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犬齒 特米米 24438 字 2個月前

臟兮兮的重型悍馬發出一聲轟然怒響,車後輪空轉了幾下,終於從坑裡爬上來,往後噴濺起一片渾濁泥水。

“不好意思,所以你當時真的沒有想要自-殺啊?”

樓諫閉著眼睛全身濕漉漉地靠在越野車的副駕上,唇色都顯出一種死人一樣的蒼白色來,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嘎過去了。

他從嗓子裡面淺淺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了。

車裡面開了暖氣,一股暖烘烘的潮濕氣息混雜著動物身上的燥熱臭味撲面而來。

車主看起來得有190,光頭,滿臉橫肉隨著車子抖來抖去,有點凶巴巴的樣子,但是話語之間卻和善又乾脆。

“小哥,要不然我送你去醫院吧?哎,你現在這樣也有我的一些責任,我不能拋下你不管啊!好說歹說,也都是一條命啊!

“我這人向來心善。今天剛去明澈湖放生了三十三隻王八和六十六條金魚,本來看見你站在湖邊以為你要輕生,打算救人一命來造七級浮屠,怎麼——小哥你原來不是來自-殺的啊?”

“你就當我自-殺也行,我都行,都行,不貪你的功德。”樓諫閉著眼說。

“哈哈,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車主想了想,又從車後面扯拉出一條毛茸茸的毯子來,毯子扯到一半就卡住了,跟著冒出來的還有一隻巨大的金黃色狗頭。

這隻大金毛全身也和樓諫一樣濕漉漉的,毛都癟在肉乎乎的身子上,腳底板上還沾著泥巴點子。

它還以為主人在和它玩遊戲,來回拉扯了一下那條毛毯,直到光頭車主終於忍不住吼了它一聲才有些委屈巴巴地放開嘴。

於是副座的樓諫得到了一條沾滿了短□□毛和口水的熱乎乎的毛毯。

樓諫:……

金毛大狗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隨後狗頭很熱情地湊過來,似乎想要在樓諫的臉上舔上一口。

樓諫眼疾手快地在它的大腦袋殼上面輕輕敲了一下,金毛被迫停了下來,甩了甩耳朵,一對黑沉沉的大眼睛有點不解地盯著樓諫看。

過一會還是湊過來,很親昵地舔著他的手心,喘息熱乎乎地撲在他身上。

樓諫莫名覺得它的眼神看起來和殷刃的挺像,手下一鬆,撓了撓它的下巴。大狗很舒服地從喉嚨裡發出一陣呼嚕呼嚕聲來,將長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頭沉沉的。

“麒麟很喜歡你呢!”車主笑嘻嘻地說。“它平時可都是很高冷,都不怎麼理人的!”

樓諫不置可否,心說你確定這品種還有高冷的?

但是他卻也沒反駁,大狗靠在他身上,熱乎乎的體溫讓他感覺稍微好了一點,原本濕透的頭發漸漸半乾了。

車窗外面的農田和綠色的丘陵逐漸消失了,車子緩緩地向著市區裡面行駛去。好心的司機大哥堅持要將這位被他救回來的輕生小夥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去。

“我們大概幾點能到?”

樓諫報了地址,看著窗外的雨

水劈裡啪啦地凶猛砸下來,似乎要將整個世界都淹沒吞噬。他的心裡有種沉沉的說不上來的預感,心臟有些痙攣地不規律地跳。

他從來都很討厭下雨天。

“嗚嗷汪——”金毛大狗跟著嚎叫起來。

“彆急彆急,馬上就到,小兄弟!”

光頭司機一腳油門,悍馬快速地消失在磅礴雨幕之中。

旁邊路過打傘的倒黴路人被濺了一身的泥水,連連咒罵幾句,對著車子吐了口口水。

……

“啊對不起。我隻是,盛忻哥,我,我以後可能不能繼續幫你畫畫了。”

殷刃垂首玩著自己的手指,其實之前他已經在心裡面糾結了千萬遍,但是當他真的將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反而如釋重負一般。

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怎麼?”

