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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紅淡綠 勖力 5925 字 2個月前

鏽色鐵門、磚紅牆內,幾米見方的院子由一條短而直的鵝卵石小路一劈為二。一半擠擠仄仄地堆滿了住家人的物件,上頭搭著藍色彩鋼瓦的遮雨棚;一半井井有條地分栽著月季花與蔥、朝天椒那些。

炎炎夏日,不時飛過幾隻蒼蠅還是蚊蟲。隔著柵欄也可以看見隔壁鄰居家今天中午吃鵝,隻是這個點了,還在院子裡鑷皮上的毛管子,怕不是中午十二點都吃不到嘴裡。主要這腥氣才是招蚊蠅的源頭。

朱青與栗醫生見過一面。此刻在前頭與正主寒暄。也正經教兩個孩子把準備的花送給栗爺爺。

最後才介紹她身後的人。表明丈夫身體緣故沒能親自登門,“這位是我先生的二弟,孩子們的叔叔。孩子爺爺奶奶也想來親自拜訪一下的,隻是這大熱天的,兩個老的身體也不大好,便由小叔子代表了。栗醫生不要介意我們這一大家子鬨哄哄的才好。”

馮鏡衡捧著一箱子東西,嫌重還是其次。他聽朱青的話,幾分蔑笑。這拘謹的人還真是囉嗦,車軲轆話來回倒。還有,說的這叫什麼話,搞的他們馮家一家子病秧子似的。

栗醫生聞言搖頭,與後面馮家次子頷首作禮。隨即請他們進去。

客人一一上前了,栗朝安才發現圓圓不見了。他走到大門外去望。客人一行且在階前廊下等他。

栗家正屋的玄關門敞著,主人家隨即回頭來,招呼客人進去。剛邁進去,卻見一中年女士衣著光鮮、身姿姣好地站在玄關口。裡外的人面面相覷,栗朝安才想耿直介紹,這是他前妻。馮家這位長媳卻先入為主地會錯意,“這位肯定是栗師母了。”

向項面上片刻的局促,然而她見栗朝安沒有及時糾正。外人面前,她最要面子。尤其是看今天上門來的客人,確實如圓圓所說,起碼不凡的樣子。乾脆由著他們冒認了。

隻有馮鏡衡進來的時候,瞥見了這位“栗師母”與他們一樣,是穿著外出鞋的。

以及,這位栗醫生,頭發白了起碼四成。身高且瘦,甚至形銷骨立的樣子。反觀,妻子卻保養得過分好。幾分老夫少妻的意味。

他從江北回來前,母親口口聲聲念叨的是位老醫生。馮鏡衡也就以為是那種起碼退休賦閒在家的六七十歲的老人。

今日一見,栗家社會背景先不必多了解。從他們的女兒來推算,這對老夫妻未必超過六十的樣子,且他們有且隻有一個女兒。老公房的客廳沙發牆上的照片留痕可以作證。

向項沒走的成,又趁著他們爺倆出去的工夫,幫著收拾掉飯桌上。眼下,作著這臨時的偽夫妻。栗朝安這個土老帽,收了人家兩束花,直挺挺地往玄關櫃上一擱。她沒作聲地幫他拾掇到廚房去,找花瓶插起來。燒水泡茶的檔口,才知道是他去彆的社區義診期間,遇到了馮家這對小毛頭。算是及時幫馮家解了困。

這些年,栗朝安這些醫德善舉,她早就習慣了。要不然說他是個老菩薩呢。

向項從廚房端出來茶具與果盤,一面再家常口吻地朝老栗,“圓圓上哪了啊?”

栗朝安不置可否。仿佛女兒在與不在不重要,隻朝前妻,“你隨她吧。”

兩方坐下閒談時,朱青順勢問起剛在院子裡遇到的,“是您和師母的女兒?”

栗朝安點頭。平淡又當寶的老父親口吻,“時常沒頭腦的。想一出是一出。”

朱青會心地笑。說栗醫生這個說辭,親爹無疑了。

說回正題。朱青再次認真感謝栗醫生,說家裡這一陣子有點忙,兩個孩子平時太嬌縱他們了,才惹出前幾天的風波。要不是栗醫生,她真是不敢想後果。

說話間,伊家伊寧乖巧極了。即便好奇栗爺爺家沙發後頭立櫃上一排列的拚圖、盲盒、和迪士尼玩偶,也極為守教地各自站在媽媽手邊。順著媽媽的教引,再次喊栗爺爺、栗奶奶。

栗朝安見孩子在,不能聞二手煙,便免了男士分煙的那套。向項也輕車熟路地翻出圓圓一些零食來,分給孩子們吃。栗朝安這頭,他閒雲野鶴慣了,昨天不是這位馮太太執意,電話裡孩子們又耿頭耿腦地要來謝,他是不高興應酬這些場面的。隻說客觀,“丟肯定是不會丟的。隻是看兩個小毛頭慌裡慌張又鬼鬼祟祟的,該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說起伊家,栗朝安歡喜得不得了,“我說帶他們去吃面,姐姐還生怕我和面店老板是一夥的呢。當著她的面報警了,她又不放心,要我們借錢給她,她自己帶弟弟打車回家。說小叔說了,任何人都不可以問他們問題和搜他們的身,警察來了也不行。”

今天,孩子小叔正主來了。栗醫生好奇那天小毛頭沒想得起來的那句是什麼,“我問她警察為什麼不行,她要說什麼的又沒想得起來。”

坐在北面獨張紅木沙發上的馮鏡衡,喝著栗家沏出來的鐵觀音,聞弦知雅意,告訴栗醫生,“是‘誰主張,誰舉證’。”

