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阿姊,我很想你(1 / 1)

兩人此刻的姿勢過於曖昧, 也過於古怪。

若用的都是自己的身體,此刻氣氛自該是萬般旖旎動人,指不定就該仙君低頭輕吻妖女, 按著合歡宗裡的話本來說, 差不多可以來好一場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了。

可偏偏幾乎抵在眼前的那張臉是自己的。

雖說白清歡對自己充滿了信心,暫時還沒有想和自己雙修的衝動, 但是有些事不是她能控製的。

比如說段仙君這具年輕氣盛仙軀的一些正常反應。

和白清歡的懵然比起來, 段驚塵的反應則大得多了。

幾乎在段驚塵的意識恢複清明的瞬間, 他的身體就緊繃到了極致,整個人跟被踩了腳的野貓似的猛地往後避開,渾身上下散發出極強烈的邊界感。

然而動作太大,又踩到了身上那條單薄寢衣的裙角。

“刺啦——”

片刻後, 冷靜下來的白清歡慢吞吞從躺椅上翻身下來,走到了段驚塵的身邊, 蹲下。

此刻的真仙君身上那件純白寢衣的下半截被這一踩一撕拉,很不幸變作破爛。

但是更破碎的好像是段仙君本人,他這會兒面無表情,雙手雙腳硬挺挺攤平,就這樣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都說眼神可傳達想法, 此刻在段驚塵的左眼中,白清歡仿佛看到一個“死”;右眼中,她看到的還是“死”。

有些人還活著,但是好像已經死了很久了。

“你這麼激動做什麼?彆這麼緊張,這隻能說明你有一副好身體, 這是好事。”白清歡衝他伸手,想要將他扶起來。

然而她的手才剛靠近他,剛才仿佛已經安詳去世的段驚塵突然複活, 以手撐地倏地翻身坐了起來。

他低著頭,肩膀隨著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著,淩亂的頭發滑落,擋住了白清歡的視線。

而他尤嫌不夠,又用剩下那隻手蓋住了自己的臉。

“不用,我自己可以。”他的聲音從指縫中流露出來,聽起來悶悶沉沉的。

他果然自己站了起來,但是依然低垂著頭,且沉默而倔強的往後退一步,再一步,就這樣和白清歡保持了一段距離。

白清歡一時間覺得有些冤枉,她很是無奈道:“沒做到坐懷不亂的是你的身體,投懷送抱的又是你本人……”

“沒有!”段驚塵迅速打斷她的話。

他總算抬起頭了,然而眼尾紅紅的,不知道是委屈哭了還是氣紅了眼,看著有點可憐的樣子。

白清歡舉著那件本打算給他穿上的繁複精巧的外衫示意一下,“還要我幫你穿衣服嗎?”

“多謝,但是不必。”

段驚塵不想跟她複盤剛才是誰的問題,更不想讓她幫自己親手穿衣服,他喚來劍靈,讓它給自己叼一件外衫來。

還好刀疤這廝尚且未完全叛變,段驚塵的命令還是會執行,總算給他叼來一件先前放在劍廬中的舊衫。

段驚塵迅速將熟悉的素白外衫套在身上,做完這一套動作後,他的氣息總算是平定下來。

隻是或許是因為皮膚過於白皙,所以耳垂染上的羞色紅得幾欲滴血。

“方才不是故意的,抱歉。”說完這句後,他不等白清歡的回答,生硬又迅速的將話題切走,“我剛才說到柯峰主有問題。”

好在白清歡很善良的沒有欺負他,順勢也就開始談正事:“嗯,你繼續。”

段驚塵的視線剛和她一接觸就又飛快避開,他繼續:“因為當初這隻蛇妖便是柯峰主發現的,誅殺蛇妖這個宗門任務也是由他發布的。但是偏偏這隻蛇妖實力遠非明面上的元嬰期,而至少在渡劫境,若是尋常弟子無法判斷也就罷了,但是柯峰主明明曾經和蛇妖碰面交手,卻也說它是元嬰期,其中定有古怪。”

白清歡注視著段驚塵,聽得很認真:“所以你是覺得柯峰主和羽山之中的神秘勢力有關?”

