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1 / 1)

犬齒 特米米 8739 字 5個月前

樓諫最近有段時間沒有來醫院這邊了。

他忙啊。

忙著學習,忙著畫畫,忙著睡覺,忙著和他家小孩兒談戀愛。

艾寶英倒是之前給他發了微信來,催他該去複查了,樓諫應付了幾下,說是再等等,等他有空就去。

結果等真的抽出空來,卻又是兩個多月之後的事兒了。

“大少爺您可真是難請啊——來,說說吧,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艾寶英一點沒變。

還是那副精致不染塵埃的都市精英樣子,全身的牌子閃閃發亮,甚至指甲蓋兒都散發著優雅的香氣。

活像是從那種電視劇裡面扣出來的醫生男主人設,不帶一絲煙火氣兒。

樓諫窩在沙發上,寬鬆的毛衣滑到一邊,露出點纖瘦的鎖骨。

他用手拖著下巴,眼下的黑眼圈是淺淺的長長的一道,順著他的眼型延長出去。嘴角又是天生的朝下,不笑的時候就看起來冷淡得沒有一點人情味兒。

白色的頭發有點亂糟糟的,是早上起太早了沒怎麼打理。

艾寶英笑了笑,又喂貓一樣,給他對面桌子上放了瓶牛奶,還貼心地給他插上吸管。

“我怎麼每次看見你,你都這麼慘?”

“——藥吃完了嗎?”

“早吃完了,還有,我現在高三啊哥。”

樓諫懶洋洋地犯困,眼皮子也耷拉著。

“我覺得我能夠保持現在的精神狀態就已經很好了,請不要再要求我表現得陽光開朗了,那樣我真的會抑鬱的!”

“好吧好吧。”

艾寶英舉手投降,轉身從櫃子裡面拿出樓諫的記錄本來,又拉了把椅子坐到了他對面,也翹起腿來。

和樓諫熟了之後,他現在甚至連樣子都懶得裝一裝了。

反正這裡又沒有監控,他就怎麼舒服怎麼來了。

“所以你最近有做夢嗎?”他開始在本子上寫東西。

“有夢到之前的東西,但是次數少了很多。”

“還是夢見一樣的場景嗎?”

“嗯,血,然後就是,反正就那些惡心的東西,但是有的時候我起床也就忘了,我和你說了我最近挺忙的。”

“手抖的情況還會出現嗎?”

“嗯……偶爾吧。”

艾寶英嘖了下。

“您能不能多說兩句?”

“哦。”

樓諫舉起自己的手來仰面看,那的確是一隻極為漂亮的手,點點的光透過他的指縫落下來。

感情線和智慧線都雜亂無章,斜斜往下的生命線原本是很長的,隻手心有一道長長的刺眼的白疤,直直劃破了他的掌紋。

將他的生命線連著命運線一塊齊齊切斷。

他又想起上一輩子那位曾經追著他,要給他算命。

結果算出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所謂大師來……

哈哈,

他這一輩子怕是算不出來了。

“那你最近有什麼比較困擾的問題嗎?”艾寶英轉了下筆(),又問。

更深層的東西他問不出來?()_[((),也隻能這樣一點點循序漸進。

樓諫的案例實在是太特殊了,他也太敏感了,隻能像是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地向裡面剝。

不過艾寶英挺有信心,他覺得慢慢來,有一天他能夠讓樓諫徹底在他面前打開心結。

“我畢竟還是個心理谘詢師,總不能開了藥就讓你走人,那我也太不專業了。”他笑著說。

樓諫的手就鬆開又握緊了一下。

“我不知道怎麼說。我最近,又開始試著談了一段戀愛。”

“哇哦。”艾寶英就說。“那不錯啊。”

“一段正面積極的戀愛,正是治愈的開始。很好!看起來你已經開始從過去那段不好的記憶裡面走出來了——”

“哎。”樓諫歎了口氣,捏捏手指。

“可是問題就在這裡啊!”

“其實我最開始的時候是不想談的,我,我沒想要,他年紀太小又太不成熟——但是對方實在是追得太緊,而我又還是心軟,不懂拒絕。”

他的眼神有點空,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手就又開始輕輕地發抖。

艾寶英敏銳地覺察到了他的狀況,語氣也就更加溫和了一點。

“為什麼呢?”他輕聲問。

“是你的愛人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嗎?還是你們之間有什麼矛盾?”

“都不算。”沙發的白發少年疲累地閉了閉眼。

“他很好,我們很合拍,也沒有什麼矛盾……我們甚至從不吵架。”

隻是……

他有些悲傷地想。

他終究,終究……不是白盛忻那樣的人。

可以肆無忌憚地利用彆人的情感作為墊腳石,來為自己鋪就一條成神的路。

他還是會控製不住地去愛,去恨,去遺憾很多曾經的事情。

想要去補救。

就算是重生回來了,他也隻不過是一個最平凡的,最普通的有著感情的人。

所以他當時才會選擇回頭,留在過去的那個自己身邊。

“他很好,很好,並且還會越來越好。他是我之前夢寐以求的,想要成為的那種樣子。”

樓諫用手蓋住了眼,有些疲累地閉上了眼。

“——是我不配。”

