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海,孟澤像一隻無頭蒼蠅,四處亂撞。
李明瀾和周璞玉逛的商場是在東邊,同學聚會的餐廳,則要向西走。
紅燈截停了孟澤的步子。
周璞玉打電話過來。
今天,她不止一次打電話,比如,在商場,她跟李明瀾因為哪邊是北門而繞圈圈的時候,電話溝通豈不是更方便?然而——
孟澤不接,任由手機震動著。
周璞玉:「你今天怎麼回事?就是不接電話,一定要發短信才回,你怎麼還沒來?人呢?同學們已經到餐廳了,你快點來吧。」
交通燈切換,人行,車停。
孟澤停在一輛的士前,上車,報了餐廳的名字。
司機望一眼人行道的綠燈。
行人走到對面攔車,節省掉頭的時間,才最快。
孟澤的思緒還在刁坤身上。
刁坤哥哥是個爛仔頭,他被逼急了,真能乾出違法的事,而且不講“冤有頭債有主”那一套,遷怒李明瀾不是不可能。
李明瀾,一個漂亮的傻女孩,渾身都是破綻。
寬鬆的圓領口像是一個鋼鐵緊箍,孟澤覺得自己被勒住了。
這位乘客上車時,司機以為他冷,不然大熱天的誰穿長袖?這時見乘客扯著領口,司機以為他熱,調低空調溫度。
孟澤的背正被銜著冰的一群螞蟻爬來爬去,冰在皮膚遊走,慢慢融化,化成水,沾濕他的衣服。
這位乘客似乎打了一個寒噤?又冷了?於是,司機調高空調溫度。
孟澤坐直了,又打電話。
依然忙音。
哪這麼多電話?他用手機在自己的腿上敲了好幾下。
他發短信:「李明瀾,回我電話。」
車子駛了幾分鐘,的士停在紅燈前。
孟澤用手機敲大腿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再打電話。
這一回,她關機了。
看出後面的乘客著急,司機數著紅燈的秒,還剩三秒時,他稍稍鬆開刹車。
綠燈一亮,的士搶跑,飛馳而過。
孟澤繼續撥電話,聽到關機提示音,他按掉,再打。
重複,連續,不間斷。
終於,某個瞬間,那邊通了。
孟澤呼吸一緊:“李明瀾。”
“孟澤……”通話斷了。
孟澤的緊箍從脖子向上滑,箍住他太陽穴,箍得他疼。
他不死心,繼續撥打電話。
她又關機了。
司機使勁踩油門,衝啊,衝到目的地,這回輪到他的車胎要冒火了吧。
自助餐廳的那條街人流大,車道窄,車子一拐進去,就被堵在路口。
司機踩著刹車,從後視鏡瞄一眼,他擔心這位乘客的手機和大腿要摩擦生火:“餐廳就在對面,你要不要先在這裡下車?”
司機不說,孟澤也要下車。
車窗外,白衣的女孩黑發飛揚,兩隻手拽住書包帶子,向前拉緊,小小的書包貼到她的背,又被她的黑發捆住。
她隻有在二人約會時才穿裙子。
擁擠的車流或前或後,一輛一輛錯落排列,擺在路中。
孟澤像是跑障礙賽,一會往左,一會往右,鑽著車與車之間的空隙。
近了。
他與她再近了。
他喊:“李明瀾。”
她停住,卻不是立即回頭。
孟澤幾步上前。
她這才轉頭。
沒來得及說話,他一把摟住她,扣在自己的懷裡。
摟住她,他摸摸她的頭,撫撫她的背,再拍拍她的腰。
人是好的,他的心落地了,問:“刁坤呢?”
“刁坤?”李明瀾一臉莫名,“他不是進警察局了嗎?”
孟澤的思緒回籠,抽絲剝繭,再看地上,他的手機如今散落著零件,難怪她關機了。
他問:“你和誰打電話?”
李明瀾匆匆從地上撿起手機殼,再撿起掉落的手機電池:“孟澤,你有個同學好煩!”
