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1 / 1)

北宋撈兄日常 阿洙洙 18576 字 2個月前

蘇轍一愣。

這等事還能打聽?

雖說他早知道王鞏在汴京很有些人脈,卻是萬萬沒想到王鞏竟能有如此本事!

他忙道:“多謝王大人了……”

“不過小事一樁,何必道謝?”王鞏笑了笑,喝酒之後的他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種灑脫散漫:“這等事,也是我感興趣的。”

蘇轍:???

王鞏卻是忙的很,根本來不及多說,就又被仆從請走了。

如今有程氏在,杏花樓的賬冊根本不需蘇轍費心,略問過幾句王管事近來杏花樓的近況,得到的答複十分滿意,這才回去。

他原以為王鞏要過些時日才來找他,誰知不過短短三日,王鞏就登門了。

王鞏是個長袖擅舞的,即便是蘇轍有事麻煩他,但他前來蘇家卻還是帶了禮物。

一塊硯屏石。

比起歐陽修,司馬光兩位大佬送來的硯屏石毫不遜色。

蘇轍聽到王鞏今日登門也隻是有些許驚愕而已,可在看到那塊擺在院子裡,如鴿子血一般的硯屏石簡直不知說什麼才好:“王大人,你,你……這是做什麼?”

王鞏衝他笑了笑:“初次登門,你總不能叫我空著手來吧?若真是如此,你叫我的面子放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想著歐陽大人也好,還是司馬大人也好,都喜歡給你送硯屏石,所以我也想著給你送一塊石頭。我想,兩位大人都這樣做肯定是有他們的緣由的!”

說著,他更是忍不住搖搖頭道:“這樣一塊破石頭,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怎麼那樣多的人喜歡!”

蘇轍遲疑道:“王大人,這禮實在太貴重了……”

王鞏卻擺擺手,不以為意道:“喜歡它的人自覺得它貴重,可我一點不喜歡這些破石頭,放在庫房裡也是占位置,索性就給你送了過來。”

蘇轍能怎麼辦?

他隻能硬著頭皮道謝啊!

他沒好意思說,如今他的庫房裡好像也擺不下這樣一塊石頭。

王鞏卻隻當他是不好意思,愈發他如嶽丈、嶽母所說,是個好的,笑道:“……前兩日你托我打聽的事我都打聽出來了,對於子嗣一事,司馬大人倒是無所謂,畢竟司馬大人與他兄長關係要好,他兄長膝下兒子就有四五個之多,想著實在不行再過上幾年就過繼個侄兒。”

“可我卻聽說司馬大人的妻子卻不大願意,一來是她與她大嫂之間相處的不大融洽,二來是她覺得過繼來的孩子養不親,若是旁支或隔房的孩子也就罷了,大伯的孩子……尋常人隻怕都擔心到了最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下意識環顧院子一圈,見無人在場,這才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她日日還在喝湯藥,就是為了要個孩子。”

蘇轍驚呆了。

是真的驚呆了。

敢情王鞏能派人在司馬光床底下待著偷聽,竟連這些事情都知道?說好司馬光治家森

嚴的呢?

他下意識道:“並非我不信王大人,隻是我很好奇……你這些消息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王鞏笑了笑,頗為驕傲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我替你將這件事弄清楚了,也算是幫了你的忙,你可以說說你打聽這些事是為了什麼?”

蘇轍倒也沒藏著掖著,便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道了出來。

對上王鞏不解的眼神,他笑著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我既拒絕了司馬大人先前的示好,為何會對他的事情這樣上心?在我看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談不上故意與司馬大人套近乎。”

“可我這樣貿貿然登門,隻怕司馬大人與他夫人會介意,更會想起兩個早夭的兒子而傷心。”

“不過如今我既知道他們也有這個意思,興許能試上一試。”

王鞏瞧他說起這話時是渾然不在意的樣子,不由欽佩道:“難怪我那嶽丈在信中說起你來是讚不絕口,雖你年紀比我小,卻是心思純善靈巧,要我跟著你多學學。”

雖說他知道張方平不大瞧得上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但他更知道,普天之下能入得了他嶽丈眼的隻怕沒幾人。

蘇轍有些不好意思道:“不過是想著贈人玫瑰手有餘香罷了。”

畢竟朝堂上的大佬也就那麼多,他不說與大佬交好,起碼不能得罪大佬吧:“倒是王大人你消息四通八達,友人不斷,這才叫人欽佩!”

