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在場的眾人腦中都浮現出了一個訊息。
完蛋了。
·
他們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裂縫合上的那一刻。
生得領域便已臻完成——加入咒靈的術式所形成的領域展開,會為其附贈「必中」效果。
一種像鑿開頭骨的劇痛傳導而下,令人疑心自己是否成了一塊有裂縫的腐朽木頭,裂縫順著紋路一路開裂炸開,所過之處,骨頭縫裡都疼得讓人窒息。
腦袋嗡嗡作響,胸口也沉悶得想要嘔吐,跪坐在地上無法動彈。
可惡!動起來……絕對要動起來……
野薔薇強咬著牙抬頭,而映入眼簾的,依舊是咒靈那雙灰白色的眼瞳,明明沒有任何的轉動,但無論從哪個方向去看,那眼珠都像在盯著你一樣。
而當她的目光掃向它頭上的人頭肉髻時,驚訝地發現,那其中竟然不乏許多熟悉的臉龐……
這些人赫然是之前莫名失蹤的咒術師同胞!
從三級到一級,這些人無一不面目猙獰,死相淒慘,明顯也是因勿踏入進咒靈的領域,而被殺掉做成裝飾品的。
比恐懼更為強烈的憤恨傾瀉而下,令茶發少女額上青筋畢露,握著咒具的手指亦泛出白色。
頭頂的誦經聲更為密集,仿佛催命符般,勾動人氣息翻湧,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就在此時,四隊的兩位禪院族人終於按捺不住,朝著面前的大佛咒靈發動了進攻。
同一時間,更有兩人在極端的恐懼中掙脫束縛,朝向寺門外逃去的。
「該死!!給我用腦子好好思考一下啊這些蠢貨!」
禪院直哉握緊了拳頭,剛伸手想要製止。
空中就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
那聲音像垂暮老人,又仿佛垂髫小兒,怪異中透露出無儘憐憫。
香爐中有四根線香燃燒的速度陡然加快,呼吸間便已燃燒殆儘,在眾人注目下,最後一段香灰從杆上轟然坍塌而下。
像是生命的凋零。
下一刻,無論是發動攻擊的人,還是企圖趁機逃跑的人,都在空中化為了一灘膿血,餘留仍舊汩汩滲出鮮血的頭顱,咕嚕咕嚕落回到了地面。
……
一隻雪白的大手從咒靈身後伸出,像是一卷柔軟的白帆,它如撚起一顆彈珠般、將死者的頭顱拾起,翻轉手腕,將其裝點在了自己頭上。
一千零一……一千零四。
四個嶄新的人頭出現在眼前,而那幾張轉過來的臉上、赫然還殘留著痛苦的表情。
——————
不想死。
絕對不想在這種地方死去,也絕對不想以這種死法死掉,一想到自己的頭會被擺在咒靈頭上,然後再被下一個進來的人看到。
就比死更難受……
眼瞳在顫抖。
使用投射咒法,行得來嘛?但是一秒過後呢?
用其他人去吸引注意力?
禪院直哉捂住流血的耳朵,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個想法,但又被他一一否決掉了。
不行……
沒可能逃掉。
無論使用何種手段,結局都隻有死。
即使逃得了一時,但隻要眼前的特級咒靈不死,身處對方完全展開的領域當中,受到其必中術式的影響,死亡是注定的,根本沒可能逃掉。
就在他猶豫之際,六科那邊卻已發起了進攻。
就在他們恢複身體控製那一瞬,即便聲音和聽力都被奪走,但這幾位少年人依舊默契地、相互配合著發起了進攻。
茶發少女揮舞手中長釘,熊貓和真希則衝
在最前方,幫助其他人順利地使用術式。
瘋了嗎這些人?
明明已經看見了結局,為什麼還要飛蛾撲火般前赴後繼地送死?
