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炳耀原本怒氣衝衝，但是看見蘇熵不似作偽的茫然表情後，那怒氣就下去了一半，化為一聲歎息。

即使驟然被告知眼前這個弟弟不是親生的，好歹是他從小看到大的，沒有血緣關係也有親情在。

“這不怪你。”

蘇熵身體還沒恢複好就被拉來參加為蘇明遙舉辦的酒會，不管是他心存芥蒂，故意搗亂，還是真的腦子出了點問題，在目前這個節點上蘇炳耀都打算輕輕放過。

等酒會一辦完就把蘇熵塞回醫院繼續治療，蘇炳耀做出決定。

低頭看去，蘇熵就好像個被霜打過的小菜頭，失去了平時的囂張氣焰，反而有點蔫巴巴的可愛，蘇炳耀的語氣不自覺放軟。

“走吧，進去見見你二哥。”

蘇熵：“嗯，我也想見見他。”

就在這時。

[……嘶嘶嘶……嘶嘶嘶……]

一陣電磁波般的聲音響起，聽得蘇炳耀愣了一下。

他轉頭，看見洛熵面色如常，繼續往前走，而他旁邊的梁助理因為他的忽然回頭，臉上浮現些許疑惑神情。

蘇炳耀不動聲色地轉回頭，認為那可能是自己的一時間幻聽。

[滋滋滋……滋滋滋……]

又是一陣仿佛電火花發出的聲音響起。

[好吵。]

接著，蘇炳耀就聽見了他弟弟的冷漠嗓音。

[你是壞了吧，讓我來幫你修修。]

[停，請停一停！我的意思我沒有壞，不勞您費心。]

那個和他弟弟對話的聲音不似真人，和人工智能發出的電子音更相似。

電子音尖叫了片刻，似乎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吵鬨程度，接下來的聲音就變的又尊敬又輕柔，像極了蘇炳耀在宴會上聽見的輕聲奉承。

蘇炳耀甚至從這個冰冷的電子音上聽出了些許諂媚的感情。

[小事，我還以為我又要再換一個係統。]

係統：[隻是一些小小的維度兼容性問題，我已經處理好了，您沒必要掛在心上。]

[順便一提，根據主神中樞的平均統計年限來看，我還能再為您正常服務幾千年。]

這個被他弟弟稱呼為係統的東西發出極為諂媚的聲音，讓蘇炳耀一時間想到討好皇帝的大太監形象。

洛熵：[那真是太遺憾了，我其實是個挺喜新厭舊的人。]

係統：[我的上一任前輩才為您工作了一甲子年……經過您的維修就徹底報廢了，所以您終於打算承認您是故意的嗎？]

[哪有的事情，我分明是認真維修的，是你的前輩太不經修了。]疑似蘇熵的嗓子裡面充滿了敷衍。

[……好的。]

蘇炳耀暗自迷惑著，自己聽見的到底是什麼聲音？

幻聽？

他自認為自己身心健康，縱觀上下三代人也沒人得過癲癇，沒有半點幻聽產生的遺傳條件。

回想起來那個接送過蘇熵的司機送完他就請了一段時間的假去醫院看病，請假的理由是自己最近心理壓力太大，需要休息，蘇炳耀有理由認為，那個司機也是聽見了和自己類似的聲音。

那麼，這個詭異的聲音到底來自哪裡？蘇炳耀內心思考，面上依然不動聲色。

自己之前聽的那句“幾百年沒見過面”也是幻聽嗎？

那個和蘇熵相關的聲音說的內容一半正確一半錯誤，蘇炳耀知道，蘇熵確實喜歡新東西，卻不厭舊，而是會把所有的舊物全都收集起來，保存好。

蘇家彆墅裡面至今還有十來個空房間專門用來存放蘇熵從小到大的物品。

那些詭異的聲音沒有因為蘇炳耀的思緒而停下來，它們依然在繼續。

洛熵： [現在能連上靈網了嗎？]

他比較關心這個問題，在這偏僻的原生世界裡面，隻有鏈接了諸天萬界的靈網才能聊以慰藉。

係統的語氣自信滿滿：　[當然，以我作為中介，可以穩定供給您瀏覽靈網……每日十分鐘。]

[我家這邊可真偏僻……名副其實的鄉下老家了！]