王鞏面上難得浮現些許不好意思來:“你可彆這樣誇我,誇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若是我那嶽丈在場,聽到你這話定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不瞞你說,我從小事天不怕地不怕,用我爹的話來說,就算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見怕的,卻唯獨怕我那嶽丈,一看到他就心裡發怵,更是私下與你嫂嫂說,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誰知這話才說完沒多久,就見到了你,你這樣的人彆說他喜歡,連我都喜歡……”

蘇轍忍不住想,就王鞏那性子,會有不喜歡的人嗎?

隻是這話還未等他問出口,向來應酬極多的王鞏就又被仆從連連催著離開,說是王鞏的朋友們已在杏花樓等候多時。

蘇轍見狀,忍不住笑道:“這個王大人可真是厲害,隻怕汴京上下沒幾個不是他的朋友……”

蘇轍心思已定,很快就登門拜訪司馬光。

等著他再次登門時,還未等元寶來得及自我介紹,門房就道:“蘇大人,我認識您,您可是想見我們家大人是不是?”

即便他隻見過蘇轍一次,可對這位名震汴京的狀元郎,實在是印象深刻啊!

蘇轍點頭稱是。

門房一溜煙跑了進去。

因司馬光性子原因,前來司馬府拜訪的人本就不多,每每這些人前來,門房總是直搖頭,畢竟有人來他都得去通傳一聲,十有八九自家大人是不會見的,這不是白費力嗎?

但這位

校書郎大人不一樣(),他知道自家大人肯定會見的。

果不其然?()_[((),當正在內院陪著妻子張氏說話的司馬光聽說這消息,是微微一愣:“誰來呢?秘書省校書郎蘇轍嗎?”

前來傳話的仆從點頭稱是。

司馬光若有所思。

一旁的張氏見狀,微微咳嗽幾聲,勸道:“老爺若是有要事就先去忙,不必管我,我沒事兒的。”

司馬光見妻子尚不過三十五歲,雙鬢竟有了不少白發,知道大夏天她犯了頭疼病是因思念故去兩個孩子的緣故:“最近幾日汴京天氣熱得很,我看不如過幾日等著我休沐時帶著你去城郊彆院住幾日?”

“那裡山清水秀,我也能陪著你去散散步。”

“興許將養幾日,你的病就能好了。”

張氏卻是搖搖頭,興趣淡淡:“不必了,老爺事多,即便休沐時候,也難免會有公務在身,不必麻煩了。”

司馬光聽到這話是微微歎了口氣,起身離開了。

他一走,張氏身邊的嬤嬤就道:“……娘子這又是何必呢?整個汴京像大人這樣不肯納妾的男子又有幾個?老爺心疼您不願您日日喝藥,不願您為了子嗣一事煩心,也都是在乎您的緣故啊!”

張氏與司馬光是少年夫妻,成親十幾年,想當初夫妻之間的感情也是很好的。

可這幾年,因兩個兒子的去世,因子嗣一事,張氏的眼裡再不看到丈夫的好,隻能看到自己日子的不如意:“在意我?在意我什麼?若真的在意我,就不會不顧我的想法過繼個孩子到我膝下。”

“旁人不知宋氏是什麼德行,難道你還不知道?當初我兒死後,她不知道有多高興,怕是算準了要將兒子過繼到我膝下的。”

這話連嬤嬤都不知該如何接了。

她知道自家娘子是鑽了牛角尖,因過繼子嗣一事看長房是怎麼都不順眼,原先自家娘子是多講道理的一個人呐!