白盛忻心中一驚,抬起頭來。

從剛剛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按照他原本的劇本,他是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被殷刃拒絕的。

他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前,就有著這個世界的全部劇本,知道關於殷刃過去的所有經曆,知道他的所有傷口和弱點。

於是包括從初遇到心動再到拉扯糾纏,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計過的。

所以在他看來,殷刃愛上自己是理所應當。

他還以為這些足以將對方把握在自己的手心……所以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白盛忻想不明白,有些困惑地蹙起了眉。

……那其中唯一的變數,似乎就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和殷刃同居的戀愛對象了。

究竟是什麼人,能夠將原本對著自己一心一意的殷刃變成這樣?

事情似乎有些脫離他的掌控了。

隻是也不是不能補救。

“是,是我,我準備要去參加高考了,如果以後繼續去上大學的話,到時候如果我們的作品被人發現畫風一樣的話。”

“可能會,會有些麻煩。”

殷刃其實說得已經是很委婉了,就算是他再天真懵懂,但是卻也知道他之前幫白盛忻做的事情,其實在業內算是挺大的事情,甚至比抄襲還要更加過分。

這是徹頭徹尾的代筆。

他之前能心甘情願地幫白盛忻,也是被他的情感綁架,還帶著一點自暴自棄的想法。

覺得反正自己這輩子都已經徹底廢掉了,自己如果能夠幫上對方一點,也不算完全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用處。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低頭抿了抿唇,控製不住地上揚了一下嘴角。

——現在他有他哥了。

——他哥之前和他說了,他才不是廢物,他是天才。

白盛忻也許實在是太過於震驚,以至於話都沒怎麼認真思考就脫口而出。

“可你之前不是退學了嗎?又怎麼會——”

殷刃有些茫然地抬頭。

“盛忻哥你

怎麼知道我之前退學了?”

白盛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上擠出一個勉強從容的笑。

“你自己之前和我說過的,你忘記了嗎?”

“啊,是嘛?”

殷刃有些記不太清楚了,他心裡更加彆扭起來,覺得事情似乎有哪裡怪怪的。

“我沒有退學,隻是有段時間沒在學校,後來發生了一些意外情況,我就又回去了,總之就是這樣。”

“你……”

白盛忻這時突然走過來,將殷刃緊緊抱住了。

“阿刃,你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你就算是不喜歡上學也沒關係的,沒有必要一定要逼著自己去的。反正,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抱殷刃抱得很緊,身上的茉莉花香水味道撲面而來,甚至有些刺鼻。

殷刃的身子完全僵住了,他覺得有點惡心,但是卻又下不了手來將對方推開。

“阿刃我隻是想要告訴你,就算是你想要一直躲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面也是沒有關係的。我們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阿刃你不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隻要你過得開開心心的就好。”

“嗯,好。”殷刃說。

“謝謝盛忻哥,不過上學,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盛忻的臉色僵了下,卻還是努力保持著笑意。

“好,阿刃喜歡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就好了,我會永遠支持阿刃的。”

殷刃這次躲開了他的手。

“還有就是,盛忻哥你也是已經訂婚的人了,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對我做這樣的小動作了。”

他看著白盛忻,輕聲說道。

“我承認,我之前年少無知的時候,也曾經喜歡過盛忻哥。但是那些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我現在已經放下了,既然盛忻哥你現在已經訂婚,還是希望盛忻哥你能和明景哥能好好在一起。”

他這話就說的近乎於剖心置腹了,他之前的確是喜歡過白盛忻,但是那也是一種還在模糊中的朦朧情感。

因為白盛忻當時對他實在是太好了,幾乎像是無上的光芒萬丈的太陽,完美無缺地扮演了他心中的那個缺失的愛人形象。

那個時候他正是在失去父母陪伴的低穀期,對方就像是在無邊的黑暗裡面剛好出現的光,像是他的神靈,他是卑微的祈求愛的信徒,然而對方竟然真的肯將一丁點的光撒在他的身上。

對於當時的殷刃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畢竟怎麼會有人真的肯來愛他?

