的她，卻忽然覺得肚臍眼的臍帶處，動了動。

意識重新恢複清明，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胞宮裡隻有她一個胎兒的存在，那這莫名的動靜，是從哪裡來的？

鬼使神差的，她看向了頭頂。

母體之外，似乎孕育著另一個，和她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生命。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心頭忽然升起強烈的喜悅，八神緣覺得這股情緒來的莫名其妙，根本不像是她的性格，倒像是……感知到了彆人的情緒。

嗯，現在的心情又變激動了，果然是母體外的那個存在搞的鬼。

所以，她這輩子，究竟是什麼物種啊？！該不會是什麼地外生命吧。

算了，外星生物就外星生物吧，反正當人也當膩了，換個物種當當，就當體驗新人生了。

這種被混淆的認知，一直持續到了她偶然間在意識清醒之時，感覺到了母親隔著肚皮的輕柔觸碰和低聲細語後。

那時她才認識到，這輩子的她，還是個人類，就是情況有些特殊……特殊得不止一點點。

總而言之，相比於第一次穿越，這一次的她，至少還是身穿，對自己的物種，也有著清楚的認知。

日頭逐漸爬上頭頂，身周的溫度，也略有上升。

不知道在這片廣袤的草地上走了多久，周圍的景觀逐漸從草地變為了稀疏的山林，卻依舊不見人煙，八神緣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掉到什麼深山老林來了。

正想著要不要隨機孕育出隻咒靈，看看能不能當做交通工具之時，她忽然一頓，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她走了這麼久的路，為什麼，沒有感覺到累？

要知道在高專之時，她可是連上下山，都要歇上一段時間的人，有了小白鳥這個交通工具之後，這種情況才改善了許多。

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粗略估計下，她已經走了差不多有兩三個小時，身體卻絲毫沒感覺到疲憊，體力依舊充盈，甚至能夠跑上兩圈。

緩緩抬起手，緣細細打量著自己的手臂。

同過去沒有什麼區彆的纖弱，在燦爛的陽光下白得透明，仿佛一折就斷，然而……她合攏十指，朝著身邊的小樹，一拳揮了出去。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反倒是耳邊響起了尖銳的爆破聲，空間扭曲一瞬，一陣黑光閃過後，那棵可憐的小樹，已被攔腰截斷。

失去支撐的上半樹身，在林中劃過一道拋物線，重重落在地面，濺起滿地泥土。

當物理打擊與咒力之間衝擊之間的誤差，小於0.000001秒時的那一瞬間，空間會發生扭曲，咒力閃耀黑光，此即名——黑閃。

這是八神緣熟記於心的概念，天生對咒力的掌控，使她能夠輕易做到讓自身咒力跟上身體的動作。

然而，受限於身體強度，即便她能夠做到這一步，卻依舊無法真正使出黑閃。

黑閃的強度，是在咒力儲備和身體強度的基礎上，進行2.5次方的計算，她孱弱的體質，已經決定了她永遠無法做到如此。

而現在，肉|體上的束縛，仿佛儘數褪去。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伴隨著每一次呼吸，那些原本屬於她的力量，正如水般向她歸來。

輕輕勾起唇角，八神緣微微眯起眼，抬頭看向天空。

澄碧的天空一望無際，來自於太陽金輝落進她的眼中，原本純黑的瞳孔，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邊，既悲憫，又無情。

多麼好的時代啊……

*

在太陽快要下山之際，八神緣終於見到了第一戶人家。

那是位於山腳下的一處小房子，房屋破敗，周圍用籬笆歪歪扭扭地隔出了個院子，院門緊闔，雖然並沒有什麼用就是了，那門破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

緣上前一步，試探性地敲了敲院門，手剛落到門上整扇門便“吱——”的一聲，自動向內敞開，本插在門上的插哨，也應聲落在地上。

屋內的人似乎聽到了院子裡的動靜，低聲咒罵幾句，便氣衝衝地打開房門，走向了院門口。

來人是個看起來非常滄桑的中年女性，穿著粗布短衣，看不太出形製，隻能憑肉眼判斷出，這身衣物的料子並不算好，領口袖口等地，都有磨損的痕跡。

對方的口音也很奇怪，充斥著各種俚語、俗話、粗話。

在見到八神緣的那一刻，原本還怒氣衝衝的女人，瞬間冷靜了下來。

她先是戒備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緣，在見到她精致的臉蛋和整齊潔白的牙齒後，略微瑟縮了一瞬。

平民是養不出來這樣漂亮水靈的孩子的，牙齒還這般整齊，一定是從小吃著細糧，嬌生慣養長大的，這一定是位貴族。

但當她的目光投向八神緣的身後，發現出現在他們家院子門口的，隻有這位衣著奇怪，孤身一人的小姑娘時，女人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她的臉上堆起熱情的笑，笑眯眯地走上前，邊走邊問道：

“小姑娘，你是在山裡迷路了嗎？”

緣敏銳地察覺到面前之人情緒的變化，卻沒有放在心上，隨意點點頭，順勢應了下來。

“對，我迷路了。”

“進來坐坐吧，不要害怕，你的家人一定會很快找到你的。”

女人伸出手想來拽她，卻沒想到，看著嬌嬌弱弱的一個小姑娘，反應竟然如此之快，側身躲開她的手後，對方便自顧自地進了院中，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見她這副樣子，女人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燦爛。

絲毫沒有在意自己被躲開，雙手隨意在衣擺上蹭了蹭，便跟在緣的身後，進了自家院子。

這樣尊貴驕傲的姿態，對方一定是位貴族！

這附近的山頭，是平安京的貴族們最喜歡狩獵的地點，她一定是在狩獵途中，和家裡人走散了，所以才會獨自一人。

隻要好好照顧她，等到她的父兄找來，他們家就發達了。

金子，綢緞，大宅，還有老大不小，卻依舊娶不上媳婦的兒子，所有的煩惱，都能迎刃而解。

這邊女人在幻想著後日的美好生活，另一邊，八神緣卻開始思考起來，自己現如今，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從剛才那個中年女人，和屋子裡的裝飾來看，大概率是穿越回了從前，就是不太清楚，究竟是什麼時期。

在人類沒有發明手機，信息尚得不到流通的時代，底層老百姓大概率是不會知道如今的天皇是誰，年號又是什麼的。

再者，緣心底隱隱浮現出一個猜測。

在她和羂索對峙期間，對方一直提起千年前之事，她原本以為，隻是千年前有一個和她長相極其相似的咒術師存在，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羂索指的，說不定還真是她。

千年前，也就是1017年左右。

那個咒術的全盛時期，不管是詛咒還是咒術師，都比現代強悍無數倍的時代——平安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