***

司馬光不急不緩朝著書房方向走去,隔著老遠就看到蘇轍站在院子裡的水缸前在喂他養的紅鯉魚。

君子無雙,舉手投足之間帶著閒散與淡然。

司馬光忍不住想起範鎮的話,“……幸好蘇轍來京之前就已定下親事,若不然,隻怕汴京的小娘子們為了他可是要打破頭的。”

這話,他是頗為讚同的。

蘇轍聽到響動,抬起頭這才看到司馬光過來,忙拱手道:“司馬大人。”

司馬光原先的確有拉攏蘇轍的意思,當然,他也不是那等拉攏人不成就打壓人的性子,見蘇轍無意與他來往,便漸漸熄了這個心思:“不知蘇大人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蘇轍並未藏著掖著,恭敬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道了出來,更是道:“……這位孫翁翁在四川頗有盛明,醫術極好,下官想,若是司馬大人有求子之心,不妨可以試一試。”

司馬光看著他:“哦?你這是與我示好的意思?”

“並非如此,還請司馬大人莫要多想

() 。”蘇轍一開口,就是直來直去的:“畢竟您身居高位,想必這些年已為大娘子請遍無數名醫,說實在的,孫翁翁到底能不能看到大娘子的病,我心中並無多少把握。”

“這等事,若最後做的好了,是皆大歡喜,若最後沒做好,那就是為大娘子徒增傷悲。”

“可我想著孫翁翁難得前來汴京,機會難得,您若是願意,可以試一試的。”

司馬光是何等聰慧之人,自聽出他話中的意思。

他話中的意思也很明白,這位孫神醫為妻子看病不過是順帶的,若是自己願意的話,孫神醫就能替妻子看看,當然,若是沒看好妻子的病情,則與他無半點關係。

若換成旁人,司馬光大概不會答應。

但一來他今日想到神情憔悴的張氏,又想到最近傳言,說歐陽修眼疾已好得差不多,便斟酌點點頭:“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了。”

“凡事希望越大是失望越大,我對這位孫神醫也是有所耳聞,想必他也極擅頭疼病的,不如就借此由頭讓孫神醫為內人看病吧!”

“最後若真是無功而返,內人也不會太過於失望。”

蘇轍笑道:“下官與大人想的一樣。”

翌日一早,蘇轍就帶著孫神醫匆匆來到了司馬府。

孫神醫這些日子可是忙壞了,坐在馬車上是一個哈欠連一個哈欠。

用他的話來說,汴京真是富貴迷人眼,所以汴京得富貴病的人也多的很,好些是他從前在眉州聽都沒聽說過的,實在是很有意思。

當然,後果就是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紀了,到了夜裡都睡不踏實,想著病情是如何一回事。

今日他更是期待的很:“……據你所說,這位張大娘子從前有過兩個孩子,那就說明不是生來就帶有病症的,之所以好些太醫名醫都看不出來她的病症是因為他們醫術不行!”

蘇轍見他勝券在握的樣子,並不十分擔心,直道:“您的醫術我自是放心的,當年我翁翁摔了一跤,昏睡那麼長時間,可以說是您把他從閻王殿前拉回來的。”

他掃了一眼滿臉得意的孫神醫,叮囑道:“隻是有一點,這位張大娘子是司馬府的當家主母,想必也是聰明之人,您不可多言,可莫叫她起了疑心。”

孫神醫認真想了想,就點頭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這位張大娘子的病症既不是與生俱來的,大概是後來心生鬱結導致,若是心心念念盼著有個孩子,這孩子就越是來的不易,什麼都不想,興許這孩子就來了。”