伊家聽到小叔這句,連連點頭,嘴裡吃著一塊新鮮的西瓜。撒嬌賣乖地往小叔身邊靠,馮鏡衡今日穿一件水洗藍的商務襯衫,他下午還有事。一隻大手扣在侄女腦瓜頂上,要她吃東西時彆往他這來,“上你媽那兒去。”

伊家不依。一邊,向項陪著老栗坐著,也順勢起身來給客人添茶。

一室其樂融融。

栗清圓便是這個時候進門來的。她在玄關口一時動靜,換回拖鞋。隨即進裡來,客廳裡依舊嘩嘩開著頂扇,淡藍的扇葉曳動著規律的熱風,她穿一套白底檸檬色太陽花的睡衣褲,低而長的馬尾隨意甚至四鬆八散地歪在身後。

經過客廳,她稍稍頷首,眉目微瀾,表示客人自行方便。之後,便回房了。

向項先栗朝安有了反應,喊了一聲“圓圓”。再跟客人賠不是,“她這些天上班累著了,今天又起了個大早。實在不好意思啊。”

朱青擺手,表示不緊要,也很體恤打工人的辛苦。

馮鏡衡聽一陣腳步聲、闔門聲,手裡晾得剛剛好的香茶,正好一飲而儘。

馮家人約摸坐了半個鐘頭,最後是那位小叔子提出告辭的。臨走前,馮鏡衡給了栗醫生一張名片,說是代表父親及兄長致謝栗老師這一次對馮家的襄助。無論如何,希望栗老師認下馮家這門交情,“傾力還報這話市儈了些。但也是我父親的原話,希望今後栗老師有什麼用得著我們馮家的,萬望不要見外。這也是我今天作代表過來的本意。”

這位已見白發的栗醫生權當有錢人家的客套話聽之任之。最後,送客人出門。

栗清圓這頭掛了季母的通話,孔穎臨時約她一起帶那隻貓去一下寵物診所。她回房換衣服化妝。此刻,與馮家人前後腳地要出門。

爸爸送完馮家人回頭,才看到了擱在玄關門口的那一箱酒和兩條煙。

煙是荷花煙。酒,看箱體是茅台。整整一箱。

栗朝安見圓圓要出門,便張羅她給馮家還回去,趁著他們還沒走。

栗清圓知道爸爸的脾氣,一旁的媽媽也覺得不妥。這事攤上他們一對不高興與沒頭腦,爸爸是不喜歡這種俗套的拉拉扯扯,媽媽是長袖善舞但不稀罕跌面。隻是難得,兩個人一條聲地要圓圓快去!

好在她今天穿的一身最寬鬆的恤衫長褲、小白鞋。

栗清圓趕在門口那輛邁巴赫左燈起步前,一個箭步,擋在了車子前頭。

車子沒有動,駕駛座位置緩緩降下車窗來。結果,冒失鬼卻是繞過駕駛座窗前,去敲後座朱青的車窗玻璃。

朱青降下車窗,車外的她第一時間喊裡頭的人“馮太太。”

先替父親謝過他們夫婦親自過來的誠意,表示,鮮花和水果都可以收下,“隻是我爸不抽煙不喝酒,馮先生馮太太帶過來這些太貴重了,爸爸實在不好收,也確實用不上。”

朱青搖頭,說不要緊的。“不喝也可以留著走親戚什麼的。”

栗清圓卻執意,“馮太太,您還不了解我爸。他一直是無功不受祿的脾氣,這些確實是太貴重了。”

前頭駕駛座上的馮先生這才發話,“都是家裡一些東西,沒有特為給栗老師買什麼。”

車外的人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徑直回馮太太,“馮太太應該曉得我爸幫兩個小朋友絕不是為了這些,他是個醫生也是父親,我小時候也愛亂跑,他不過就是共情到了罷了。收馮先生馮太太這些煙酒,倒顯得這樁走丟事件世故、下乘起來。我相信,馮先生馮太太堅持帶孩子們過來謝謝他,本意也是希望孩子感恩銘記而不是為了這些。”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青也不是庸俗的人。於是,下了車,接回了這箱煙酒。順勢和這位栗小姐認識了下,互換了微信。

匆匆聊了下,匆匆彆過。栗清圓表示她還有事,也要出門,就不多送他們了。

朱青說可以捎她一段也被栗小姐婉拒了。

穿一身淡藍防曬日常私服的她,戴一隻黑色奢牌的棒球帽。還回了手裡沉甸甸的箱子,無債一身輕地拍拍手上的灰。

往一樹香樟樹的陰影下走,繼而,沿路出小區的樣子。

馮鏡衡車子越過她,再把她狠狠甩在後頭,徑直往他們小區門禁處去時,想起什麼,問後頭的朱青,“她剛一直嘴裡念經似的說什麼?”

“說什麼了?”小叔子最最眼睛長頭頂上了。朱青伸張正義,“人家一家子都是實誠人。隻是栗醫生看上去年紀有點大,沒想到女兒這麼小啊。”

“馮先生馮太太?”車裡後視鏡裡,某一位正狐疑觸眉頭。

朱青還沒領悟過來。

前頭的人嫌朱青不靈光,“馮先生,馮太太。誰和你馮先生馮太太啊。不是,我的老嫂子,合著她真以為我是你孩子他爹了?”

朱青這才後知後覺笑起來。“栗小姐好像真的誤會了哎。等等,”老同學到底知根知底,“孩子他叔,你這麼急乾嘛?怕人家小姑娘誤會啊。”

開車的人沒好氣,逢上路口跳綠燈了,前頭的車子還王八似地趴那不動。馮鏡衡按一記喇叭,嫌棄路上不利索的人怎麼這麼多,“我是好久沒碰上這麼沒眼力見的了。我看起來很像拖家帶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