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加茂憲紀的心底升起股無力感, 面對著從始至終，情緒都沒有多大起伏的八神緣, 他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單方面的激動有點傻, 他不該如此意氣用事的。
極力穩定好情緒，從小受到的家主式教育總算在這種時候起了作用，他深吸一口氣, 問道：
“你想知道些什麼？”
發現對方在短時間門內就調整好了心態，八神緣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和我講講，你是從什麼地方得知這件往事的吧。”
聽她想詢問的不過是這件事, 加茂憲紀沉吟了一會兒, 還是將當初偶然間門聽到族人討論自己身世的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族人？”緣微微眯了眯眼, 意味不明地再次重複了一遍，“能說出具體的人名嗎？”
真是太奇怪了, 加茂家的家風在禦三家是出了名的保守傳統。
像這種為了血統強迫女性生子的事，連族內人都瞞著，怎麼會有族人在私底下隨意討論呢？還正巧被他聽見了, 怎麼聽都覺得有些奇怪, 有種熟悉的陰謀的味道啊。
更何況知道當初之事內情的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眾所周知，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聞言，加茂憲紀一愣。
仔細回想, 卻隻能想起隔著一扇障子門, 裡頭人影影綽綽的背影, 和有些耳熟，卻怎麼也想不起是誰的聲音。
“想不起來嗎？”
“嗯……這很重要嗎？”
“不重要你激動糾結這麼半天是為了什麼？”
“我……”加茂憲紀一哽，忽然覺得方才的感情, 還真是錯付了，對方的腦回路，根本和他不在同一個頻道上，“那我們現在到底算什麼關係？”
沒想到他到現在還在糾結這一茬，八神緣歪了歪頭，試探性地回答道：
“逢年過節走個親戚？”
見對方臉色有逐漸轉青的趨勢，她趕緊補上一句，“當然，你要是想發紅包給我也沒關係。”
稀裡糊塗地來，稀裡糊塗地發了個大額紅包，又稀裡糊塗地被趕了出來。
加茂憲紀站在門口，望著澄碧的天空和燦爛的陽光，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雖然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還不賴。
目送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了視野中，八神緣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指尖。
關於那位所謂的“族人”，她依舊沒有得到多少線索，雖然希望是她的錯覺，但果然還是很在意啊。
“姐姐，還在想那件事。”
一雙手環上她的腰，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跑了出來，此時正趴在她的膝蓋上，隻露出了個後腦勺，看不清神色。
“嗯。”伸出手，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自家弟弟的毛，感覺到他情緒有些低落，八神緣隨口問道：“怎麼了，不太開心的樣子。”
命將腦袋埋在被子裡，聲音有些悶悶的。
“不喜歡提起那個女人，她又不喜歡我們。”
八神緣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母親，那時身為咒胎的他，應該是能夠感知到母親的情緒的，她笑了笑，手底下順毛的力度更重了些。
“不能這麼說，畢竟媽媽曾經也隻是個，想要追求幸福的小女孩罷了。”
她垂下眼眸，無端流露出幾分令人心碎的溫柔。
“她已經，很勇敢很努力了。”
*
感謝家入硝子醫生正好在京都出差，兩校的學生第二天又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了賽場上。
第二日的比賽是個人賽，由老師抽簽，決定兩校學生的出賽順序。
看著對面誇張地做著準備動作的五條悟，庵歌姬毅然決然地，推了自家校長上去。
“樂嚴寺校長，你知道我的，一畢業就進入了高專，沒進過其他單位，生是學校的人，死是學校的詛咒……”
樂嚴寺嘉伸……
不想和五條悟比抽簽可以直說，沒必要裝可憐成這個樣子。
雖然內心很無語，但他還是拖著把老骨頭，上去抽了學生們的出場順序，緊接著，就為自己的手氣之差感到無比震驚。
實力最強的東堂葵和八神緣比，加茂憲紀則是對上了乙骨，機械丸和西宮桃的對手各是秤金次以及星綺羅羅，可想而知的，個人賽的結果很是慘烈。
東京校4：0大敗京都校，還有個五條悟在場邊嚷嚷，“注意兩校影響~誒呀，慢點打，太快結束了影響不好~”