可能如果沒有那個人的出現的話,他會真的將這份光當成是自己的救贖,並且像是白盛忻計劃中的那樣為對方獻上自己的所有一切,甘之如飴。

……然而這一世,並不是這樣了。

少年的眼神是那樣清澈明亮,不染塵埃。

他說:“盛忻哥,不論如何,我都祝你幸福。”

“謝謝……”

白盛忻尷尬地

笑了兩聲,沉默了下來。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原本明豔開著的三角梅被打得東倒西歪,鮮紅色的花瓣落了滿地,將地面染成了怪異的重重疊疊的紅色,像是流淌了滿地的血。

一場很適合謀殺的天氣。

濃重的雨幕裡面有重重的鳴笛聲,似乎是一輛重型的越野車要從前面的馬路上越過來,刺眼的燈光不停閃爍著,穿透了濃重的雨幕。

對面似乎是和另外一輛車對上了,狹小的路面因為泥濘擁堵,隻能通過一輛車,一個光頭司機有點罵罵咧咧一臉不耐煩地從車上走了下來……

“哦,還有,你選一副畫吧。這是我本來就已經答應你的事情,不會食言的。()”

這是最後一次了。?()_[(()”

“——除了你剛剛說的那一副,其他都可以。”

殷刃將這些藏在心裡面的話說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臉上也帶了一點笑,心裡想著今晚上要不要給他哥做點好吃的,等他回來好好哄一哄他。

關於白盛忻的事情,他也打算在今晚和他哥徹底說明白,他知道他哥嘴上不說,但是心裡對此還是很介意的。

白盛忻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選了那張日出的溪流,也就是樓諫幫白盛忻修改過的那副畫。

他們下樓的時候,天色就已經徹底黑了,門廳前面亮了暖黃色的燈,在黑暗裡面看起來很溫暖醒目。

白盛忻開車來的,車放在車-庫裡,他小跑著去開了車門,將包好的畫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又走出來。

“以後阿刃還會肯見我嗎?”

他站在外面的門廳燈下,微微苦笑,身上的輕薄襯衫被風輕輕吹動。

旁邊的路上傳來重重的刹車聲,似乎有一輛重型悍馬猛得打了一個漂移,在小橋之前停了下來。

有一道人影打著傘從車上面跳了下來,緩緩向著小彆墅的方向走來,他身材高瘦,腳步輕盈,悍馬的遠光車燈在他的身後微微閃爍著。

雨實在是太大了,越是身處其中的人看見的越少。

“有機會還是會的。”殷刃點頭。

殷刃從這個角度看去,沒有看見那道朝著他走來的身影。

他隻是莫名有點心神不定,心沉沉地墜著,不上不下的。

“那抱一下吧?就當做是,朋友之間的擁抱好嗎?”

白盛忻張開雙臂,有些期待地看向殷刃。

“我回帝都的話,估計又要有幾個月的時間見不了面了。”

“好吧。”

殷刃糾結了一下,又犯了自己不會拒絕人的毛病了。

……反正隻是抱一下的話,應該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吧?

兩人擁抱,白盛忻側過臉來,唇悄悄地從他的耳邊擦過,在旁邊的人看來,就像是一個曖昧的擦耳吻。

“其實,我也是有點喜歡阿刃的啊。”白盛忻軟聲說道。“如果我沒有訂婚的話,也許會和阿刃你在一起吧?”

