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夕陽,仿佛一面緋麗的紗幔、柔軟又依依不舍地披拂過每一個人的臉龐。
失散多年的妹妹?
這種鬼話說出來誰會相信啊……
大家的腦內神經元開始飛速活躍,然而不等人反應,陽光已被黑暗泯滅——
餘暉仿佛被夾斷在肺腑中的最後一縷氣,永恒的黑暗給人以溺水般的下沉感,幾乎就在太陽落下的那一刹那,遠處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嚎叫聲,仿佛有成千上萬頭怪物、從睡夢中一齊蘇醒過來了。
在猶如天地初開前那極致的昏暗下,天空上,扭曲的血肉漩渦當中,順著渦流的軌跡,便立刻有一顆血淋淋的眼珠翕張開來。
猩紅的血液瞬間溢滿眼眶,充斥眼白,眼珠似活物般、又好似被掐掉頭的蜻蜓,時不時痙攣般地抽動著轉向另一側,像是在巡視其下昏沉的世界。
宛如一隻蝙蝠的飛出會驚動洞內其餘蝙蝠,緊跟其後,渦流中密密麻麻睜開了一個又一個眼睛,刹那,漩渦以眼珠為節點開始緩慢流動,無數猩紅的眼睛頂替了幽幽繁星,一眨不眨地凝注著底下眾人。
頭皮發麻,渾身緊繃。
黑夜降臨得太快了,根本沒有猶豫的時間,幾人瞬間後撤,躲進到建築物的陰影當中去。
決策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迫不得已地做了出來。
“那就讓我來為大家帶路吧。”
金發的四隊代理隊長在榕樹的陰影下,他微微側身向一邊的小路,細長的狐狸眼睨視回來,輪廓硬朗的下頜曲線給人以無限輕慢感。
“時間緊迫,也沒有再給你們猶豫的時間了。”
對於禪院直哉的要求,誰也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一行人收拾東西啟程,一路上不斷尋找著掩體,在避免被天上的眼瞳注視的同時,摸索著前往四隊的駐地。
————————
而在另一側,幸存者基地中心深處,萬眾矚目下,黑發少女推門而入。
門外燈光從背後散射過來,在她前方斜斜照亮出一塊長方形的區域,將米色的榻榻米照成失真般的白色。
屋內高低不一的布置,所投射出的倒影被拉長向後,正沉默地注視著闖入者。
眾人眼中,“乙骨憂姬”沐浴在光線中,好整以暇站在門口、簡單掃視了一圈。
為了穩定“祈本裡香”的情緒,這裡完全還原了乙骨憂太在高專時候的宿舍原貌——而作為男生的寢室,和室裡乾淨得都有些過分了。
黑發少女拾步走過,手指垂下,她漫不經心地向前走,指尖滑過一塵不染的書桌,然後拉開椅子坐下。
展現在眼前的桌面。沒有散亂的奇怪漫畫,桌上都是任務日誌和專業課課本,唯一的雜書便是友人送的健身雜誌。
這些書都被整齊地碼起立好,左邊擺放著少圓滾滾、熊貓模樣的鬨鐘,還底下刻著“友人贈”這幾個字,右邊則是一盞造型樸素的台燈。
她抬手,隨意撥弄了幾下鬨鐘,又順手打開台燈,柔和的燈光瞬間傾瀉而下,照進少女黑藍色的眼瞳深處。
空氣當中沉浮著散發出微光的塵埃,睫羽投落在少女眼瞳上,就仿佛陰翳下來的海面。
——她想象自己的哥哥,被稱為“乙骨憂太”的少年在伏案工作的模樣,想象他此刻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漆黑的頭發溫馴地散落著,露出後腦的發旋,衣領一絲不苟地豎起,隻有襯衫背後有一些折疊過的壓痕。
他的背在坐下時有些佝僂著,仿佛是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即使提醒他,他當即挺直,但慢慢又會鬆懈下來。
在人前總是無害地微笑著,但一個人在桌前寫寫畫畫時,面無
表情的表情又會顯得沉鬱陰暗。
也許大家理想中的救世主,例如五條悟之流,都是既帥氣又有型的,然而在記憶當中,哥哥的身型卻並不是很高大。
他的身板根本不算強壯,肩膀也可以說是單薄,手掌卻纖長寬大,是身上最有男子氣概的地方,隻有突起的骨頭輪廓、手背上青筋的顏色以及指腹薄繭的厚度,彰顯著內心的野獸,能讓人確認他的確是如狼如虎的男孩子。
沒有叫人臉紅心跳的古龍香水味,最常用的是普通牌子的沐浴露。
記憶裡那零星的、有關對方的部分,漸漸拚湊出一個完整的他。
乙骨憂姬遲緩地挪動眼珠,扶著椅背站起,在屋內轉了一圈。
牆角擺著木刀和訓練器材,從磨損的痕跡可以看出哥哥是個嚴於律己的人。
茶幾上隻有最簡單的水杯和水壺,簡直和住一晚就退掉的酒店房間沒什麼差彆,讓人懷疑是否真的有人曾住過這裡。
拉開衣櫃,裡面擺著白色的校服和出門用的常服,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套,反正黑白兩色永遠不會過時。
底下的櫃子裝著醫藥箱,擁有反轉術式的人也會在家裡準備這種東西嗎?