禪院大少爺感到不理解。
果然,一切攻擊落在巨型咒靈身上根本不痛不癢,但在幾人落地後,卻不約而同地分散開來,露出身後結印的黑發少年——
伏黑惠懷中還抱著剛才救出的幸存者,就這樣雙手伸出,在前方結出一個奇怪的手印。
他的雙唇動了一動。
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但在場所有人卻仍舊清晰地聽見了。
「領域展開·嵌合暗翳庭」
能夠對抗領域的,就隻有領域。
意識到他們的打算,金發青年眼瞳中血絲彌漫,俊美的五官瞬間有些猙獰。
開什麼玩笑啊!16歲開啟領域……
這家夥……
腦海中浮現出了直毘人臨終時說的那些話,濃重的嫉恨情緒在心中湧動,一方面禪院直哉不願意承認對方的天才,甚至恨不得這些人全都死在這裡。
但另一方面,開啟領域的伏黑惠的確是帶他們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
這種將生的希望寄托在仇人身上的感覺,實在不是滋味。
話音落下,一片翻滾著的黑暗,就從黑發少年身下蔓延開來,呼吸間,便填滿了整個幽靜的寺廟。
令人頭痛欲裂的梵音一止,眾人紛紛感覺身體一輕,惠的領域、和佛像咒靈的領域形成了分庭抗爭之勢,為他們取得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脫兔、蟾蜍、鵺……
各類由影子所構成的式神在黑暗中撲朔不定,自四面八方向著巨型咒靈發動了進攻,這一次,沒有古怪的歎息聲傳來。
式神的身影穿梭過後,又落入進黑影當中去,頃刻消失不見,然而咒靈身上的傷痕,卻是肉眼可見的在增多。
有效!
沒來得及高興,似乎是驚怒於螞蟻的反抗,慈眉善目的佛顏忽而轉化做怒目金剛,佛頭上灰白色的眼瞳瞪作了血絲彌漫的燈籠。
咒靈全身顫抖,一聲詭異的笑聲便從天外傳了出來。
那笑聲像幽怨的女人,又像憤怒的男人。
黑發少年的領域應聲而碎——他的咒力有限,能夠撐開領域17s已經很不錯了。
咒靈的領域再度支撐起來人們的視野所及的任何一處。
誦經聲更大了,線香也繼續燃燒,這一次的速度比剛才還快。
果然……還是不行嗎?
這一念頭在每個人心中閃過,很快,壓倒性的威壓已鋪天蓋地、朝著場中眾人傾瀉而來,幾位少年人胸口一悶,身形搖晃,從口鼻中滲出的鮮血更多,就連眼前的世界也逐漸模糊了起來。
香爐上的線香已經快要燃過五分之四,等視力再被剝奪,那時想要取勝,更是天方夜譚……
在絕望中,幾人漸次委頓在地,然而自他們狹窄的視野當中,卻有一道淡紫色的身影扶著惠的肩膀悠然而起——
·
對於周圍的危機渾然不覺,又或者說是混不放在眼裡。
那位被惠從怪樹上救下來的陌生少女,此刻背對著眾人。
她靜靜站在那裡,是場中唯一一個能夠保持站立的人,微弱的咒力波動,否認了她是咒術師的可能。
當她待在惠的懷裡,明明沒什麼特彆,可等她動起來,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盯著她看。
直到少女指尖向下,溫柔地托住了惠的腰身,在使其不至於倒下的基礎上,她的另一隻手伸出,輕輕覆蓋在了黑發少年胸口——
這動作看上去簡直像是與之共舞,如果不是環
境太過恐怖了,秀美的少男少女組合看上去也足夠養眼。
然而下一刻,在眾人矚目下,那隻潔白無瑕的手,仿若無物般,沒入進了黑發少年的胸口。
是真的伸進去了……
恩將仇報!!
大家腦海中蹦出了這個詞。
這人莫非是咒靈的同黨嗎?!明明已經很絕望了,為什麼還要在這個時候背叛他們啊?