() 殷刃卻沒仔細聽他說的話。()

他抬起眼來,就看見樓諫撐著一把傘,站在不遠處的木橋上面冷淡地看著他。

▋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犬齒》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他的血一下子就冷了。

殷刃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哥對著他露出那麼厭惡的目光。

他的眼神就像是一道道的冰刺,戳透了他的身體。

殷刃的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

“哥。”

他不由得喊出了聲,推開白盛忻的手臂跑入了濃重的雨簾之中。

雨水將他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臉上生生地疼。

他跑上了木橋,想要對著對方解釋些什麼,卻看見樓諫一步步地緩慢但是堅定地向著後面退去。

“其實我剛才……那個……”他急匆匆地開口。

兩人在窄窄的木橋上快速對視了一眼,一個往前,一個後退,明明隻有幾米遠的距離,但是殷刃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從未如此遙遠過。

殷刃快走幾步,嘴唇囁嚅著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滾開。”

樓諫用傘尖抵在他的胸口,於是殷刃再也沒法靠更近了。

他哥的臉色此時已經蒼白得完全失去了血色,殷刃注意到他的手正在不自知地流著血。

他剛剛把手上傘的傘骨折斷了,此時一滴滴的鮮血順著他的手往下流淌,被雨水衝淡成為淡淡的紅。

“哥你受傷了……你傷口要趕緊包紮處理一下。”

殷刃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那可是他哥平時最寶貴的,用來畫畫的左手。

他曾經教過他,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不能弄傷自己的手的,可是,可是……

殷刃焦躁不安地想要再往前走幾步,就像是看見了主人受傷的幼犬,但是卻被製止了。

“彆過來。”

樓諫冷笑起來,話語如刀,一刀直直戳進殷刃的肺腑。

“——誰是你哥啊?”

他用那隻帶血的手在臉上抹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下面洇了一道深色的折痕,冷冷淡淡地衝著他瞥過來。

樓諫此時就如同某種鋒利又脆弱的兵器,隻要稍微接觸,就會兩敗俱傷,從被害者和加害者的身體中都流出惡毒腐爛的膿血來。

“殷刃,你真讓我惡心。”他一字一頓地說。

殷刃愣愣站在原地,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樓諫快步走進了更深的不可見的雨幕之中。

他走得乾淨利落,甚至沒有回一次頭。

地上的鮮血很快也被大雨衝刷乾淨,水跡遮蓋了一切,宛如從來都沒有人來過這裡。

殷刃站在雨裡,整顆心都像是被浸入到了冰水裡。

撿起樓諫剛剛丟掉的那把傘,他蹲下身子,握住散開的還帶著血的破爛傘骨,一點點收攏。眼圈慢慢紅了,殷刃感覺自己的整條手臂都在抖,痛得像是被生生抽了骨頭。

他心想,完了,怎麼辦啊?

……他哥不要他了。

() 有一把雪白的新傘緩緩移動到了他的頭頂上,將他頭上那一點雨水遮住了。

白盛忻的聲音仍然溫柔,透過密集雨水有些音頻的失真。

“你沒事吧阿刃——這裡雨太大了,先回去躲一躲雨吧。”

殷刃站起身來,重重咬住了唇,從嘴裡嘗出濃重的血腥味來。

他黑沉沉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看了一會,那種骨子的偏執和瘋狂終於泄露出一絲來。

畢竟都是一個人,樓諫那樣瘋,他又怎麼會是正常人?

他推開對方的傘,任由自己全身淋在雨裡,全身戰栗地發著抖,眼皮和鼻尖都帶著淡淡的紅,說話的時候聲音卻很清楚。

“白盛忻,你是不是以為,我真是個任由你擺布的,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

白盛忻在他的這種目光下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他覺得此時眼前的殷刃從未如此陌生過。

他努力保持著臉上的笑,對著他解釋道:

“阿刃,你又在說什麼胡話——我隻是在關心你。”

殷刃慘笑了一下,握著那把壞傘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

他覺得可笑,可笑他曾經竟覺得白盛忻對他並不是全然的欺騙。

可笑他竟覺得最起碼這個世界上,也有人不抱有任何目的的,對他施舍過哪怕一絲真心。

原來,都是假的啊。

原來……都是假的,他隻是為了騙他的畫而已。

“嗚我是不是,真的很好騙啊?”他哭著說。

像是沒人要的流浪狗,誰給一口吃的,就天真地以為誰就是好人,巴巴對著人搖尾巴。

哈哈,他怎麼這麼慘啊!