蘇轍見他老人家心裡有數,就帶著他拜見了司馬光。

司馬光本就不是多話之人,與孫神醫略寒暄幾句,就帶著孫神醫去了內院。

北宋民風開放,再加上蘇轍年紀尚小,故而也一並跟著司馬光去了內院。

張氏原是不願再看大夫的,都已回絕了司馬光,可聽說這位神醫是當今赫赫有名的狀元郎介紹的,不免來了幾分興趣。

她是女子,對蘇轍

讀書如何如何厲害不甚感興趣,卻幾次聽人說過蘇轍生的極好,倒有心想看看。

蘇轍一走進張氏的屋子,就覺得一陣悶熱。

這麼熱的天兒,這屋子沒用冰不說,甚至門窗都沒打開,屋內更是縈繞著淡淡的藥味,聞的人不大舒服。

張氏正躺在貴妃榻上打盹兒,女使見了,便低聲道:“娘子,大人來了。”

張氏這才微微睜眼。

隻是她睜眼的那一瞬,卻是一愣,失聲道:“端兒!”

緊接著,她竟是淚如雨下。

蘇轍還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見著張氏踉踉蹌蹌衝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道:“端兒,是你嗎?”

蘇轍下意識道:“大娘子,您是不是弄錯了?”

司馬光微微咳嗽一聲,道:“娘子,他不是端兒,是這一屆的狀元郎蘇轍蘇大人。”

張氏一愣,繼而怔怔鬆開手。

她強撐著笑,低聲道:“叫蘇大人笑話了,我,我先下去洗把臉。”

轉身時,她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甚至連腳下的步子都有幾分蹣跚。

等著她離開之後,司馬光這才道:“還請蘇大人彆見怪,端兒是我故去長子,說起來,若他還活著,與你年紀相仿。”

“這幾年,內子念子心切,好幾次認錯了人……”

經今日之事他這才想起來為何第一次見到蘇轍時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蘇轍與他故去長子司馬端的眼睛長得很像,都是不苟言笑的性子,故而猛地一看,這兩個孩子神韻是有幾分相似的。

當年因為司馬端這般性子,張氏沒少埋怨他,直說正因他太過嚴肅,所以導致司馬端小小年紀就像個老先生似的。

蘇轍忙道:“無妨的,大娘子想念長子,也是人之常情。”

“說起來即便下官長兄與兩位姐姐去世十幾年,下官母親如今膝下有兩子一女,更是當外祖母的人,可說起他們來仍時常落淚。”

司馬光微微歎了口氣,並未接話。

自古以來這天底下最傷心的事兒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約莫過了一刻鐘,張氏才扶著嬤嬤的手走了進來。

即便她用帕子敷過了眼睛,卻仍可見她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狠狠哭過一場。

隻是在場之人都像是沒看見似的。

孫神醫見狀,走上前,指了指張氏。

張氏身邊的嬤嬤一愣,道:“您是什麼意思?”

孫神醫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會說話。

司馬光:???

方才他見著這位孫神醫不是挺能說的嗎?

蘇轍卻很快明白其中的緣由,敢情孫翁翁這是擔心自己說錯了話,索性裝起啞巴來:“大娘子,孫翁翁這幾日牙齒疼,說不了話,您莫要見怪。”

他覺得孫神醫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些,如今以孫神醫在汴京是赫赫有名,一走出就能打聽到到他,裝啞

巴怎麼能行?

張氏看了看孫神醫,又看了看蘇轍,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她雖嘴上沒說話,心裡卻忍不住暗想,這人連自己的病都醫不好,怎好意思叫神醫?

若是今日這人是旁人帶來的,她早就找借口將人送出去了。

孫神醫仔細給張氏把了把脈,臉色凝重提筆寫起方子來,最後將方子遞給了司馬光,這才抬腳走出院子。

張氏的身子的確虧空的厲害,不過大半個時辰的時間,就有些受不住。

司馬光如今是存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一出院子門就到:“孫大夫,不知內子的病如何?”