就連伏黑惠自己也懵住了。
可是很快,身體上傳來的異樣就剝奪了他的思考能力,一切咒力、都向著少女手掌沒入的地方流淌而去。
自他胸口的連接處,迸發出一陣耀眼的幽藍色光芒。
那光芒向外發散,無形的颶風以其為中心席卷了整個寺廟,吹動少女衣擺獵獵作響,吹動她滿頭長發,在空中狂亂地飛舞。
檀木般細軟的碎發向鬢後拂開,露出了一雙令人忘俗的碧綠眼瞳。
“……”
望著那雙寧靜的眼睛,心中的所有負面情緒都隨之流淌而走,伏黑惠忽然平靜了下來,甚至有種如果非要死,那這種死亡方式也不錯的錯覺……
大佛的咒靈卻像是遭遇到了天敵般,忽地發出了野獸似地尖叫。
它身體上的金光開始剝落,暴露出其血肉模糊的內裡,從慈眉善目的佛像、慢慢化為了尖牙利爪的怪物。
頭頂的人頭一個個掉落下來,在青石磚上仿佛珠子般滾動,長出了不符合比例的細長手腳,一面發出詭異的哭聲,一面朝著少女的方向撲咬而去。
密集的誦經聲裡,鐺鐺的鐘聲中,巨大的恐怖降臨了,天空黑暗下來,整個寺廟宛如暴風雨中的波濤洶湧的海洋,所有人都被浪潮卷挾著,骨頭咯吱作響,身體仿佛時刻都會化作膿水。
然後在下一刻,被拍在礁石上屍骨無存。
而在這嘈雜的怪聲當中,在如潮水般湧來的咒靈群前,黑發少女神情平靜無瀾,她的手指像是在少年體內握住了什麼一般,慢慢收控——
一瞬間,光芒萬丈。
少女抬手,一把精光湛湛的漆黑寶劍、便自惠的胸口被完全拔了出來。
十種影法術的天才少年之劍,大侄子強強劍,堂堂登場!!
————
刺目的藍光泯滅了一切。
一股純淨至極的咒力,仿佛颶風般以持劍者為中心席卷開來,將陰雲驅散。
時間仿佛就此凝固。
煙霧繚繞間,那位端莊的少女手持漆黑大劍、側身而來,一頭烏麗的秀發隨風舞動,即便是驚鴻一瞥,誰也無法否認,她實在是個絕世無雙的美人。
但這是這樣柔弱的、仿佛天生便該由名貴織物、綢緞墊在足下的古典美人,偏偏眼底噙著一片冰冷的鋒光。
那是所有人都忘不了的一幕。
原形畢露的巨型咒靈,以及在其推踩著、堆積著湧上來的人頭咒靈,將整片空間襯托得仿佛人間煉獄,而下方,身形纖弱的黑發少女一人直面這煉獄,面色不改,舉重若輕般抬手揮出一劍。
極致的殺機,極致的美感。
仿佛空山櫻落,一輪皓月當空。
以微小一點、爆發而出的絕對力量,呈扇面轟擊而出,瞬間覆蓋了整個寺廟領域。
良久,月落花散。
伴隨咒靈的哀嚎,其身體化為了飄搖而下的黑紫色碎片。
所有的聲音都在此刻消失了,周圍變得非常安靜。
頭頂的天空破開幾道夕光,寺院的影像堅持了幾秒,便隨著咒靈的死亡而完全破碎開來,顯露出了外面的真實世界。
碎片落下,仿佛在空中下起來一場朦朧的黑雨,在這黑雨當中,手提大劍的黑發少女,孤零零站在空無一人
的公園中。
劍尖插入土地裡,她仰著頭,那雙濕漉漉仿佛沾水葡萄的眼瞳,仿佛是因為孤獨而凝望頭頂的血紅色漩渦,濃密的睫羽如扇般舒展在空氣當中。
溫柔的夕陽流淌而下,不遺餘力地親吻在少女精致的眉眼之上。
隻是這樣愣愣地看著,就差點忘記了呼吸,不知為何,躺在地上的眾人卻覺得,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的她——
比拈花一笑的真佛更具有佛性。
……
……法子。
沒有任何理由。
禪院直哉的唇張了張,電閃雷鳴間,他的腦海瞬間就浮現出了這個名字。
明明從未見過面,甚至在此之前,也一直在懷疑她存在的真實性……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立刻意識到了。
這就是老頭直到死也在念叨的,他的親妹妹。
——禪院法子。
亦是他尋死覓活,也想娶到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