真是好好笑好慘的人生啊,他自己都要忍不住笑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的眼眶裡面落下來,他眼圈紅得嚇人,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張臉,唇角卻僵硬地上揚起來。

“哈?還是你以為,我不會發瘋,不會咬人啊?”

……

之後的整個夜晚,又或者是白天?

無所謂了,樓諫全都昏昏沉沉地浸在夢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裡,什麼地方,周圍圍繞著他的是什麼人,現在又是什麼時間。

他有時候也會想,那些人類社會無比在意的一件件被規定好的東西,又有幾個是真的有意義的呢?

他是真的重生到了十年前嗎,還是他在病床上臨死前走馬燈的時候摸魚,做了一場重生回十八歲的大夢。

死亡也隻是謊言吧,不然他為什麼還沒有乾脆地安靜地死去。黃粱一夢,一夢黃粱……什麼是真的什麼又是假的?

他恍惚之間,感覺已經脫離了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轉而用一種怪異的第三人稱的視角看著自己。

身子也變得輕飄飄的,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服。

如果此身居住的肉-體也不過隻是一具軀殼,那靈魂是存在的嗎?命運是存在的嗎?

每個人在命中都會注定做一些事情嗎?就像是殷刃一定會和白盛忻糾纏在一起,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嗎?

多淺薄啊多幼稚。

他閉上了眼,側身捂著嘴乾吐了出來。

胃和腸子痙攣糾纏在一起,痛得要命。

——他多膽大,竟狂妄到想去更改那本來就被書寫好的結局。

他改的了什麼?他改來改去,改命改運,到底本性難移,到死執迷不悟。

他救得了誰啊?他救水救火,要救蒼生救自己,卻也泥菩薩過河,原來自身難保。

身邊似乎有著救護車的聲響,一隻隻身穿白色衣服的纖瘦鬼魂在他身邊走來走去,將針戳進他的身體裡面,隨意撥弄著他的血管。

一根,兩根,三根……

他的意識清醒了過來,但是肉-體卻還不想醒。

這針剛紮下來是不痛的,又是要到血慢慢地被抽乾出來,才覺出一點點的麻木的頓感的痛。

他躺在病床上,突然一下子恍然大悟。

……心想這下子可算是明白了。

他就說他倒黴了一輩子,重生這樣子的好事怎麼落得到他頭上來!

原來是賊老天爺看他上一輩子的苦還沒吃夠,嫌他死得實在是太痛快,才特地又讓他再來續一輩子的苦!

md早知道他剛活過來就應該自-殺,絕不吃那些三流垃圾重生給他畫的什麼重生後就能逆天改命,坐擁無數後宮,這樣的餅。

“小樓!喂!”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經曆和記憶都變得斷斷續續。

恍惚之間,他看見有人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一隻手掌。

“來,跟我一起說,這是幾?”

“五。”

樓諫面無表情地回道。

他嫌房間裡的燈太亮了,將手擋在臉上,微微挑起眼來看人。

“這個呢?”

“四。”

“這個?”

“二。”

那人急了,湊過來在他額頭上摸了摸。

“不是,這怎麼能是二呢!我的天呐,小樓你不會真的傻了吧?讓我看看,好像也沒有發燒啊,怎麼就開始說胡話了?”

“我是說你看起來挺二的。”

樓諫徹底睜開眼睛,耳側傳來的是熟悉的架子鼓轟然敲響的聲音,還有主唱聲嘶力竭的熟悉歌聲。

他躺在Burning休息室的床上,身邊圍了一圈人看猴一樣看著他,為首的那個對著他比比劃劃的傻子就是魏溪。

“咳咳。”他咳嗽了兩下,覺得身子有點發冷。

很快就有人給他遞了一條毯子,還有一杯附贈的熱牛奶,他想用手去接過來的,結果卻發現他的手很誇張地被人裹成了粽子,上面還打了一個蝴蝶結。

魏溪在一邊看他,臉上就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啊?”

