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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紅淡綠 勖力 7607 字 5個月前

今晚是栗清圓的生日。

也是她和季成蹊分手的日子。

一周前,院裡另外一個住院醫出了點事,打電話給季成蹊要他幫忙回去值個夜班。他走得匆忙,筆電上登錄的微信忘記退出了。

彼時他們就在茶幾邊吃外賣,栗清圓吃完收拾餐盒,順便幫他把筆電關機收好時,正好看到微信對話框的某一欄,有最新進來的消息,提示的紅點,瞬間沒了。

昭示著季成蹊手機端幾乎秒讀。

對方問他:好看嗎?

是一件裙子新上身的分享。

季成蹊:嗯。

隨即,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下一秒,栗清圓這頭看到的就是微信已退出登錄的係統提示。

一直挨到今晚,季成蹊特地騰出的時間,飯店也定在沈家飯店,有她最愛吃的臭莧菜梗燒臭豆腐。這道雙臭,對季成蹊來說簡直是黑暗料理。無奈,栗家父女都愛吃。

季成蹊即便為女友慶生,也還是遲到了。他坐下來第一句便是對不起。

栗清圓點了滿滿一桌子菜。季成蹊家裡中產,對女友也一向很大方,但是飲食方面,他們一直默契地光盤行動。今天她生日,開心多點點也沒什麼。隻是,“待會打包帶回去,你一個人吃得完嗎?”季成蹊道。

栗父是個很刻板守舊的人。他鮮少在外頭下館子,圓圓帶回去的吃食更是一應覺得不乾淨。

“吃不下就不要了。”栗清圓冷冷應答。

季成蹊隻以為她生氣他遲到了,連忙拿出他的禮物,是對大點位的澳白素釘。他知道她下周要陪某品牌汽車的高管去S城訪問友商工廠,“那時候戴,最配你。”

壽星摩挲著這打開著的天鵝絨耳釘盒。她媽媽愛給她搭一些珍珠首飾,也很擅長拿最樸素的衣服來調和珍珠過於寶氣的隆重感。

栗清圓母親是那種在穿花蝴蝶場合穿半舊禮服也能遊刃有餘的女性。

兩日前,她問媽媽:一個男士在怎樣的心理下,才會誇你衣服好看?

向項怪女兒大驚小怪,誇你衣服好看你就自我驗證起來了啊,你好看還不是應該的。真是的。

向女士回頭還要鄙夷一句:咱們東亞女人真的好愛拾男人的小恩小惠。

栗清圓沉默片刻,繼續:我是說,普通男女間,會在微信裡問答衣服好不好看這些嗎?

向女士一聽,從瑜伽墊上起來,決絕的口吻:當然不會。

圓圓,你這是怎麼了?是季成蹊那小子對不起你了?

那晚從重熙島輪渡離開,栗清圓便下定決心了。因為她在某一個瞬間,從媽媽口裡輕飄飄聽到合理的猜疑時,她才認清一個事實:原來她真的很普通。原來她並沒有很幸運一次就遇到忠貞不渝的人。

好友孔穎聽聞清圓的告解,質問清圓,你為什麼要在這裡猜,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問他。

這就是出軌啊!

栗清圓按住孔穎要給季成蹊打電話的手,“我隻是需要想清楚。因為我不想聽他辯解,我再和他見面一定就是去分手的。小穎,我隻是受不了我……看錯而已。”

闔上天鵝絨的耳釘盒,下定決心的人漠然開口,“你買過同款給彆的女生嗎?”

對面人很明顯地一怔。

接下來的擺證據、講事實,清清楚楚。

那條微信的問與答,被栗清圓及時拍到自己手機上了。對方是誰,她絲毫不關心,她隻關心,“如果我沒有看到,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你儘管說,我在聽,季成蹊。”

“……我和她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那是你們男人的鑒定標準。如果我這樣和另外一個男人來往,我是死活講不出這句什麼都沒有的。”

季成蹊一臉鐵灰並沉默。

就在這沉默的幾十秒裡,栗清圓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分手吧。”

