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1 / 1)

犬齒 特米米 10200 字 2個月前

那是一場很大的火。

樓諫在此前,從未見過這樣的大火。

那是一場凶猛的,瘋狂的,幾乎要吞噬掉整個世界的大火。

火光就像是煌煌烈陽一樣,毫無邊界地驅散了所有的黑暗。

——是致命的,無邊的光明。

於是這裡充滿灰塵和垃圾的陳舊廠房,還有其中的肮臟的靈魂們,都成了這一場光明的祭品。

蜈蚣和馬陸被火光驚擾,在地上亂爬著,似乎是想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庇護所。

老鼠們從鐵桶的縫隙裡面竄出來,驚惶地叫著逃命,像是他們這些人一樣。

在這一刻,所有的生命在面對死亡時,終於陷入到了平等的境況中。

樓諫的記憶在這裡的時候模糊了一瞬,可能是因為那火焰順著回憶鏈條燃燒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腦海中,他的視網膜上。

炙熱的火焰,滿是生機的火焰,輕盈地跳著永不停歇的舞蹈。

在這場火焰裡面,大家都在演出著戲劇。

每一個人都是戲子,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面具,大家都拿著屬於自己的劇本。

這是故事最後的落幕。

“媽媽。”樓諫大喊道。

他看見白盛忻倒在了一邊的地上,慢慢捂著嘴咳嗽著。

好幾隻灰色老鼠排著隊,從他的臉上快速踩過去,尾巴上帶著被點燃的火光。

在剛才的鬥爭中,手-槍掉落到了地上。

他看見殷心蘭慢慢撿起了那把手-槍,而後舉起來,慢慢對著自己的面前舉起來。

她的眼睛很明亮。

也許在過去十幾年裡面。

——她從未有一刻,像是這樣清醒過。

隨即,傳來了一聲響亮的槍響。

又是一聲槍響。

尖叫聲不絕於耳。

大火燃燒一切的劈啪聲,槍聲,咒罵聲和外面的警車聲。

這一切都交織成一首混亂的交響樂。

大門外開始有人撞門,似乎是想要破開阻擋進來。

但是一隻巨大的鐵罐卻倒了下來,正好擋在了門口。

更多的汽油從裡面灑了出來,幾乎是轉瞬之間出口的位置就被火焰徹底封上。

他們就像是被困在蒸屜裡的螃蟹,正在被一點點蒸熟。

無處可去,無路可走。

“哥!小心!”

殷刃猛然將樓諫往前一推,他的腿卻被一根倒塌下來的柱子死死壓住。

樓諫咳嗽了一下,眯起眼睛,被塵土迷住了眼睛。

幾點火星竄到他的皮膚上面,是針紮一樣的疼。

“走啊——怎麼不走了!”

他忍著疼,抓住了殷刃的手臂,想要將對方從下面扯出來,但是手臂卻沒了力氣。

他們兩個已經在這裡被關了五天的時間,食物的缺乏和身體的長期禁錮讓他們此時幾乎

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更彆說此時壓在殷刃腿上的那柱子還沉重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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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出來啊……我們一起走!快點!你自己也用力!”

樓諫換了個方向,用力地往前推著殷刃的後背,但是卻無濟於事。

他們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哥你走啊!彆管我了!”

殷刃甩開他的手,往後蜷縮著身子躲著他。

他眼中的淚水剛滴落下來就要被炙烤乾掉,盈盈的火光在他的眼睛裡面閃動著。

“再不走的話就來不及了!不用管我了,真的!”

“你帶著媽一起走——快點啊!”

樓諫咬住了唇。

他俯下身子來,在他的唇上重重咬了一下,幾乎是立刻就見了血。

大滴大滴的眼淚也從他的眼睛裡面滾落下來,落到殷刃的脖頸裡。

“你是想丟下我嗎?”

他在混亂的背景音裡面揚聲說道。

指甲深深地陷入到了殷刃的皮膚裡面,將他被抓住的胳膊上掐出血來。

“然後讓我此生的這輩子都在對於你的愧疚裡面生活,時時刻刻都要想著你。”

“此生此世,都要為當時沒有救下你而悔恨!”

“媽的,殷刃,我知道你這個混蛋現在心裡面想的是什麼,但是我告訴你!”

“你-他-媽休想——”

他在殷刃的身邊坐了下來,用雙手拚命地將他身子下面的石塊清理乾淨。

但是那柱子實在是太重,就算是他已經儘力,甚至將雙手的手指指尖都挖出了血,卻還是不能移動它一分一毫。

“動啊!你這個混蛋!”

樓諫泄憤地衝著那柱子狠狠地踢著。

“快點動啊!”

“哥……”

殷刃的聲音慢慢也弱了下來。

他的長發發梢被火灼燒斷了,沾著臟兮兮的灰塵。

“不行了哥,光憑借我們兩個沒辦法的。”

小孩將臉埋進他的衣服裡,用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他的身子在微微發著抖。

明明害怕得不行,卻還要裝得很勇敢。

“哥,我求你了,你走吧……”

樓諫的眼淚轉瞬間就掉了下來。

“我不走。”他咬著唇說。

“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在這裡。”

“——絕對不會。”

“阿刃,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不怕死亡。”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活著有時候才是更辛苦的事情。”

他隻是沒有辦法想象,自己失去對方後的生活。

已經習慣被愛的人,又要怎麼能回到之前?