*
兩個小時前。
李明瀾和周璞玉去商場。
周璞玉看見吊牌價格,目瞪口呆。
她說,聚會餐廳的不遠,有一條步行街,那裡才匹配學生的消費檔次。
二人坐上公車,由東往西。
手機時不時震動一下。
李明瀾後悔,為什麼要玩交換手機的遊戲,她家的小木頭突然這麼有人氣,她都不習慣了。
公車到站,又有一通電話來了。
李明瀾把手機放到陽光下,反光也擋不住屏幕上閃爍的“龍正初”三個字。
她直接把手機塞到牛仔褲袋,偶爾,她拿出來,見孟澤沒有找她,她又放回褲袋。
半個小時前。
李明瀾和周璞玉去一家二十九元一件的小店。
李明瀾對服裝搭配很有見解。
周璞玉聽李明瀾的,一口氣淘了八件衣服。
再出來,兩人經過一間快餐店。
“我去衛生間。”李明瀾把手機和書包給周璞玉,自己進去裡面排隊。
周璞玉見一個名字叫龍正初的人,不停給李明瀾打電話。
一輪打完了,接著打第二輪。
誰呀?真是鍥而不舍,難道李明瀾的親朋好友有急事?
步行街的衛生間太少,不是那麼快能排上隊。
周璞玉想了想,接起來:“你好,我是李明瀾的同學,她現在不在,麻煩你過十分鐘再打過來吧,謝謝。”
她沒聽見對方的聲音,掛斷。
過了八分鐘,李明瀾出來。
周璞玉坦白:“剛才有人一直打電話給你,我怕對方著急,我替你接了。”
李明瀾愣住:“你接了?”
“是啊。”周璞玉當時沒想太多,這會兒覺得自己太莽撞,“對不起,他的名字叫龍正初,我讓他過十分鐘再打過來。”
“他有沒有說什麼?”短信箱裡,龍正初是高考放榜後第一個聯係孟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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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璞玉搖頭:“他沒說什麼,李明瀾,對不起,我擅自接了你的電話。”
李明瀾不能當場責怪周璞玉,況且,周璞玉不是壞心:“沒事,走吧。”
龍正初,似乎是一個吃飽撐著沒事乾的閒人,一天到晚,不停不停打電話。
李明瀾覺得自己的左腿要被手機震麻了。
他發短信:「急事,驚天地泣鬼神。」
這幾天正是孟澤填報誌願的時間,萬一真有突發情況呢?
不是緊急事件,對方也不會打這麼多個電話吧?
李明瀾說:“周璞玉,你先上去餐廳,我跟這個人聊一聊。”
周璞玉拎著八件衣服上樓去。
龍正初又打電話過來。
李明瀾接起的瞬間,刻意壓沉嗓子:“喂。”
“你好。”龍正初很有禮貌,“請問,你是這個號碼的新主人嗎?”
“請問,你有急事嗎?”
“請問,這個號碼的原主人現在在哪裡?你和他有瓜葛嗎?”
“等以後他再跟你聊吧。”李明瀾就要掛電話。
“有急事。”
“什麼事?”
龍正初可不急,他緩慢,沉著:“你關心他,不願意錯過他的急事,他為人孤傲,絕對不會輕易把手機交出去,我推斷,你們兩個人關係匪淺,第一次接電話的女孩子,聲線比較高,你的比較脆,那位女孩說,你叫李明瀾。”
“講重點,手機快沒電了。”
龍正初嚴肅起來,像是刻意模仿孟澤的冷調子:“你是孟澤的女朋友。”
“噔噔噔噔”,鈴音響起,手機自動關機。
出門時,手機剩三分之一的電量,被龍正初輪番轟炸,至此,電量耗儘。
這人莫名其妙,囉裡八嗦,講一大堆廢話。
李明瀾再開機。
手機又是一震。
她差點要罵龍正初。
卻是孟澤打過來的,她高興地接起來:“孟澤……”
還沒說幾個字,又關機了。
李明瀾不死心,不過無論怎麼按,都無法再開機,她到旁邊小店問,有沒有諾基亞的充電線。
老板娘搖搖頭。
算了,上去問周璞玉借個手機,再給孟澤發消息吧。
正想著,她聽到喊聲,手上一滑,手機掉到地上,摔得太猛,外殼破開了,電池彈跳出來。
她暗叫糟糕。
她一時半會隻能撿個主機殼,回頭去看,立即被孟澤抱了個緊。
她靠在他的肩,見到旁邊小店的老板娘投來異樣的目光。
為了不讓老板娘以為孟澤是個登徒子,李明瀾抱住他的
腰。
孟澤難得在公共場合這般熱烈,她也狠狠擁抱㈩_[]㈩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把他的力氣還給他。
沒想到孟澤說起的第一句話卻是刁坤。
*
半個小時前。
警察局。
班主任向警察鞠躬:“謝謝了,警察同誌。”
她衝裡面喊:“刁坤,走了。”
刁坤面色泛白,怕是很久都緩不過來,他走下台階,腳尖抵在台階邊緣,蹭一下,滑到了下一級台階上。
班主任立即扶住:“刁坤,抬起你的眼睛!”