他與她高中起就遙遙追逐的十年,在栗清圓26歲生日的這天,畫個句號,也算是告一段落。

季成蹊向來反感公共場合大聲喧嘩、甚至宣泄個人事務的那種情緒不穩定的人。

此刻,冷靜的他有點不認同不接受。當著她的面,把那個女生微信刪掉了。也把手邊準備給栗清圓父親的禮物拿到桌面上。“圓圓,我很清楚自己要什麼,我從頭到尾,隻愛你,隻想尊重你的父母……”

栗清圓端拾起碗筷,大口吃起菜來。她想試試做個不自律的、貪吃的人,到底是個怎樣的感覺。直到他們的季校草,季醫生說出這樣可笑的話時,她是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她父母早已分開。為了上市一中的重高,栗清圓才又回到父親身邊生活。可能天底下,隻有她這一對父母離婚後沒有變成怨偶,而是凡事有商有量。向女士也說過,我除了和你爸性格不和不能做夫妻,原則上,你爸是再好不過一個男人了。

栗清圓兩頭接受的教育,父親:節製是安;事緩則圓。母親:這天底下你自己都不愛你自己了,那就等著被作踐吧。

她從小到大在同伴、同行眼裡,都是富足的、樂天的,足足有教養的。

今天,在這樣一個時興緊俏的飯店裡,她把吃在嘴裡的菜全吐回骨碟上。

這在不遠處鄰桌的客人看來,在邊上一絲不苟正裝等待為客人服務的侍者眼裡,都是驚悚的,難看死掉的。

栗清圓喝一口水漱口,並不看對面人,隻冷淡張口,“你如果對我還有起碼的尊重,就請你現在離開。對外也請幫忙正名,我們是和平分手。因為不怕你笑話,即便這一刻,我也心高氣傲難承認,我這麼多年掛在嘴邊賣弄的所謂男友,對我是最大的背刺!”最後一個尾音,栗清圓咬重了些,牽著她的聲調不自覺地揚高了。鄰桌一對情侶看笑話似地頻頻側目。

季成蹊下意識地驟了下眉。

栗清圓置若罔聞。他來之前,她不理智地點單那會兒,原本還想著這最後的晚餐,她乾脆報複他一下,多點些,甚至要了瓶價格不低的酒。然而,既定事實眼前,栗清圓隻想罵自己,幼稚,原來情感斷舍離上,她遠沒有她母親來得瀟灑利索。

她開那瓶白酒的時候,季成蹊看不下去了,起身要往她這邊來。栗清圓終究破防了,做了他平素最不喜歡的那種情緒很不穩定的人,“我叫你滾!你非要我把話說臟說臭才甘心嗎?”

站著的人被這樣陌生的栗清圓恫嚇住了。一半周遭目光,一半醫院臨時來電,終究,他離開了。離開的很“不得已”,他說他們先冷靜一下,晚點,他再給她電話。

栗清圓連吞兩口白酒,嗆得涕淚全下。

一瞬的腦子混沌,如同當頭棒喝:其實,也許從很早開始,他這樣理所當然地拋下她去時,他們之間那所謂的愛情已經死了……

師大附中那年新生入學典禮上,季成蹊作為高三優秀學生代表上台發言。栗清圓淹沒在那成千上百的隊伍裡,她連他樣子都沒認真看清楚,隻在周遭女生雀躍的私語裡聽明白了,台上這位是他們師附中初中部、高中部無不認可的校草。

栗清圓高一的班主任是季成蹊的堂哥,學校籃球場上經常看到這對堂兄弟趁著周六沒課的時候一起打球。某天,季老師他們在小賣部遇到了栗清圓,他要請栗清圓吃冷飲,栗同學避之不及地搖頭。季老師堅持,說因為他好幾次自習課上批試卷就近原則、順走了坐第一排栗同學的紅筆,當事人都甘願吃啞巴虧。

那天,老班當真請栗同學吃了個甜筒。再和善可親地問他的學生來買什麼的,栗同學一手握著那個補償的甜筒,一手攤開她掌心很是棘手的紅筆。

邊上的季成蹊笑歪了身。他後來一直說栗清圓是個冷面笑匠,看似不聲不響的,實則很會放冷槍……

服務生過來遞已經結過賬的小票,還捧過來一盒栗子奶油蛋糕。自然是季成蹊買過來的。

他和栗清圓在一起後,一直有在買這款,理由無他,這款蛋糕裡有“栗清圓”——

他正式跟她告白那天,秋後微雨,連腳下的草地都是鬆軟的。栗清圓正好買了一袋糖炒栗子,他送她回家。二人一路從地鐵到公交,說了許多,最後她家門口,季成蹊湊過來,栗清圓局促得很,那什麼,手足無措之後,推脫吃了栗子嘴巴乾……