“我已經不敢,也不知道怎麼去愛一個人了。”

艾寶英靜靜地看了看他一會,突然之間眼眶濕了。

他蹲下身子緊緊將樓諫抱住,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很好聞,也很溫暖。

“沒關係,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

他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

“記住,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

“不要太苛責你自己,一定要將一切都做得完美無缺,一定要做出最好的那個選擇。你也隻是一個普通的

() 人類,我們都是凡人,都是會犯錯的。”

他後退一點,樓諫卻手上一濕。

仰頭時,就看見醫生暖棕色的漂亮眼睛裡正砸落下一滴淚來。

“做你心裡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如果覺得實在是太疼的話,就算選擇逃避也是沒關係的。”

……

下初雪的那天正是立冬。

隨後的日子就按照節氣日表上的有條不紊地來走,小雪,大雪,冬至。

年年歲歲,生活過得或好或壞。隻有節氣一刻不停地來,隻有時間一刻不停地走。

等進到了十二月,省聯考的帷幕正式拉開,也就開始了省聯考的瘋狂備戰階段。

樓諫他們畫室也都安排了老師來幫助他們備考,畫室裡面的燈白天黑夜都亮著,似乎不管什麼時候都有人在畫畫。

學得差的人想要臨時抱佛腳,看看能不能中個大獎,一下子發揮超常。學得好的也想要更上一層樓,將之前的知識鞏固,查漏補缺。

樓諫和殷刃他們這個月也沒回小彆墅,簡單收拾了點東西都搬進了畫室裡面的宿舍裡住。

距離畫室也就三分鐘的路,下了床睜開眼就可以畫畫。

畫完閉上眼就睡覺,恍恍惚惚又是一天。

素描,速寫,色彩,畫冊嘩啦啦地翻,臨摹一張張地練。

最後看得人都頭暈眼花,畫得身上頭發上都帶著散不去的鬆節油的氣味。

偶爾早上被鬨鐘吵醒在床上發呆,低頭看見自己的手心暗暗發黑,指甲縫裡面都藏著衝不掉的碳粉。

人都要被醃入味了。

殷刃有的時候也苦笑,心想外人還都以為他們畫畫的多麼陽春白雪,哎呀大藝術家,其實一個個私下底臟得要死,身上沒幾件衣服上是沒有蹭上顏料的。

說是很苦吧,但是他卻也沒有覺得很苦。

有他哥在他身邊陪著,他就覺得怎麼著都是挺開心的。

他現在是有情飲水飽,跟著他哥吃糠咽菜也開心。

不知怎麼的,今年的冬天卻是格外的冷。

這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宿舍門口就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殷刃這個時候腦子還是懵的,一腳踩上去就滑了一下。

樓諫原本站在他旁邊,眼疾手快地在他旁邊拉了一下,也沒拉住。

眼睜睜看著殷刃的頭在旁邊的欄杆上重重磕了一下。

“笨死了你!”

樓諫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拉著他坐回到宿舍的床上,讓他先躺下,撩開他的有點長的頭發看他的額頭。

“頭暈不暈啊?”

“哥……”

殷刃抓著他哥的手腕,腦子裡面嗡嗡地響,又看見他哥的脖子上面左右鑽出兩個頭來,晃晃悠悠地看著他。

“嘿嘿。”他就偷偷笑。

心想不愧是他哥啊,就連變成了妖怪都這麼好看。

“我現在就給你去請假。”樓諫皺眉看他,

“一會陪你去醫院做個CT。”

“哎呀,我沒事哥!不用請假。”

殷刃轉身,把臉埋進他哥的手裡面,迷迷糊糊地閉了一會眼。

重重地像是吸貓一樣在他哥的手心裡面吸了兩口,然後抬起頭來笑。

“我沒事,去醫院多浪費時間,今天的色彩作業還沒畫完呢。我頭已經好多了!”

“真的?”

樓諫其實有點不信他,又撩開他的頭發看了看。

“嗯!就是磕了一下而已,哥你給我吹吹就不疼了。”

額頭上面似乎的確隻有一點點的紅。

樓諫就低頭在上面用唇貼了貼,呼了口氣。

“嘿嘿,我好啦!”

殷刃的耳朵紅了下,從床上蹦下來。

他們還有個舍友是在上鋪穿衣服,正將他們剛剛這一幕儘數收入眼底。

“你們兩個關係可真好啊。”他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

“自從我弟五歲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是負指數函數一樣逐日下滑,並且肉眼可見再也沒有上升的趨勢。”

“是,是啊!”

殷刃揚唇,卻又想要有點炫耀。

他忍不住啊,從小就沒有父母陪在身邊。

眼睜睜看著那些小孩兒身邊都有父母關心,開家長會也是自己一個人,就算是嘴上不說,心裡也是羨慕的。

都說一個人缺什麼,就往往最愛炫耀什麼。

“我哥對我最好了!”

他晃悠晃悠他哥的手,湊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樓諫笑了笑,心裡卻一酸。

他上輩子看過一句話,應在此時殷刃的身上卻是合適。

——人終究會被其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一生。

殷刃是如此。

他亦未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