冰箱還在運行,因為高專裡有設置食堂,冰箱裡就隻放了水果和一些方便速食。
拉開冰箱門的時候,看見了門上貼著的小紙條。
[每天吃一個蘋果。]
看上去並不是哥哥的字跡,有種空間被他人侵占的感覺,明明在新環境下交到新朋友,是值得替哥哥感到高興的事情。
紅彤彤的蘋果在冷氣當中顯得格外新鮮,一隻蒼白的手伸進來,從格子當中拿走了它,下一刻,冰箱門被關上,一切重回黑暗。
乙骨憂姬叼著蘋果轉回到剛才來的方向。
詛咒女王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態,蜷縮在角落當中,抱著黑發少年的頭顱。
比例失調而顯得格外纖細的蒼白身軀極具壓迫感,此刻卻像是失去心愛洋娃娃的小女孩般蜷成一圖案。
——她背朝憂姬的方向,滿頭遊弋的觸須在牆上投下扭曲的背影,簡直如母神在世,然而軀體卻微微顫抖。
並非害怕,而在壓抑殺意。
“不能殺……不能動手…不能……”
她的聲音也是小女孩般清脆稚氣,一聲聲固執地回蕩,令人汗毛直立。
憂姬隻是盯著她。
而在這羅馬鬥獸場的籠子之外,觀眾們的目光卻分外灼熱。
所有人都期待著能夠產生點不一樣的花火,然而憂姬隻是一動不動。
她隻盯著詛咒女王懷中露出的那小半個黑色腦袋。
昏暗的房間中,充滿了乙骨憂太個人氣息的屋子裡,隻剩下少女咀嚼蘋果發出的哢嚓哢嚓聲,清脆地傳出來。
慢慢的,就連詛咒的聲音也低了下去,隻有壓抑自身殺欲的顫抖越來越明顯,仿佛再也控製不住——
傻了嗎?
為什麼不動?
快點使用能力,沒看到對方就要生氣了吧,就趁現在,拿出戒指,將那隻咒靈哄騙進去收為己用啊!
無論是言語哄騙,還是其他卑劣的手段,總之給我上就是了。
然而時間的流逝卻使得場外的人不滿。
失去乙骨憂太本身這件事情,對人類而言,就是最大的打擊。
……要將所有目及之物狠狠攥住在手心,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能再失去祈本裡香了。
不管是使用咒術、保持黑發少年的頭顱不壞,還是找來另一個人複製乙骨的氣息,騙咒靈乙骨憂太還活著。
何種手段都行,他們都要將那份力量緊緊攥住在手中。
犧牲一個普通少女的人
生更是在所不辭。
伴隨最後一口咬下,短暫的咀嚼過後,那種聲音停止了。
從和哥哥相似瞳色的眼瞳中,沒有任何由來的,乙骨憂姬迸射出了仇恨的目光。
——來之前,並不知道哥哥已經死去了。
等見到了哥哥被保存良好的頭顱,才確切有了實感。
被譽為天才,逐漸脫離了原生家庭,離她和母親越來越遠的哥哥,就連死,也不放過她。
在和咒靈戰鬥的時候,在他死前最後一刻,就沒有考慮過,妹妹會被找來代替他嗎?
他在生前並沒有給予她任何恩惠,死後,世界卻要她為哥哥付出全部。
……
即使想要知道答案,但責備死了的人也沒有任何意義,詛咒女王的懷中,隻餘留頭顱的乙骨憂太安詳地沉睡,沒有絲毫血色的肌膚,溫馴、仿佛羔羊般的眉眼,和生前彆無二致。
然而,即使是使用過特殊技術保留的頭顱,仍舊不免傾瀉出死態的違和感。
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和記憶中的兄長重疊在一起了。
憂姬將蘋果核扔了出去,正好砸到裡香的頭上。
“喂。”
她說。
那張浸沒在陰影當中的臉,因陰鬱而顯得分外冷淡,布滿血絲的眼睛也會令人想到精神病人。
“你要抱著那東西到什麼時候?”
·
有人捂著心臟找藥,有人哭天搶地,有人掩面而去。
光潔可鑒的地板上反射出一片混亂景象。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場外的高層終於維持不住臉上平靜的表情。
這女孩想要乾什麼?偏偏選在這種關鍵時候去刺激對方。
她難道就沒有分毫人性嗎?不知道失敗的後果是世界毀滅,他哥哥為此付出生命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嗎?!
[準備朝屋內注入鎮靜氣體,務必控製住乙骨憂姬,與此同時,所有人時刻準備進場作戰,無論如何都要給我穩住“祈本裡香”。]
危急關頭,命令被有條不紊地傳達下去。
而在屋內,果不其然,受到挑釁的詛咒女王勃然大怒,身體躍起,瞬間在空中化作猙獰的怪物。
“殺了你……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