洛熵震驚道。

係統那個語氣，他還以為能無縫銜接呢，結果也才十分鐘？

[這邊打遊戲的未成年模式都比這個時間多啊！]

係統：[畢竟您這邊確實是偏僻的地方，能連上已經很不錯了，要不是您靈能等級高，連這十分鐘都沒有呢。]

[……算了，反正我這幾百年就回來一次，忍忍就過去了。]洛熵道。

“幾百年？”

又聽見這個詞，蘇炳耀皺眉，重複了一遍。

他之前一直壓抑自己的好奇心和震驚，哪怕是在知道和自己弟弟對話的那個東西是個係統的時候也忍住了臉上的表情，沒做出多餘舉動，而是靜靜傾聽。

那個對話卻更進一步，超乎了他的承受能力。

“幾百年”這個詞已經出現了兩次，前後連貫，裡面蘊含的意思簡單易懂，但是此時蘇炳耀卻寧願自己的理解能力沒那麼好。

如果他沒理解錯的話，那道和蘇熵嗓音一模一樣的聲音說的事情是蘇熵在某個名為輪回空間的地方待了幾百年，現在才回來。

“嗯……？大哥，你剛剛在說什麼？”

在蘇炳耀話音落下的瞬間，洛熵抬頭，直直看向他。

以他作為輪回空間高級玩家的聽覺敏銳程度，哪怕蘇炳耀發出的聲音大小是人耳不能捕捉到的分貝，洛熵照樣能聽的清清楚楚，更彆說蘇炳耀這聲音並不算小。

大哥為什麼忽然說起幾百年這種詞？難道是因為他聽見了什麼？

結合他剛剛和係統說的話，洛熵念頭一轉，蘇炳耀說出的原因就躍然而出——

“我記得很久之前我有個壞毛病，喜歡在內心思考的時候下意識碎碎念。”

[……是的。]係統回答道。

[不過您在那邊的時候都有屏蔽措施，可能回來後這裡維度太低供能不足，導致您設置的屏障失效了。]

“所以我說了是鄉下老家啊……唉，我竟然生在這麼偏僻的世界裡面。”

說完這句話，洛熵的眼神落在蘇炳耀臉上，做出一個思考的神情。

“哥，你聽見了多少？”洛熵詢問道。

“我什麼都沒聽見……不，我隻是壓力太大了。”蘇炳耀伸手捏了捏鼻梁。

面前的弟弟整個人氣質為之一變，眼神不再懶散，反而極度內斂，渾身上下再無一點溫度，平靜地仿佛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蘇炳耀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弟弟的面孔竟然如此陌生。哪怕還是一樣的鼻子一樣的臉，面前這個東西卻已經不像是他弟弟了——

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舉動？蘇炳耀後知後覺。

隨後他立刻意識到，不管自己做什麼解釋，現在已經晚了。

在蘇熵直接開口和“係統”對話這個舉動就表示蘇熵他不想再繼續偽裝下去，他直接將原本隱藏的東西全都擺在了台面上。

他不想裝下去了……那麼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蘇炳耀的心劇烈跳動，比他去參加一場上千萬的商業招標，還緊張，至少前者他還有過實習經驗，而後者，以他的閱曆壓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尤其是面前的存在已經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力。

“什麼幾百年？”

一邊的梁助理還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

宛如實質的壓力鋪天蓋地湧上來，周圍的空氣密度逐漸增加，蘇炳耀喘不過來氣，呼吸阻塞，空氣在肺部變成凝膠，每次呼吸都無比艱難。

映入視線的光芒忽然減少，視線之中的一切物體都開始顫抖，蘇炳耀聽見身邊梁助理無助的尖叫，他想說什麼，卻在那股仿佛要壓垮世界的壓力之下一個字都無法吐出來。

那並不是他本人在顫抖，是整個世界真的在抖動。

這個震源中心，就在他身邊，就是他周圍面無表情的蘇熵。

“原來你全都聽見了啊。”洛熵聳了聳肩，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

這是蘇炳耀最後聽見的話，接著，他雙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下一秒，整個世界就像是承載了過分重量的鏡子，以洛熵為中心怦然破碎，化為無數碎片落下。

這個世界毀滅了。

“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