孫神醫掃了他一眼,原想斥責他這個丈夫是怎麼當的,可想著這人身居高位,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不大樂觀,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些年大娘子應該看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藥。”

“想必其中不乏名醫,更不乏那徒有虛名的赤腳大夫,大娘子的身子就是這樣一日日吃湯藥吃垮的,是藥三分毒,更彆說她身子羸弱,每天湯藥不斷哪裡受得了?”

“幸好我今日來了,若是再照著大娘子這個樣子胡亂吃藥下去,頂多也就五年的壽命了!”

這番話聽的司馬光臉色是愈發凝重,直道:“那您方才開的藥方子……”

“我開的都是些食補溫補的方子,不礙事的!”孫神醫行醫這麼多年,心懷仁善,每每看到這些苦命人都唏噓不已:“人就和樹一樣,隻有根基穩固才能枝繁葉茂,若是根基潰爛,整日卻還拚命施肥灌溉,隻會叫根基爛的更快。”

“這方子先叫大娘子先吃上三日,這三日裡飲食清淡,萬萬不可再吃藥,等三日過後我再來看看。”

司馬光雖不懂醫術,卻也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連聲道謝,更命管事取酬金給孫神醫。

蘇轍像背景板似的陪在孫神醫身邊,一直到了要離去時,司馬光才道:“還請蘇大人留步,我有些話想要與你說。”

這些日子孫神醫沒少出入汴京高門大戶,卻從未覺得哪家規矩像司馬府這麼森嚴的,一個個女使面上沒有表情也就算了,走路都沒聲音,大白天像女鬼似的,自忙不迭走了。

蘇轍則留了下來:“不知道司馬大人可有什麼話要說?”

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不遠不近。

司馬光想了想,還是開口道:“我聽說蘇大人是個孝順的,這些日子沐休時經常陪著你母親四處遊曆,不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閒來無事時前來家中陪內子說說話……”

方才他們離去時,張氏的眼神是依依不舍落在蘇轍面上。

蘇轍想了想,卻還是拒絕了:“司馬大人也知道我的性子,要我閒來無事每日登門陪大娘子說話,我是做不到的。”

他見著司馬光眼神一黯,想著這也是個難得的好男人:“不過我可以以我母親的名義給大娘子下帖子,其實在我看來,方才孫翁翁說了那麼多,說來說去皆是大娘子心病難醫。”

“大

娘子整日困於宅院內(),難免會觸景傷情?[((),多出去走走看看,對大娘子的病情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司馬光難得拱手道:“那我就先謝過你了。”

蘇轍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他回去將這件事說與程氏聽了,一開始程氏竟有幾分緊張:“我聽說張大娘子出身不凡,我不過是尋常小官之女,也不知道能不能與張大娘子說得到一起去。”

可在她聽蘇轍說張氏痛失兩子,傷心欲絕後,就到:“這世上女子與男子不一樣,男子失了孩子雖也傷心欲絕,可他們能忙的事情有很多,孩子是女子十月懷胎、鬼門關走一遭生下來的,就算到了九泉之下想起她那兩個早夭的兒子隻怕都不會閉眼的。”

“我且試一試就是了,若張大娘子真瞧不上我,以後不來往就是了。”

蘇轍卻對程氏頗有信心:“誰會瞧不上您?”

三日之後,又到了蘇轍沐休時,程氏就提前一日給張氏下了帖子,約張氏第二日在杏花樓吃飯。

一直到了天色擦黑,司馬家才有信送了過來,說張氏翌日會赴約。

蘇轍也知道,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張氏也是很猶豫了一會這才答應的。

翌日中午,蘇轍就在杏花樓的雅間瞧見了張氏。

也不知是孫神醫食補的方子起了作用,還是因今日出門,張氏面上擦了些脂粉的緣故,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

她一進來,眼神就落在了蘇轍面上。

蘇轍拱手道:“大娘子。”