青霄劍宗世代都以鎮壓邪魔,誅殺妖獸為己任。甚至連宗門都立在北靈洲最北段的荒涼雪山間,就為了鎮守在此地,成為寒淵與修真界的第一道屏障。

若是連青霄劍宗的一峰峰主都想要放出邪魔,那修真界恐怕真要生出大亂了。

“嗯。”段驚塵逐漸恢複了鎮定,垂眸無視掉對面的視線,“另外還有一件事,他們都不知道。”

“什麼事?”

段驚塵:“那隻妖獸不是沒找到屍體,而是並沒有死。”

白清歡愕然:“你沒有將其殺死?!”

“那隻妖獸的力量並不算多可怕,但是神魂力量卻強得出奇,我與它大戰之後神魂受損嚴重,恍惚中察覺它的神魂似乎想要侵入我的身體。”

“等等。”白清歡抓住關鍵點,皺眉:“你的意思是,這隻妖獸原本想要奪舍你?”

“沒錯,隻是陰差陽錯中你我的神魂顛倒互換了,這才讓它沒有得逞。”段驚塵平靜敘述著那日最後的印象:“我記得在我徹底失去意識前,看到那隻妖獸化作一道迷霧逃走了。”

白清歡在心中默默梳理著線索,喃喃:“先是用千機縷栽贓帶我頭上,然後再奪舍你。不管是即將飛升的我,還是身為仙君轉世的你,這下子都要折損在這蛇妖身上。背後的人真是好一手一箭雙雕,竟比我還卑鄙!”

段驚塵:“那蛇妖精通神魂術法,我們想要換回彼此的身份,就得先找到它的下落。”

“其實我對於在你們青霄劍宗當祖宗也沒有什麼意見。”

白清歡重新躺回躺椅上,招來刀疤,漫不經心摸著狗頭,環顧四周打量著她親手布置出來的仙君洞府,心中很是滿意和不舍,“本仙君這幾日過得很舒心。”

她都計劃好了,過兩日就帶了刀疤去戊土峰,隨便撿點仙器法寶什麼的回來。

“我也對繼承白長老的無數法寶靈石沒有意見。”段驚塵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可惜還有後半句的轉折,“不過你應該也有所感應,我們的身體與靈魂並不契合。方才我不慎……”

他說到剛才因為神魂不穩而引出的意外,原本還平靜的語氣就又差點失控了。

隻能有些狼狽地含糊略過這句,繼續道:“總之,長久以往下去,你我二人最後隻會落得神魂湮滅的下場。”

白清歡當然也感覺得出來。

她如今身上佩戴了數件鎮定神魂的法寶,加上不曾像段驚塵那樣神魂受傷,所以隻是偶感乏力昏沉而已,但是時間拖久了確實不好辦。

“身體是一定要換回來的,隻是你都說了那妖獸行跡莫測,我們又如何——咦?”白清歡的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她察覺到有人出現在她的荒山山腳了。

在感應出那道熟悉的氣息是誰之後,白清歡原本淡定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居然是宋蘭台。

段驚塵也感應到那道氣息了,他沒任何情緒外露,隻是很冷靜地轉過頭來看著白清歡。

“你的客人。”他如是一句,說著就準備避嫌朝外走。

然而白清歡卻快速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腕,“你等等。”

她表情頗複雜,先指了指自己的臉,再點了點段驚塵的臉頰,“錯了,現在是你的客人。”

段驚塵的眼睛睜大了一些,但是瞬間變成啞巴了。

白清歡合理懷疑,若眼下她還在和段仙君用傳訊玉簡聯絡,在剛才那句話後,這位又該飛快消失裝死了。

然而現在容不得他裝死,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你彆想逃,彆忘了,宋蘭台有門路,他知道一些羽山裡面的消息。”

段驚塵:“……”

“你也不想什麼都不知道就落得神魂湮滅的下場吧?”白清歡動作溫和地拍了拍段驚塵的肩膀,鼓勵道:“加油白仙子,去和宋蘭台虛與委蛇逢場作戲一會兒,套點關鍵消息出來。”

語罷,假仙君已經對著刀疤吩咐下去:“刀疤,你去把客人帶上來。”

缺德仙君的走狗聽話去接引客人了,而她本人則往後面看了看,最後走向那扇屏風:“這屏風有禁製靈陣,在後面可以隔絕他人的窺探,你放心,我就躲在屏風後面陪你,你大膽去對付他。”

段驚塵已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真不知道自己回青霄劍宗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回來活著坐牢嗎?