其聲音之大，恨不得讓冥冥把現場直播給全咒術界看，樂嚴寺校長默默將視線移向了夜蛾正道，示意他管管手底下的老師。
對此，夜蛾隻能沉默不語，假裝沒看到對方的眼神暗示，他哪管得住五條悟啊。
至此，本次姐妹校交流會正式落下帷幕，東京咒術高專成功奪魁，直接將下一屆交流會的地點定在了東京。
就是東堂還有些不平，為自己沒能讓八神緣收回那句“被東堂前輩喜歡還真是不幸呢”，感到耿耿於懷，並提出了他們私下裡再比一場。
“可是再打一場，你依舊打不過我呀。”
八神緣有些訝異地看著對方，一旁站著的八神命也附和道：“就是就是。”
“嗬。”東堂臉上浮現出自信的笑容，舉起自己的手機，“所以，我們來比賽打遊戲，你們幾天後才回東京吧，這幾天正好可以適應一下這個遊戲，走之前再和我單挑。”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眼熟的遊戲界面，緣的臉色古怪了一瞬。
“你確定要和我比賽打這個遊戲嗎？”
“怎麼，你怕了？”
“那倒沒有。”她慢悠悠拿出手機，“隻不過我正好也是這個遊戲的愛好者，不用給我時間門練習，我們可以直接比賽。”
在眾人無語凝噎的目光下，兩人面對面坐好，各自熟練地登上遊戲。
“等一下，我有個親友在線，我打個招呼。”
“嗯，我也是。”
話音剛落，八神緣就看見遊戲界面上傳來了一條消息。
【摯友，今天恐怕不能和你一起打遊戲了，我這裡有點事。】
她思索了片刻，回道：【我也是，下次有空約。】
剛想將這句話發出去，想了想，又在後頭加上了句尾綴——【小葵妹妹】。
儘管對方遊戲打得確實不怎麼樣，還總是用“摯友”這種奇怪的稱呼叫她，但可能正是因為她那令人啼笑皆非的操作，和隔著網絡不知對方真面目的安全感，竟然讓她不自覺放鬆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葵具體的年齡，可看得出來，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加上她上輩子的年齡，叫對方一聲“妹妹”，綽綽有餘了。
這句話發出去後，對面沉默了良久，聊天框上方一直顯示著【正在輸入中……】，卻遲遲不見有消息發來。
又過了一會兒，才顯示出一句話，不，那應該不能稱作一句話，而是一個標點符號——【？】
不知為何，看著這個充滿著疑惑意味的標點符號，緣的內心，升起股莫名的不安來。
她抬頭看看坐在對面的東堂葵，他們還沒正式加上遊戲好友，但對方卻沒有主動提起來，而是一臉嚴肅地盯著手機屏幕，同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對了，東堂的名字也叫葵來著，還是高田的粉絲……
哈哈^_^，怎麼可能嘛，她最近真是太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太敢想了。
話雖如此，沒敵過內心的懷疑，八神緣還是緊盯著對方的表情，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開口道：
“小葵……妹妹？”
一瞬間門，東堂在一瞬間門就抬起了頭，震驚地看向坐在對面之人，瞳孔驟縮。
短短幾秒間門，他臉上的表情就從迷惘轉到震驚再轉到自我懷疑的驚恐，最後，歸於死一般的寂滅。
見他這般反應，緣哪能不知道，自己那離譜的猜測，竟然成真了？！
這輩子莫非是逃不開和咒術界之人的糾纏嗎，連撿到封粉絲信，組隊一起打個遊戲的隊友，都能是高專的學生。
累了，毀滅吧，不想掙紮了。
兩人的視線對視上的那一刻，同時默契地站了起來，緊接著，各自背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隻剩下原地還等著觀看咒術界第一屆電子競技職業聯賽的其餘人，滿臉茫然地看著他們相背而行的身影。
“咦，不打了嗎？”“莫非已經打完了？”“怎麼可能，都還沒正式進入遊戲呢。”“他們剛剛不是眼神相交了嗎，也許高手過招，一個眼神就能定勝負？”“就和你說少看電視劇啊，那都是騙人的！”
八神命皺了皺眉，沒理會他們，跟上了姐姐的步伐。
“怎麼了嘛，姐姐，不打遊戲嗎？”
“嗯。”緣的身影可疑地停頓了一秒，又很快恢複正常，“最近這段時間門打算戒網了。”
網絡太可怕了，充斥著虛偽和謊言，表面看上去是個軟妹的人，背地裡其實是個一米九的大漢，可怕得很。
*
回到東京已經有一段日子，八神緣虔心祈禱，以後能不回京都，就不回去吧。
那裡留存著太多不美好的回憶和不想見的人了，點名某個有著可愛名字的肌肉猛男。他成功摧毀了一個天真少女對網絡的信任，順帶還讓她戒掉了對遊戲的癮頭。
回到東京後，眾人又陷入上課、做任務的忙碌中，夏季是咒術師最忙的季節，到處都有新生的詛咒，一年級眾人在一起上課的時間門都變得少了起來。
今天甚至隻有她一個人在校，其餘人都接到任務外出去了。
明明是放暑假的時間門，居然還在上課做任務，咒術界壓榨咒術師，還真是從娃娃抓起啊……