他聽話,抬起來,一夜未睡的眼珠子布滿紅血絲,因為情緒泛起紅,眼白鮮紅得滲人。
“沒事了。”班主任扶住刁坤的肩膀。
刁坤還是無話。
他哪裡知道,輿論這麼可怕,因為他和蜥蜴合夥了一次,於是,所有和蜥蜴有關的案件,都與他有關了。
蜥蜴未成年,他卻滿了十八歲。
他是一個靶子,討不到公道的家長,聯合起來對付他。
昨天,刁坤牽扯進蜥蜴在去年犯下的校園霸淩的事中。
刁坤可冤枉了,他去年都不認識蜥蜴。
昨天夜裡,刁坤坐在警察局的涼板凳,覺得自己這條命跟著涼了。
父母因為哥哥的事,吵過一輪,對這些麻木了,懶得再管。
他也沒料到,班主任會過來。
他已經畢業了,他不再是岩巍中學的學生,他更加沒臉當班主任的學生。
班主任還是來領了他走。
“刁坤,警察叔叔調查清楚了,你是被冤枉的。”
刁坤低著頭。
班主任嗬斥:“抬頭,挺胸!”
刁坤不得不仰頭,大晴天,萬物閃耀,也照出他的臟汙如泥。
班主任走出警察局,回頭問:“刁坤,你隻知道以暴製暴,但你忘了天外有天,法網無邊,你認錯了嗎?”
他還是望著刺目的太陽:“是。”
“錯了要認,認了要改,刁坤,我今天能領你,以後卻不會,九月份,岩巍中學有嶄新的高三七班,我是他們的班主任,這是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刁坤的頭又低下去:“我知錯了。”
“好自為之。”班主任說,“對了,今天中午,同學們有聚會,你要是想去,還能趕得上時間。”
刁坤站定了:“老師,上次的事,我當時向林菀道歉,不是真心,我寫悔過書也不是真心的,但是,我這次再向她道歉。”
班主任拍拍他的肩,向外走。
刁坤先是打了林菀的電話。
林菀在外旅遊,聽到他的道歉,笑了:“刁坤,你最好是真的認錯了。”
“真的。”他做了一件壞事,後來,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如果不悔改,就是奔著哥哥而去,哥哥犯事,逃去了外地躲難,現實的巴掌徹底把刁坤扇醒。
“林菀,我
對不起你。”
刁坤對不起的,還有李明瀾,他打電話過去,卻是一個男人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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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認出那是誰,後來知道了,那是孟澤。
他對不起李明瀾,卻不覺得自己愧對孟澤,孟澤比他可怕多了。
他想挫挫孟澤的銳氣,但望著班主任的背影,刁坤沒說什麼了。
同學聚會?或許問問周璞玉,能聯係上李明瀾呢。
刁坤又把短信發給了周璞玉。
*
不說刁坤,李明瀾要狠狠向孟澤投訴那個龍正初。
孟澤輕輕吐了一口氣,龍正初有幾天沒有聯係他,他以為龍正初不會再來煩人。
事實上,今天龍正初打這麼多電話,的確沒說什麼正事,他就是這麼無聊的人,和李明瀾結合起來,強強聯合,荒誕不經。
李明瀾窩在孟澤的懷裡,她學著他,拍拍他的背,觸及到他的濕汗:“孟澤,你這麼熱啊?出了好多汗。”
隻有孟澤知道,在車上他冒的是冷汗,他不停想著,刁坤哥哥的身邊還有多少個和蜥蜴一樣的未成年,這些人仗著年紀小,逞凶鬥狠,肆無忌憚,他的想法最終都是化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滲透出來。
