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如今全球咒力濃度上升,程度就相當於從天上往地下投放了一個籠罩地球的「百獸母胎」,這一次,不僅是開放式領域,還是無時間限製、無咒力要求的永久性領域——嗯,無法解除的那種。
咒靈的實力增長肉眼可見,原先的定級製度完全被顛覆了。
之前一級咒術師以下的咒術師等級,會設定為比同等級咒靈強上一階。
但現在卻顛倒過來了。
許多特級咒靈更是能夠維持自己的生得領域長久不滅,它們將各個地區劃分出來,占地為王,而人類對咒自衛隊就艱難活躍在這其中的間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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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午後。
以熊貓為首的六科正小心翼翼行走在建築的陰影之下。
平時熟悉的巡邏路線,今天卻多了幾個陌生的一級咒靈,使得他們不得不繞路走。
“這樣下去不行,得加快速度了,要到晚上之前趕回到地下。”
屋簷下,禪院真希中指推了一下眼鏡,她將咒具彆在腰後,探首看了一眼側邊的巷子,確認行進路上沒有危險。
提升的咒力同樣令她突破了門檻,真正邁入到咒術師的行列。
如今不用借助眼鏡咒具,她也能夠以肉眼觀察到路上的咒靈,隻是習慣使然,真希一直沒有把眼鏡摘下來。
“鮭魚。”身後的銀發青年點頭附和道,這是表達肯定的意思,他的手指搭在衣領上,隨時準備戰鬥。
巨變之下,人類死傷慘重,活下來的人經曆過戰火磨練,實力或多或少都有了提升,解決眼前擋路的咒靈,對他們六科來說,其實不在話下。
然而世道不同以往,如今畢竟以詛咒為尊,誰也不能保證解決這些一級咒靈的過程,會不會引來更高等級的咒靈注目。
因此,在自身利益未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大多數時候,自衛隊的選擇都是明哲保身。
默默記錄下陌生咒靈的訊息,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退開,準備換了另外一條路走。
然而越是害怕什麼,越會來什麼。
當路過一處電話亭,再一轉角,眼前的風景忽而一變,從破舊的廢都轉變成了寶相莊嚴的神聖寺廟。
一條青苔密布的林間石段,蜿蜒向上,怎麼也看不見儘頭,遠處卻隱隱可聞鐘聲與誦經聲,天邊掛著驚鳥鈴的金色飛簷伸出一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一行青煙嫋嫋直上,但在這肅穆之下,卻又隱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危機。
從都市忽然瞬移到山野小道,這一變故立刻令所有人精神緊繃,一下子感到了大事不妙。
“糟了!”
“怎麼能這麼倒黴的……”
這裡明顯是特級咒靈的生得領域,明明千叮嚀萬囑咐了不能誤入,然而下一秒的事情誰也無法確認!
偏偏就在此刻,身後還傳來一陣動靜。
“嘖,怎麼在哪裡都能看到這兩張令人不爽的臉?”
來人優雅落下一步,在石階下站定了,挑起一雙細長的眼眸朝六科眾人望過來,目光尤其在真希和惠的臉上停留了一下。
“跟在乙骨身後的跟屁蟲,以及……十種影法術的小鬼。”
順著白色長袴向上,刺目的陽光下,青年的真容逐漸暴露在人前——
金發碧瞳,面容秀麗,來人正是禪院家的次代家主禪院直哉。
他右眼處覆蓋了一層黑色眼罩,是之前和特級作戰所造成的損傷,連反轉術式也無法愈合。
相比當初在北海道的旅館外現身的模樣,如今金發青年的氣質更為沉穩、但也更為陰沉了。
而其身後,幾位「炳」的禪院族人護衛左右,實力皆為二級以上,加上
禪院嫡子本身就是特彆一級,一行人儼然一副高高在上的精英派頭
“這下品男是誰啊,一直在自說自話個什麼,真讓人頭大!”