張氏衝他點頭笑了笑。

這笑容可是真心的,遠比看到司馬光時臉上的笑容真切多了。

蘇轍便為張氏與程氏介紹起來,雖說這兩位婦人都不是多話的,但從前張氏身子尚好時也偶爾應酬應酬汴京婦人,知道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程氏也是個打理生意多年的人,見多識廣,並不會露怯……更重要的是,她們兩人皆是沒了孩子的母親。

最開始兩人隻是寒暄一二,可漸漸的,彼此之間的話就多了起來。

程氏更是勸起張氏來:“……那日八郎回來我聽八郎說了,他長得能有幾分像大娘子故去的長子,是他的福氣!隻是人活在世上,總得向前看才是,我聽說大娘子長子從前在世時十分聽話孝順,若您的孩子知曉如今您成了這個樣子,九泉之下不知有多麼傷心了。”

“回想當年幾個孩子沒了的日子,便是過了十幾年,我一想仍覺得心裡像喘不上氣兒似的。”

“可難受歸難受,我知道我得活著,若是我沒了,叫我的親人怎麼辦?”

“您啊,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您年邁的爹娘,為司馬大人想想才是。天底下能有幾個不好色的男人?司馬大人又非僧人道士,又不是不喜歡女人,卻不肯納妾,還不是為了您?若您有個三長兩短,叫司馬大人怎麼辦?到時候豈不是愈發難受?”

她一番話說的張氏是眼淚直掉。

她想起沒了的三個孩子,也跟著流眼淚

() ,更邀了過兩日兩人一起去寺廟替故去的孩子們上香。

張氏自是答應下來。

一頓飯吃下來,張氏雖是眼眶紅紅的,卻是心情好了不少,指著蘇轍道:“……你是個有福氣的,有這樣好一個兒子。”

方才她們說話時,蘇轍隻是偶爾插話。

當然,他卻是一點沒閒著,又是倒茶又是夾菜的,更細心到見張氏多夾了兩筷子鬆鼠鱖魚,就叫廝兒又上了一道菠蘿咕嚕肉,用他的話說,想必張氏喜歡吃這些酸甜口的。

張氏還真是如此,這幾日她似覺得胃口好了些,就想吃些酸酸甜甜開胃的吃食。

等著張氏離開杏花樓時,蘇轍還要元寶送了兩道菜過去。

一道是話梅小排。

一道是糖醋裡脊。

元寶笑的像朵花兒似的:“……我們家少爺說了,您喜歡吃酸甜口的菜,就給您打包了兩道回去。”

是了,如今杏花樓還提供了外帶業務。

張氏撩開簾子看了看正扶著程氏上馬車的蘇轍,眼裡的欣賞之色是擋都擋不住。

女人與女人之間想要快速建立友情,一來是分享自己的苦難,二來是分享自己的秘密。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張氏知曉蘇轍還是杏花樓股東一事,更是驚訝,如今忍不住呢喃道:“真羨慕程氏有這樣一個好兒子啊!”

一旁的嬤嬤笑道:“娘子若是喜歡蘇大人,將他收為乾兒子就是了,彆說乾兒子,汴京不知道多少人想當您的親兒子了!”

張氏卻是淡淡一笑,道:“蘇大人可不是這樣的人。”

接下來幾次,蘇轍就沒有陪著程氏一起去見張氏。

一來是他要前去府衙當差。

二來是女人家湊在一起難免有些私房話要說,他到底是男子,跟著多有不便。

他也很高興程氏在汴京還能尋到這樣一位好友。

這日他剛出府衙,正欲上馬車時,就被人攔了下來。

蘇轍認識這人,這人是歐陽修身邊的管事,那管事低聲道:“蘇大人借一步說話。”

他們到了僻靜處,這人才道:“我們家大人收到消息,說鳳翔府知府大人上書朝廷,奏請罷免蘇簽判官職,說他收受賄賂。”

蘇轍:???