諫懶得理他,揮了揮手讓那群人都趕緊散了。

“你家店裡還乾不乾活啦,快去,我又沒死——”

人群鬨哄哄散開。

樓諫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奶,裡面加的糖有點多了,估計是從前台直接拿過來的配料奶,有點膩,但是他還是堅持喝完了。

直到這時,樓諫這才覺得自己稍微緩過來了一點,原本全身都被籠罩著的冷意褪去了。

他的身子開始恢複知覺,輕輕發起抖來。

“喂!”魏溪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你該不會是失戀了吧?”

樓諫冷冷白他一眼,眼珠子沉沉的,毫無生氣。

魏溪又說:“那個光頭司機打了你手機上存的我的電話。我去醫院看你的時候真的被嚇死了,你躺在床上,臉雪白雪白的,簡直就和死人一模一樣!後來掛了好幾瓶葡萄糖水兒才算是有點人樣。”

“是嗎,那真可惜還活著,我下次再努力努力。”樓諫說。

“你怎麼回事,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還有總是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小徒弟呢?他都不管你?”

樓諫冷笑一聲:“死了。”

魏溪還追問他怎麼死的。

樓諫就說:“蠢死的。”

又暫時在Burning裡住了下來,因為他現在的確是沒什麼地方去,也懶得再挪地方。

原本他在望欽高中附近租的那套房子都已經退掉了,他當初搬進小彆墅的那天可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會像這樣狼狽地搬出來。

樓諫還順手給魏溪打了兩萬塊當作是借住費,也就更理直氣壯地躺在休息室裡做廢人。

魏溪覺得樓諫這次回來整個人的狀態都有點不對勁,整天往卡座上懶洋洋一坐就發呆一整天,看著像隻白毛樹懶。

他的話也少了,很多時候都是沉默著,烏黑眼睫沉沉垂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之前說話還有點嘲諷人的神氣,現在陰沉沉的往那邊一站,簡直像是個長得挺好看的鬼娃娃,晚上燈光不好的時候,去廁所看見都要被他嚇一跳。

殷刃當然有給他發消息,不過樓諫也懶得去看,和手機號都直接拉黑了。

他隻是暫時不想要想看見對方,看見消息就會回想起那天他和白盛忻抱在一起的畫面。

然後他就覺得快要惡心得吐出來了。

他並不想聽對方的解釋,對方當然會有一千個一萬個無比合理的理由,但是那和他樓諫有什麼關係?

有些事情,隻要發生了就是背叛,不管理由是什麼。

……借口罷了。

樓諫看了下自己銀行卡裡面的餘額,他之前有用這筆錢做一點投資,憑借上輩子模糊的記憶,多多少少賺了一點,不過又不是買彩票,隻是基礎投資賺不了那麼多。收入支出一抵,基本也就全都花光了。

他將那五十萬重新打到了對方的賬戶上,看著自己基本清零的賬戶,覺得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我再不欠你了

,殷刃。”

樓諫有些暢快地想。

“我本來就不欠你的,我這輩子和上輩子又有什麼關係?我們都已經是徹徹底底兩個不同的人了,我本來就沒必要糾纏在你身邊。”

“你非要愛著那個爛人你就愛唄,哈哈,關我屁事!”

想通了這件事之後,他心情一下子就陽光明媚了起來,像是從一個極端直接猛得滑到了另外一個極端。

在酒吧裡面幫忙穿著服務生製服去端盤子上酒的時候,臉上都笑眯眯的,臉又實在是長得帥,引得不少男男女女來都跑來和他要微信,Burning酒吧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多了不少回頭客。

樓諫私心裡覺得魏溪要來給他發紅包。

好容易調好了作息,他又早早跑去隔壁街的早點鋪找陶曉梅買包子吃。

自從他搬去和殷刃一起住後,他又有段時間沒來了,陶曉梅也還記得這個被她從街上撿回來的孩子,看見他還挺開心。

她年紀大了,認識的年輕的新面孔就未免當成自己的崽子,看著都有點慈愛。

又問他最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好好上學。樓諫一一應了,一邊小口小口地嘶溜嘶溜吃粉絲包子一邊說:還行,有在上,今年考大學呢。

陶曉梅點點頭說可以,打量他一下又歎氣:“你比之前高了,也又瘦了,怎麼總是不好好吃飯呢?”