……

此時天色已晚,遠處夜山如潑墨延伸,唯有眼前這座不算高聳的小山上浮動著星辰般的靈光。

宋蘭台還穿著白日那件淺青長衫,他在山腳躊躇徘徊不定,像是一株風中嫩竹,很有些狼狽可憐的模樣。

他隻知道白清歡被段驚塵帶回洞府審問了,但是具體是如何審如何問,宋長老腦子裡隻浮出種種不可言說的畫面,越想越按捺不住,那邊修界大會尚未結束,這邊他已經先一步衝到了荒山腳下。

但是來了以後,他又怕白清歡不肯見自己——

在殿內的時候,她看自己的眼神,如若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如此徘徊了許久,想見又不敢見。

最後,是刀疤邁著輕盈的步伐先走到了他面前。

“汪!”

宋蘭台眉一擰,認出此犬:“段驚塵的走狗?”

劍靈隻是能屈能伸,隻當白長老一人的走狗,在其他人面前依然是那隻冷厲狂暴的凶獸,把客人帶上來,客人聽不懂狗語半天不跟上來怎麼辦?

原本還在猶豫的宋蘭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已經變成超大形態的刀疤一口含住叼著往山上跑了!

宋蘭台一個氣息不穩,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段驚塵這廝想要殺了自己!獨占阿姊!

他聲嘶力竭怒罵:“段驚塵,你這陰險卑鄙殺千刀的小人!你這人仗狗勢的黃口小兒!你這個不講武德修界敗類!你這個詭計多端的軟飯男!”

刀疤:“……”

通過劍靈看得一清二楚聽得明明白白的段驚塵:“……”

最終刀疤不忘使命,沒有將宋蘭台一口咬死,而是將其全須全尾帶到了仙君的洞府內。

宋蘭台狼狽落地,他正欲怒斥段驚塵卑鄙,剛一抬頭,所有的話都在瞬間咽了回去。

眼前之人,並非段驚塵。

在零落的暖色燈光下,身披素白衣衫的女修靜靜坐在矮桌後,鴉發素顏,幾乎融合在背後那扇潑墨寫意屏風之中。

他抬頭看著前方那個人,眼眶突然就酸澀起來。

恍恍惚惚間,他好像又回到年少時,每到入夜時分,白清歡便點燃洞府內所有靈燈,整個洞府像懸滿星子的銀河,而她就這樣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陪伴著。

宋蘭台沉默著,背過身站起身,先非常小心的將衣衫上的塵土拂去,又將褶皺理平,正了正發冠。

做完這一切後,他才轉過身來面對著對面的人。

“白清歡”並不說話,時隔兩百年,宋蘭台竟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可是又怕不說話會被對方請出去,於是他強擠出一絲笑,沙啞著自顧自先說了。

“修界大會尚未結束,他們正在商量輪守寒淵的事情,沒有人再敢攀咬汙蔑你,想來此事暫時是過去了。隻是我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你,所以尋了個由頭打發了師兄,過來看看。”

他的聲音暫止,沉靜片刻,欲言又止數次,最終鼓起勇氣。

“兩百年不見,阿姊,我……”

聲音再頓,最後很輕地出口,帶了萬般纏綿的情義。

“我很想你。”

躍動的燈火之中,宋蘭台秀麗的眉低垂著,眼睫上泛了閃爍的水光,如墜入秋水的兩彎弦月,裡面藏了不知多少祈求和柔軟心事。

段驚塵:“……”

他想起剛才宋蘭台那一連串不帶喘氣的凶悍罵詞,默然轉過頭避開後者的視線,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