他雖一早知道蘇軾的為官之路不會那麼順利,卻是萬萬沒想到會這樣不順。

他低聲道:“您可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管事搖搖頭道:“小的也不知道,是我們家大人要小的過來傳話的,說要您有個心理準備。”

蘇轍深知歐陽修能叫人過來傳話已是仁至義儘,連忙道謝。

蘇轍心裡並不十分驚慌。

一來是那些人汙蔑蘇軾彆的罪名也就算了,汙蔑蘇軾受賄?且不提蘇家與他賺的銀錢,這些年蘇軾光靠著啟蒙卡片都賺了不少錢,犯得著去受賄嗎?

二來是這件事剛發生不久,那管事說大概過上兩三日折子才會送到汴

京來,他還有時間想想法子。

等著蘇轍回去之後,剛下馬車就碰上了程氏。

原來程氏今日約了張氏前去賞菊,瞧見笑容滿面的程氏,他自不會說喪氣話。

等著蘇轍陪程氏用完晚飯後,這才去了書房。

他將蘇軾這些日子寫給他的信拿了出來,又重新看了一遍。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蘇軾已寫給了他九封信,信的主要內容寫了自己在鳳翔府一切都好吃,吃的好住的好同僚對他也好,王弗也到了鳳翔府,如今自己身邊有人陪著,他們不必擔心之類的話……身在他鄉,為避免家人擔心,尋常人都會這樣說。

好在蘇轍早有準備,又找來元寶,叫元寶拿出來福寫給他的信。

蘇轍一早就知道蘇軾不是省油的燈,所以在來福陪著蘇軾離開汴京之前就與來福說了,將蘇軾身邊發生的不好之事都寫信告訴元寶,興許有用的上的時候。

來福性子沉穩,想著向來想一出是一出的蘇軾,隻覺得的確還是要保險行事為好。

元寶很快也取來了來福寫給他的九封信。

蘇轍看著看著,卻是眉頭皺了起來。

他這才知道原來蘇軾剛到鳳翔府就因水土不服生了一場病,病的幾天下不來床。

後來,鳳翔府的知府,知州等人見蘇軾才學出眾,便有心打壓蘇軾。

再後來,性格剛直的蘇軾與他們鬨的不甚愉快。

……

從前蘇轍一直不敢看這些信,不為彆的,因他知道蘇軾是個遺世獨立,出淤泥而不染的人,這樣的人眼裡揉不得一點沙子,隻是這個世界啊,根本不是蘇軾想象中非黑即白的樣子,蘇軾的性子,當官肯定會吃不少苦頭的。

幾封信看完,蘇轍大概也知道這件事是怎麼一回事。

知府可謂是一地最高長官,若是心懷不軌,則很有些油水。

能身居知府之人,定不會是蠢的笨的,想必也知道蘇軾身為榜眼,如今他參蘇軾一本定備受關注,定是蘇軾擋了他的路,所以才會如此。

想到這裡,蘇轍微微歎了口氣,那知府若無勝算,如何會以身犯險?

一旁的元寶也跟著著急起來:“少爺,這下該怎麼辦啊?”

“這,從前有您在六少爺身邊,凡事還能幫著想想辦法,出出主意,如今鳳翔府就六少爺一個人在,真被人算計了怎麼辦?”

他是越說越著急,直道:“這件事歐陽大人偷偷差人提前給您遞了個信兒,想必非同小可!”

“不如,不如……您去找歐陽大人吧?實在不行,去找司馬大人也行,他們總不會不幫忙的。”

蘇轍搖搖頭,正色道:“歐陽大人差人送信已是不合規矩,如今朝中尚未有論斷,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怎好唐突去找他們?”

“朝中那些諫官可不是吃素的,若知曉兩位大人有心包庇六哥,不管他們官居幾品,可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說著,他掃了眼元寶,道:“這件事你就當不知道,對誰都不能說,特彆是在爹娘跟前萬萬不可露出馬腳,免得惹他們擔心,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