又說“就算是隻有自己一個人,也要照顧好自己啊。”

樓諫想說自己最近明明胖了,結果晚上洗澡的時候照了鏡子,發現出來的這兩天沒怎麼吃飯,腰上剛長出來的那點軟肉又全都掉了乾淨。

他睜眼,看見鏡子裡是乾枯嶙峋的骨頭堆上蒙著一張蒼白人皮,肩和膝蓋關節的位置上泛出淡淡的駭人青紫色傷痕來。

之前的摔傷還沒愈合。

他有時候猛然瞥過自己的身體都會覺得心驚,覺得自己像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光鮮亮麗的皮囊下藏著一腔腐爛惡膿。

他解開左手上纏著的傷口,認真地給自己抹上藥膏,那邊手心上面是一道不是很深的劃痕,那天晚上不小心被折斷的傘骨劃出來的。

愈合了也會留下傷疤吧,樓諫看著掌心那道醜陋的結痂發了會呆。

——最近都不能畫畫了。

他和畫室老師那邊請了假,拍了張傷口的照片過去,老師回了他一句好,讓他好好休息。

轉而又和他說他弟弟最近在找他,看起來似乎挺著急的樣子。

樓諫回了句,我知道了。

老師後面再問,樓諫就不回了。

【你要不要聯係他一下?我不知道你們最近是吵架了還是怎樣,但是他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太好……】

過了一會,又來了一條消息。

【他很不好。】

樓諫關了手機,沒回消息。

心想是他自找的,他活該,他就算病了瘋了死了又關我屁事。

正巧這個時候,之前在寺廟裡偶

遇的那個短視頻小博主石榴給他發微信消息來,約他再次合作。他之前蹭樓諫發的那條視頻流量還不錯,算是小爆了一把,主要依靠的是樓諫的那張帥臉。

他發的視頻下面有不少顏控觀眾激動地問那個白毛冷淡帥哥的名字,問他有沒有自己的賬號之類,強烈要求想再看他彆的視頻。

正好有品牌爸爸找上門來合作,石榴咬了咬牙,拿出三萬塊傭金來,求著樓諫陪他去外地出外景拍視頻。樓諫正好不想在靈都這塊呆了,反正手受傷了,他現在什麼也都做不了,還要擔心被人找上門來,於是就爽快地應了下來。

石榴千恩萬謝,就差跪在地上喊爸爸了,當天就把拍攝計劃和行程打包發給了樓諫。他們預備這周末下午包車走,連著攝影師化妝師還有拍攝道具一起,預備去隔壁的萍水縣拍十裡荷塘。

結果早上的時候,樓諫曾經的同事Molly下班前就過來敲他。

“你怎麼回事,有個你的小弟弟,找你都找到我這裡來了。”

樓諫覺沒睡夠,本來就有點煩,臉上懶懶地蓋了一本音樂專輯,沒拿開,連臉都沒露,隻從嗓子眼裡面淺淺哼了一聲。

Molly看他這樣子,撩撩頭發,自以為看穿了真相。

“你是不是又用你那張臉騙人感情了啊?好歹也負起點責任來啊!你都已經成年了喂!”

“也就剛成年而已。”

樓諫懶洋洋地拖長尾調,書頁底下露出一簇白毛。

“我這個年紀不管做什麼,在未來都可以被稱之為年少輕狂的時候做了點傻事……再說你怎麼知道是我渣了彆人,不是彆人渣了我?”

Molly上下打量他幾眼,明顯不信的樣子,嘖了一聲。

樓諫倒是覺得有點委屈,抱著枕頭為自己打抱不平起來。

“我那裡渣了,我多純情啊!這世上有幾個比我還純愛的?”