野薔薇的臉頓時拉下來了,明顯被膩味得不輕。
狗卷棘:“明太子。”
“麻煩,偏偏在這種時候……”
真希亦不爽地扭頭啐了一口,手已經扶在了腰後的咒具上。
“哦呀,麻煩?該說這句話的是我才對吧。”
聞言,青年口中說著討巧的話,他的京都腔給人以優雅溫柔的感覺,然而當你看到那雙充滿戲謔的眼瞳,你就知道全都是錯覺。
說罷,禪院直哉側身,隻露出半張臉地斜視過來,臉上輕蔑更重,幾乎已經到了撕破臉皮、不加掩飾的程度。
“我怎麼記得這裡可是四隊的巡邏地盤?你這廢物既然已經脫離了禪院,就應該知道保持距離啊。”
“是垃圾,就乖乖待在垃圾該待的地方,小真依受了那麼重的傷,怎麼想都是你害的吧,你現在居然還能保持無事地出來活躍……”
青年挑眉一笑,最後結語道,俊秀的臉蛋在太陽下簡直在發光。
“還有沒有人性啊?”
這番話下來,不光一年級兩位新生面色不佳,脾氣頂好的熊貓臉色更是黑沉下來,往前邁出一步。
真希立馬伸手攔在了同期身前,迅速避免這種無意義的糾紛。
即使是被語言中傷,黑發少女此刻也面無表情,待在禪院家的那些歲月,早已令她心如止水了。
當初分隊時,雖然頂著禪院之名,真希卻在東京高專的二隊以及禪院家的四隊之間,毅然決然選擇了二隊。
不知何種緣故,性格彆扭的妹妹真依也沒有選擇回家,而是加入了京都高專的三隊。
三隊有兩位一級咒術師東堂葵和機械丸,一位準一級加茂憲紀,實力已然超越了失去乙骨的東京校。
相應的,執行的任務難度和複雜程度也會高出二隊一大截,除了日常巡邏以外,還有強製執行的祓除任務。
真依……就是在前不久的一次外出祓除任務中,被咒靈所重傷,靠反轉術式勉強撿了一條命回來,但她卻因此因傷臥床,想要徹底恢複還不知何年何月。
面前的男人也並非真的關心真依,隻是用自己堂妹的傷情,去打壓自己的另一個堂妹。
“抱歉,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真希心知肚明這一點,對於這個堂哥的惡劣也司空見慣,並不會因此而心生動搖。
“直毘人已經死了,這裡也沒有什麼禦三家了,你也該改改你那指手畫腳的少爺病了吧。
“現在並不是跟你浪費唇舌的時候,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周圍,這裡是咒靈的領域,得趁著還未完成前找到出口,一旦天黑了就麻煩了。”
她實話實說。
對面金發青年的面皮卻仿佛抽搐了兩下,一陣陰冷的殺意在他周身彙集。
與之相應,六科的五人瞬間擺出了作戰的姿態。
這樣僵持持續片刻後,青年身上殺意退去。
一絲不達眼底的笑容,在禪院直哉臉上浮出。
“瞧你說的,真叫人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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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入這裡的兩隊人,暫時結成了聯盟,共同尋找領域的出口。
幸而此處隻是未完成的生得領域,如果是已經完成的領域,在他們進來的一瞬間,便會立刻遭受攻擊,而結局多半九死一生。
回去的路已被樹木掩蓋,唯一能走的就是那條蜿蜒向上的階梯。
六科走在前面,而帶領四隊的金發青年則走在旁側靠後一些的位置——這明顯打的讓高專學生在前面探路的主意。
幾個少年人對視了幾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語。
但等他們踏上這條山間小路,這種心情就很快被複雜替代。
隻因往上走時,石階兩邊的怪樹上逐漸出現了人類的屍體。
這些人類仿佛琥珀般,被裝進紅色的半透明果實內、掛到了樹上。
有的已被啃食掉半邊身體,有的已被剖開腹腔,內臟都漏了出來。
缺胳膊少腿算好的了,大多數都失去半邊身體,他們身上的時間仿佛永遠暫停在了死前一刻,透過果皮下的汁液,那些或猙獰或痛苦的臉栩栩如生。