對李明瀾孟澤隻是“嗯”一聲。
他再熱也不會脫下他的外套,像一個不能曬太陽的病美人。
而且,她剛剛見到的孟澤,真的和生病一樣,面色蒼白。
李明瀾把他的手機零件塞進小書包,之後,拿出太陽傘,替他撐起來。
他站在傘下,似乎健康了些。
她笑眯眯的:“孟澤,你如果沒了我,誰來照顧你啊。”她再抽出紙巾,拭去他額上的汗。
孟澤捉住她的手:“李明瀾,你就是一個大麻煩。”
李明瀾的手腕被抓得疼。
他不知道是熱還是冷,眼眸銳利,如獵人,緊緊盯著她這個獵物。
她說:“孟澤,我疼。”
他鬆開了手。
“你是不是生氣我摔碎了你的手機?”她委屈,“我把我的手機換給你吧。”
“諾基亞能砸核桃,摔碎了怕什麼,拚起來就行。”他握住她握傘的手。
“你為什麼說我是個麻煩。”
“因為你就是。”他一旦不看著,她就要出狀況,他想,等他將來去了北方上大學,她一個人要出多少狀況?
不知道彆人能不能及時趕到她的身邊。
能嗎?
不能。
她住院,那些人隻會在Q/Q群裡問來問去,沒有同學去醫院探望她,敲敲鍵盤能頂什麼事?
她撞見刁坤盜竊一事,沒人想到,萬一刁坤報複她,她該如何自處。
“有麻煩才有動力,我還沒上大學,就要籌備賺大錢計劃了,否則,我怕我養不起你。”
“孟澤,你是準備要一直養我了嗎?”李明瀾把傘舉得高高的,“我可能考不上大學了。”
“不怕,有我。”他的大掌蓋住她的頭?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李明瀾,我認命了。”
那些凡夫俗子垂涎她的美色,其餘什麼都不會。
唯有他。
*
李宜嘉怔怔望著小花傘遮蓋下的男女。
是男女。
或者……小情侶?
“嘉嘉。”旁邊一個燙著卷發的中年女人喊了一聲。
“就來了。”李宜嘉走到中年女人身邊。
中年女人是李宜嘉的母親,旁邊站著的另一位是李宜嘉的小姨,兩人正說起高考。
小姨問:“嘉嘉要填報誌願了吧?”
“是啊,剛才她跑去和同學商量,小毛頭,懂什麼?”
李宜嘉在孟澤走了之後,也被母親叫走,說要來聽聽小姨的意見。
“那些小毛頭,儘誤事。”李宜嘉母親歎了一口氣,“高二的時候,我想讓嘉嘉去當醫生,可是嘉嘉一時糊塗,聽班上的人說,物理更好,她填表就填錯了,被分到物理班。”
李宜嘉垂著眼睛。
“我後來想,物理科目的專業更廣泛,就不安排轉班了。”李宜嘉母親微微一笑,“嘉嘉的高考成績很好,我打算讓她去報考建築學。”
李宜嘉忍不住插話:“媽,建築學專業要複試素描,我沒有繪畫基礎。”
“建築學不是美術專業,主要是看文化成績嘛,憑你的分數,到了哪裡,都是學校搶著要的。”李宜嘉母親見女兒低著頭,又說,“嘉嘉,你還小,等長大了就知道,媽媽說的沒錯,媽媽是為了你好。”
“是啊,嘉嘉,你不會素描沒關係,上了大學,學校有繪畫課程的嘛,你的姨丈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
為什麼李宜嘉母親要來聽小姨的意見?因為小姨的丈夫在房地產公司工作。
李宜嘉母親盤算過的,這不失為一條門路。
說話間,三人向外走。
李宜嘉又回頭望。
那對小情侶。
女的想替男的撐傘。
男的偏偏要把傘讓給女的,直到他攬住她的肩,兩人的頭都被小花傘遮住。
多年以後,李宜嘉想,如果這一天,她沒有見到這一對小情侶,她什麼都不知道,孟澤是不是就能一直這麼輕鬆自在?
沒有如果,於是李宜嘉也得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