“不要緊,我喜歡吃栗子。”

桌子上滿當當,栗清圓心裡空落落。後知後覺,她已經分不清,他這樣的細節是出於心意,還是僅僅因為便利。

無論哪一種,她都是失望的。

前者濫情,後者薄情。

終究,她站起身就走。棄一桌的鋪張浪費不顧。

服務生追過來提醒客人還有煙酒沒有拿走,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她從飯店正門出來,因著門口正巧有一行人在作宴後彆,栗清圓避讓的本能就從北面台階下去了。一路武康石鋪地,道寬且直。裡仁路她不是沒有來過,這裡一應四通八達,沒有個人房屋產權,卻不乏非富即貴的在此處招攬、彆居。

沿著闊道一路往北,她好像是在月季園那裡有點走偏的。等她發現腳下不再是武康石的闊道,而是一徑鵝卵石及碎瓦片斜砌的小路,小路再裡些便是一處遊泳池。

栗清圓自然知道這是私人地盤,隻是她意氣用事急吞了兩杯白酒,此刻正值燒心上頭。昏昏沉沉,心裡懊糟難抒。她隻想借陽傘下的白色塑膠椅子坐會兒,醒酒也作獨處。

手機嗡嗡響了兩次,她都沒有回應。

從前她和季成蹊起爭執,他向來不輕易低頭。他認為冷處理是最理智的清醒。栗清圓很想問他,那麼這一刻你在做什麼,心虛嗎?

建設一旦生根,被迫清醒的人,胃裡更是翻江倒海。

她有點想吐,52度的白酒鬨的。才想自覺離去時,這一處僻靜裡,聽到幾聲羸弱的貓叫,隨即,“咚”地一聲有什麼掉進水裡去。

栗清圓就站在那雲石路燈的光圈下,水裡有個黑黢黢小點,不注意看,隻當飄著個死老鼠。

原則上,她並不是個多熱愛動物的人,尤其父母兩頭都有潔癖,向項女士嚴重些,她動物皮毛過敏。好友孔穎有隻藍色英短,偶爾出差,孔母又忙不過來的時候,想交給清圓照顧幾天,她都不敢。一是孔穎之前那隻貓因為和媽媽吵架,貓應激了,第二天莫名死了,給孔穎的打擊不小,栗清圓怕給照顧不好;二是怕身上沾到貓毛去向女士那害她中招。

喝了酒,她思考的時間很短。鬆鬆散散、浮想連篇,終究脫了高跟鞋,下水救這隻失足的貓。

她涉水過去托在手裡才知道它有多小。

沒多久,就有了泳池岸上的那一幕。

貓咪嗆了水。栗清圓蹲在那裡,手足無措,正想著爸爸教的那些急救措施對貓該怎麼實施。突然,頭頂上有一截乾淨鬆軟的毛巾傾蓋過來。

她本能地裹緊自己並懷裡的小貓。“謝謝。”仰頭朝身邊的人。

對方已經仁至義儘。隻順便提醒過來送毛巾的那人,把池子邊上拖乾淨,彆又有人掉下去。

最後,他走之前,玩笑口吻地問毛巾裡的人,“你是沈家飯店的客人?”

栗清圓客觀頷首。

對方聽清,再無旁話,隻是朝身邊人若有深意地笑半聲。像打賭贏了。

幾個男人插科打諢著意欲離開了,栗清圓忽而張口,“您好,我能借您的吹風機用一下嗎?”

泳池主人半回頭來,他們一行人,他居中也率先認領了這句話,“在和我說話?”

抱貓的女生泰然也坦蕩地點頭。

對方停頓了一秒,像是審視,但出口的話有點玩味,“吹你還是吹貓?”

栗清圓聽著略微不爽才想作罷的。對方再次啟口,聲音比先前一句端正了些,“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有吹風機給你?”

“因為這裡不可能隻租泳池給任何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