就是因為太純愛,所以才總是死得那麼慘,不知悔改。

評價為純屬活該。

石榴快到下午約定的時間快到的時候才和樓諫打電話,樓諫睡了一覺起來,整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裡面,人攤成一團鬆軟的貓餅。

接過電話隨便應了幾聲,掛了才看見手機上多了十幾條來自陌生號碼的未讀信息,自動顯示前兩行讓他看見了上面寫的一行行文字,手機往下一劃就是滿屏的消息。

【哥,你理理我吧……】

【我知道錯了,原來白盛忻他一直都在騙我……】

【我已經和他斷掉關係了,也把送他的畫都儘量拿了回來……】

【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不回我消息……】

【你把我之前的手機號碼拉黑了,我實在是聯係不上你……】

【不是故意要騷擾你的,哥你不要覺得我煩……】

【那天的事情我可以解釋的,真的隻是擁抱了一下,彆的什麼都沒有……】

【理理我吧,求求啦……】

他皺起了眉(),被這些字弄得頭暈(),很快地給人發了一條消息【少煩我】,隨後就熟練地將這個新號碼也拉黑了。

站起身來,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洗漱和將要用的東西,打開窗的時候就看見一輛灰色保姆車已經停在窗戶下面,嗚嗚地閃著燈鳴了兩下喇叭。

將背包往身後一甩,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大白天,基本上那群晝伏夜出的夜貓子都在睡覺。前台空蕩蕩的,隻有一個實習鼓手還在孤零零地練著拍子,高音鑔大鼓銅鼓桶鼓敲得叮鈴作響,手忙腳亂,連不成一點腔調。

“沒有天賦就彆學了。”樓諫被吵得有點煩,路過的時候就說了一句。

小鼓手的年紀看起來也不大,是個穿著學生服留著妹妹頭的小女生,看起來很乖的樣子。本來就學得很難,覺得自己學不會了,又聽見他這句話,小珍珠都要掉下來了。

正巧石榴這個時候從門口進來,聽見這句話就笑著罵他。

“嘖,怎麼說話的?就你天生就會打鼓,連學都不用學是不是。”

樓諫聳聳肩,靠在一邊在手機上面玩消消樂。

看著石榴走過去將小孩安慰好,又將人大加讚揚了一番,說她的鼓敲得頗有大衛·加羅的風範,隻要繼續下去成就未必會比尼爾·珊小。

這個時候的小孩兒還是好哄的,很快就笑起來,又開始充滿活力地叮叮當當地敲著她那連不起來的鼓點。

石榴上來的時間太長,在下面等著的攝影給他打電話來,催他們趕緊下去。

萍水縣距離靈都也不算是近,有一百多公裡,他們過去也要差不多兩個小時,再晚了就要趕不上吃晚飯了。

“我們可以走高速啊!這樣就要快得多了,哎呀,放心放心高速費我給你報銷還不行嗎……”

石榴用一邊的肩膀夾著手機,對著樓諫招手,兩人肩並肩一起往電梯的方向走。

轉過彎來,樓諫聽見有人輕輕地,虛弱地喊他。

“哥。”

他一開始的時候沒聽清,手上的消消樂還沒打完,就拔下耳機來。

“哥!”那人大聲了點。

——這下聽清楚了。

殷刃站在走廊的另一邊,身上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大號牛仔外套,半長不短的黑色頭發亂糟糟地紮在腦後。

他整個人都明顯得瘦了下去,眼神卻明亮得過分。

“哥。”他的嗓子帶著點沙啞,藏不住激動,他主動朝著樓諫走了過去。“我找了你好久……你從來都不告訴我你之前在什麼地方。”

他又匆忙和對方解釋:“我,我已經徹底不聯係白盛忻了,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哥你就再相信我一次,你跟我回……”

可惜他的這句話沒有說完。

樓諫在他向著他走來的時候,主動向著旁邊歪了歪身子避開,低頭繼續面無表情地玩著手上的消消樂。

——他們就這樣擦肩而過,好像素未謀面的兩個陌生人。

殷刃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道做出什麼反應來,像是整個人都傻掉了。

“Unbelievable!”

樓諫的手機裡面應景地彈出了歡快的慶祝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