樓諫攥住了對方的手腕,湊到了他的耳邊,一字一句地和他說道。

“要麼一起走,要麼就乾脆都不要活下來。”

他不怕死,他怕孤獨

() 。

怎麼樣都好,請不要讓他再一個人了。

……

慢慢地,發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隻不過是徒勞之後。

樓諫頹然地在殷刃的身邊坐了下來,將他的頭攬在自己懷裡。

他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火還在燒著,所有的人都在疲於奔命,想要找到離開的出口。

但是他們兩個這裡,卻格外地溫馨。

“手痛嗎?”

殷刃問,他舉起他哥的手在唇上親了親,一點也沒在意上面的鮮血和灰塵。

樓諫搖了搖頭,他看著面前的大火,問他。

“阿刃,你害不害怕?”

“我不怕。”

殷刃立刻回答說。

“隻要我們兩個在一起,我就什麼都不害怕。”

他抓住了他哥的手,和他自己的貼在一起。

他們兩個人的手上都有著傷疤,皮膚上面的創痕,扭曲的,會伴隨一生的印記。

為了彼此留下的傷疤。

交織在一起的靈魂,記憶和身體,又要怎麼分離?

“哥,我想過的最壞的結局,並不是現在的這個。”

殷刃這個時候,反而笑了起來。

他眨了眨眼睛,黑沉沉的眼睛裡面水光還沒有完全散去。

“在之前你不在的那五年裡面,那個時候我的心裡面是最痛苦的,我擔心你不要我了,我擔心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一想到我未來那麼長那麼長的人生,隻能自己一個人度過,我的心就會痛得像是要死了一樣。”

“對不起。”

樓諫的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摸了摸他被火烤得通紅的臉頰。

“雖然我之前已經說過了,但是阿刃,對不起……”

“沒事,哥。”殷刃說。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理解也明白你當時的痛苦。”

“我永遠都不會怪你,你也永遠都不要因為這種事情說對不起。”

“當時的我實在是太幼稚了,離開是你的權利,但是對於當時十八歲的我來說,是不可以容忍的,也沒法理解的。”

“嗯。”

“所以啊,我當時想過的最壞的結果,就是我們兩個再不相見。”

“就像是這個地球上的,任何兩個素未謀面的人一樣,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

“那對於我來說,是最可怕的事情,隻是想一想,就覺得像是要死了一樣。”

“不會的。”

樓諫的心慢慢軟下來,他呼了一口氣,開始感覺到呼吸有些困難了。

煙塵正在一點點地侵蝕著他的肺。

“那個是我設想過的,最壞的結局。”

殷刃笑了笑,在他哥的臉上親了下。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所以在那個結局之外的任何一

個結局,在我看來都很好……”

“你剛剛說你不怕死,我想我也不怕死。”

“我害怕的是之後再也見不到你,像是行屍走肉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那對於我來說,是比死還要更可怕的事情。”

“嗯,也是很好的結局。”樓諫說。

“……是很好的結局。”

人在得知自己要死了後,應該說些什麼遺言呢?

樓諫想不出來,似乎說什麼都有些太矯情。

於是就抱著殷刃,閉上了眼睛。

他的頭開始慢慢地眩暈了起來,意識也開始漸漸喪失。

也許他又要陷入到一場沉眠之中。

火焰實在是太明亮,這可能算不上是一場體驗很好的睡眠。

好在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

殷刃慢慢挪動下身子,換了個姿勢將他哥抱到了懷裡。

他們兩個蜷縮在一起,身子交纏,就像是兩隻無處可去的流浪狗,在一起相互取暖。

就算是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他們兩個的身份和地位都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他們的骨子裡面,卻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害怕分彆,害怕孤獨。

有一隻吱吱亂叫的老鼠無處可去,藏在他們兩個的身後。

小小的身子也在發著抖,臟兮兮的長尾巴甩在樓諫的腳踝上。

外面似乎有人在大喊著救火,大門傳來了更重的撞擊聲。

水槍從外面噴進來,銀色的水流就像是一條長長的緞帶,壓滅了一些火焰,但是更多的火焰卻從下面升起來。

因為水的原因,有濃濃的煙霧從下面鑽了出來。

兩個人的腦子都因為這些煙霧有些昏昏沉沉。

意識正在逐漸失去,他們剩下來的時間也不多了。

消防車和警車似乎都來了,隻是周圍的火光太大,他們甚至都已經看不見人。

隻有一個個影影綽綽的影子。

火越來越大,時不時就有被燒壞的木塊砸落下來。

殷刃用身子擋在他哥的上面,後背被砸出了血。

他咬著嘴唇悶哼了一聲,強忍著,慢慢摸著他哥的臉。

“哥,你之前問我,我信不信命。”

他打起最後一點精神來。

“我一開始的時候說,我不信,我覺得那都是些和尚們騙人的話術。”

“嗯。”

樓諫側過身來,迷迷糊糊咬住了他的手指,用犬齒在他的指腹上面磨了一下。

嘴裡面的溫度讓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下來。

“我現在信了。”殷刃說。

“可惜我這輩子,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我還有好多事情都沒有和你一起去做。”

“想要繼續和你一起畫很多很多年的畫,想要和你去看畫冊上面的漂亮的極光,想要和你一起裝修一套屬於自己的小窩,想要再過好多次生日,給你買很多很多次生日禮物……”

他低頭,用滾燙的唇吻他的眼。

“哥,我好希望……和你還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