真希還在一棵樹上,看到一位抱著孩子死去的母親,母親緊緊將孩子護在懷中,而孩子並不知道死之將至,臉上還帶著恬靜的笑容。
“該死的咒靈……”
越往上,掛在樹上的屍體也愈發密集,風一吹,那果實就發出了嘻嘻的森然怪笑聲。
大家愈發沉默了下來。
太陽被黑霧籠罩的那三個月,對於人類來說,無疑是最為黑暗的三個月。
那時,誰也不知道光明什麼時候能夠到來,加上詛咒因磁場緣故實力上升,以真人、兩面宿儺為首的特級咒靈大肆地殘殺非咒術師,在恐懼與絕望中自殺的人不計其數。
而這樣的情況,一直到全球人類數目下降到原先的一半、才逐漸好轉。
這些人的屍體,有的進了咒靈的腹中,有的卻被永遠留存在了詛咒的領域當中,被當成可以隨意掛起的飾品,以慘死的姿態裝點在它們的生得領域中,就連魂歸故土也做不到。
即使已經見過無數次,可面對同類的死狀,這些少年人仍舊無法做到心平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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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點流逝,增加的唯有樹上的屍骸,看著手表上的時間接近黃昏,焦急之時,幾人終於發現了遠處的咒力薄弱點。
六科眾人沒有猶豫,不留餘力地紛紛發動術式,準備擊破結界,以換得逃生的可能。
但隨著術式發動,與之而來的,整個世界的氛圍一變,石段儘頭的鐘聲,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了,仿佛蚊蠅般的誦經聲也像是在耳邊響起。
領域的主人顯然已覺察到了他們這些入侵者的存在。
一陣叫人汗毛直立的迫人感在靠近,真希卻沒有回頭,反而握緊了手中薙刀,精神集中一點,揮出全力一擊。
幾乎所有人都做出了和她一樣的選擇。
幽藍色的火焰在空中迸發而出。
伴隨著什麼東西破碎開的聲音,眼前的領域終於出現了一道黑色裂縫,外界的光芒灑落進來,依稀能見到是個陌生的公園,夕陽落在湖上,水面波光粼粼,距離天黑已然不遠了。
“走!”
熊貓大喝一聲,想要留在後面為他們斷後。
然而聞聲而動的,卻是一道黑色的身影,禪院直哉頃刻便越至幾人身邊,朝著出口縱躍而去。
“辛苦,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他在空中回頭一笑,擺手間,人已走出幾步之遠。
雖然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害,但這種小手段果然還是令人感覺不爽……
背後的壓迫感更重了,整個領域都開始產生扭曲,樹上的屍體果實上不斷浮現出笑容猙獰的鬼臉,和耳邊的梵音混雜在一起,給人以無限詭異感。
還有一個個侏儒大小的三級咒靈從樹中走出,隨著它們跑出來,樹上的屍體果實也飛速枯萎,其中的屍體隨之化為飛灰,仿佛被其完全吸收。
這些咒靈的口中發出了一模一樣的森然怪笑,它們長相酷似地藏相,頭頂一盞笠帽,唯有一直裂到耳根的嘴角,和血淋淋的一口尖牙,和其細眉細眼的慈悲樣極度不相匹配。
這
些咒靈實力不高,然而數量繁多,仿佛不知道疼痛般,自四面八方湧來,朝著自衛隊發起了進攻。
距離出口的短短一段路程,靠近卻變得極其艱難,黑發少年雙手交握,召喚出玉犬幫忙對敵。
就在此刻,當他路過一棵倒掛著屍體的大樹前,身形卻猛然一僵,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去。
——那棵枯樹與其它怪樹迥乎不同,周圍沒有咒靈產生,更散發出神聖的氣息,樹上僅僅結了一顆白色的果實。
這些倒沒什麼,主要令他回頭的主因是——玉犬在其中嗅到了人類的生命跡象。
……有人還活著。
這一意識,令伏黑惠頓時感覺雙腿沉重,無法順利地邁出逃走的那一步了。
而這短暫的停頓,卻使得他一下子落在了最後面,正在對付咒靈的同伴們全都緊張地注目過來。
野薔薇:“惠!你在乾什麼呀?快跑起來!”