一邊面無表情地吐槽，八神緣提著一袋東西，一邊向著學校的山腳下走去。
她走的很慢，索性高專的綠化不錯，日頭雖然大，也被綠蔭遮得嚴嚴實實，林風吹過，帶來些許的涼意。
磨磨蹭蹭地，總算走到了山腳下，尋到一片濃蔭，她抬頭看了看四周。
正是最炎熱的中午時分，大路上不見一輛車，唯有蒸騰起來的熱氣，將柏油路曬得黑亮，隱隱能看見些不明顯的白煙，仿佛能灼傷人似的。
將手中的袋子放下，她把裡面的東西一一取出，整齊地擺在路邊，就開始認真地布置起來。
五條悟來的時候，遠遠就看見高專門口的路邊，蹲著個眼熟的身影，他一眼就認出來，對方是他那個藏著許多秘密，心思比那些高層老橘子還重的學生。
一時玩心大起，就沒有提早打招呼，而是收斂氣息，打算悄悄走到對方身後，嚇她一跳。
貓貓祟祟地走到八神緣身後，五條悟探出腦袋，想看看她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然後就發現她在……燒紙？！
小小的瓷盆擺在路邊，還沒拳頭大的火苗，在其中靜靜燃燒著，瓷盆邊甚至擺放著各色各樣的小零食，場面很是奇怪。
他那位不省心的學生，正半蹲在地上，安靜又耐心地，將一張張小紙片喂進火焰裡，小紙片還被特意剪成了小魚乾的形狀，看著怪可愛的。
看了一會兒，五條悟沒明白她到底在乾什麼，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出了聲。
“八神同學，你在乾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身後出來，八神緣的手一頓，沒及時鬆開手，一點小火苗舔上她的指尖，灼紅了一小片皮膚。
鎮定自若地鬆開手，【反轉術式】自動運轉起來，將這一點小傷口修複好。
“現在不瞞著我了。”
五條悟哼笑一聲，乾脆湊到她身邊並肩蹲下來，隻不過他腿長，就算蹲著，依舊高了緣一大截，兩人一高一矮，在路邊就像兩朵蘑菇。
對於他這種陰陽怪氣的行為，八神緣選擇順毛擼。
“五條老師眼明心亮，哪裡瞞得住你。”
“那當然。”仰起頭驕傲了會兒，他好奇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燒紙啊。”緣隨口回答道，緊接著意識到對方不懂這代表什麼，便繼續解釋道：“在某些文化裡，這是一種祭祀行為，大抵就是希望死去的人或生物能收到現世人們燒掉的東西，在另一個世界獲得快樂和幸福的祝願。”
樹上的蟬鳴驀然響了一瞬，又很快歸於平靜。
聽到對方的解釋，五條悟沉默了一會兒，看著被火舌灼燒蜷曲，最後又變成焦黑的小魚乾紙片，問道：
“那八神同學，是在祭祀誰呢？”
聞言，八神緣愣了愣，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一反常態地狡黠一笑。
“等老師死了，我會給你燒很多很多紙錢的。”
被這轉折如此突然的話噎住，五條悟覺得現在的學生真是一屆比一屆不好帶，現在都敢詛咒老師去世了，目無尊長！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倒也……不必如此深謀遠慮。”
接下來，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講話，而是靜靜等著所有小魚乾紙錢燒完，才將現場收拾好，帶著原先擺放的零食一路返回。
“這個。”五條悟指了指八神緣手中裝著零食的袋子，“不是祭祀物品麼，還要拿回來嗎？”
“沒事，祭祀完就可以吃了，一物兩吃，劃算。”
說著，她還低頭找了找，從裡頭拿出瓶汽水，遞給對方。
五條悟本以為她想給自己喝，剛想怎麼委婉地拒絕比較好，就聽見她一臉自然地說：“老師幫我開一下。”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認命地拿過汽水，一邊打開，他一邊還忍不住抱怨，“八神同學在某些時候，還真的很會使喚人呢。”
緣早就對這些抱怨免疫了，接過剛打開的汽水，又遞過去一瓶草莓牛奶。
“老師剛從咒術總監會那兒回來嗎？還是剛做完任務？”
“都有吧，開完會順便做個任務，高層那群老橘子比你還會使喚人。”順手又打開了草莓牛奶，雖然嘴上發著牢騷，動作卻非常利索，“我說你又喝汽水又喝草莓牛奶的，彆仗著會【反轉術式】就不怕吃壞肚子啊。”
將剛打開的草莓牛奶遞向八神緣，五條悟正等著她拿回飲料，卻見她隻是抬起手中的汽水，輕快地碰了碰他手中的牛奶。
“請你喝的，老師辛苦了。”
淡粉色的牛奶在透明的玻璃瓶中蕩開一層淺淺的漣漪，雖然已經曝露在陽光底下一段時間門了，但依舊帶著點涼爽的溫度，香甜的草莓味縈繞在空氣中，夏天，好像也不是那麼苦了。
五條悟看著八神緣喝下一口汽水，被曬得通紅的小臉，眉眼愜意地舒展開，像是多快樂似的。
微微一勾唇，他抬起手，一口飲下草莓牛奶。
“嘛，誰叫我是老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