真希:“一年級的,怎麼回事,不要停下!”
狗卷棘:“醃高菜!”
“笨蛋嗎?”餘光同樣關注著身後的禪院直哉撇了撇嘴,“死了最好。”
救了也許會後悔,不救卻一定會後悔……
“……你們先走!”
黑發少年一咬牙,在睜開眼時,他的碧眸中露出堅定。
說罷,他手中手印變化,一隻渾身覆蓋著橘紅色毛發的鵺瞬間自他身後影子裡飛出,發出一聲嘶鳴,朝著遠處的大樹振翅而上。
“啊啊啊!!這笨蛋!腦子瓦特了嗎!”
一錘子敲爆追趕在黑發少年身後的咒靈的腦殼,野薔薇亦停下腳步。
“說了這種話,就更不可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裡啊!”
“炸裂吧——”
在她身邊,拉下拉鏈的二年級學長朝向蜂擁而至的咒靈張開嘴巴,語音落下,咒言發動,瞬間形成了清場效果,給了伏黑惠趕到樹下的時機。
鵺身形在空中一頓,利爪隨之揮舞而下,刺入進白果之中。
它隨重力向下墜落,果實便被劃拉出一道大口,伴隨著大量汁液傾瀉而出,自底部,一道纖細的身影,滑落而出。
伏黑惠再度改變手印,墜落向地面的鵺化為黑影融入他的腳底,而兩隻玉犬則隨之再度出現,朝著他左右兩側的咒靈撲咬而去。
做完這一切,黑發少年自然而然地伸手,將落下的幸存者緊緊撈進在懷裡,雙足一蹬,便如炮彈般朝著出口疾射而去。
這一套動作仿佛行雲流水,隻在呼吸之間,戰鬥便已經結束,幾個同伴鬆了一口氣,連忙招呼他跟上。
眼見出口越來越近,速度最快的禪院大少爺甚至隻有一步之遙。
但在這時,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那道持續了幾息的裂縫,忽而就關閉了——
……
不留一絲縫隙,與周圍環境渾然一體,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
“草。”
口中臟話還沒說完。
在裂縫消失的一刹那,包括禪院直哉在內,場中所有人感到五感被剝奪了12s,12s過後,當他們恢複感知,一雙燈籠大的死灰色的眼睛,正近距離凝望著他們……
枯樹,石段,山間小路,地藏模樣的咒靈,全都消失不見了。
他們被儘數轉移到了山路儘頭的寺廟當中。
所有人都被強製性地、坐在最前排的蒲團上,四周除了他們以外。
而眼前,則是一尊大佛模樣的巨型咒靈,咒靈頭上有一千個肉髻,每個肉髻都是一個猙獰的、七竅流血的人頭。
它結跏趺坐,嘴巴裡仿佛念叨著奇怪的經文。
而在大佛身前,還擺放著一盞古製香爐,爐子上密密麻麻插了
許多線香,然而大多數線香已經滅了,如今餘留十一根香還燃燒著。
那數目,正對應他們這些咒術師的人數。
經文已念了一半有餘,當他們蘇醒時,大佛咒靈正好一抬手,一陣腥風從它袖中拂過,十一根香燃燒速度忽而加快,等燃過了五分之三,速度才又恢複正常。
咚——
鐘聲響起,近得好像就砸在人腦邊。
伏黑惠腦袋頓時一陣劇痛,他伸手一摸,摸到一手的血。
嘴巴、鼻子、耳朵,除了眼睛以外的五竅都在往外流血。
耳邊一切聲音也都消失了,嘴巴無法說話,明明喉嚨裡都是血,鼻子卻聞不到任何氣味。
再抬頭去看,身邊所有夥伴也都露出了同樣痛苦的表情。
這是咒靈的必中術式效果。
就在剛才,凡直視佛面者,聆聽聖言者,五根被剝奪其三,而等經文完全念完,線香燃儘,五根也會被完全奪走。
待到那個時候,他們這些咒術師便將七竅流血而亡,徹底化作咒靈頭頂數千肉髻的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