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枝又做夢了。
她夢見兩年前,江梵拿著合同給她的場景。
那天是那個夏季裡最熱的一天。
江家酒店的咖啡廳裡,一身白色套裝的江梵坐在蘇枝的對面,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讓蘇枝把合同再好好看一遍,有什麼想要的條件隨時可以提。
午後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漂亮得讓人目眩。
“不用,我可以簽。”
蘇枝臉色微紅,心跳得飛快。
手裡的合同,她來的路上已經看過一遍。
這種婚姻契約,無非是對財產的保護和契約戀人的報酬以及約束。
而這些,蘇枝都不在意。
她隻想在江梵身邊,擁有一個位置。
自初遇後,她一直想要再見江梵一面。
可是她們之間的圈子和階層,天差地彆。
除了在有關江梵的報道電視節目和網絡上看到那個身影,她想見到江梵就像天方夜譚。
沒想到,江梵會主動接近她。
簽約的一個禮拜前。
她站在路邊等網約車。
江梵將車子停在她面前,問她要去哪兒。
送她回家的路上,江梵問了她家裡的情況,蘇枝沒什麼隱瞞。
她父親是S城化工廠的廠長,母親是家庭主婦,有個姐姐,因為身體多病,一直在家裡休養。
唯一沒說的,是父親的工廠出了點狀況。
蘇家最近有些愁雲慘淡。
雖然蘇枝沒說,但幾日之後,江梵的司機帶著契約合同到了歌舞劇團,帶她來見江梵。
路上,蘇枝想問司機,司機隻笑著讓她看合同。
“等見到江總,她會親自和您談的。”
江梵開門見山地自己了解到蘇家的工廠遇到了資金上的困難。
如果蘇枝願意簽下手裡的合同,她可以幫蘇家的工廠度過難關。
“為什麼?”
蘇枝眼眸深深地看著江梵。
她知道,無論是她和江梵還是蘇家與江家,都隔著天塹。
即便她對江梵念念難忘,也沒奢想過會與江梵有什麼糾葛。
她隻是想,如果能夠認識江梵,能夠偶爾地問候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暗戀是卑微的,是隻屬於一個人的起承轉合。
所以,當江梵帶著一份合約,告訴她有機會留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的時候,蘇枝動心了。
哪怕隻是契約戀人。
隻是,蘇枝還是想知道,為什麼江梵會選擇自己。
“我是個商人。”
江梵眼眸裡帶著審視,同時也有著上位者絕對的自信。
“做任何事情之前,我都會評估風險。之所以選擇蘇小姐,是因為現在的蘇家急需外界力量的援助,而我則是需要一個乾淨且在可控範圍內的人選作為未婚妻。”
江梵端坐在對面單人皮沙發裡,雙腿交疊,兩隻手架在扶手上面,十指交叉。
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聲音卻清冷的磁性。
“我和蘇小姐,可以各取所需,合作共贏。”
蘇枝後來才知道,當時江梵之所以這麼著急需要一個未婚妻,是因為江老太太突然重病入院。
老太太昏迷的時候,拉著江梵的手,念叨著想看到江梵成家。
一貫最孝順奶奶的江梵知道老太太喜歡傳統古典韻味的東西,而蘇枝身上帶著跳了二十年的古典舞所沉澱下來的氣質,一定合老太太心意。
事實也是如此,江老太太見到蘇枝的第一眼,就滿意得不行。
重新夢到那日的場景,蘇枝在睡夢中情緒生出波瀾,喃喃自語起來。
守在蘇枝床邊的江梵皺眉湊近,才聽清,她說的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蘇枝呢喃:“為什麼……是我……”
江梵不明所以,但是看蘇枝眉心緊皺,似乎在夢裡也不能安穩的樣子,輕輕撫了撫蘇枝的頭,哄道:
“因為你是蘇枝。”
不知道蘇枝到底在追問什麼,但江梵的這句安撫似乎是起到了作用。
蘇枝安靜了下來。
“她什麼時候能醒?”
江梵將被子給蘇枝拉好,站起來看向一旁的林醫生。
“她平日裡吃的清淡,驟然暴飲暴食引發了急性腸胃炎。藥裡有助眠的成分,大概率能讓她今晚睡個好覺,少遭點罪。”
林醫生給蘇枝輸好液後,將手套摘下來。
“這幾天飲食上一定要注意,以清淡為主,少吃冷硬的食物,不然容易留下病根。腸胃損傷需要很長時間的休養。”
林醫生看著蘇枝纖弱的手腕,皺眉搖頭:
“等病好了之後,還是要勸蘇小姐健康飲食,我聽明媽說她長期節食,長久這樣下去,就算腸胃不出問題,身體也會因為營養不良而垮掉。”
江梵聽到蘇枝長期節食,正想問清楚一點,手機響了起來。
秘書小張:“江總,美國那邊已經等了十分鐘了,還要繼續推遲會議嗎?”
江梵看向已經陷入熟睡的蘇枝,對電話裡的小張道:“不用,我現在過去。”
離開前,江梵看向林醫生。
不等江梵囑咐,林醫生笑道:“放心,我會留在這裡看著蘇小姐,直到輸完液。”
江梵淡淡頷首,離開房間去了書房。
林醫生將蘇枝的點滴流速調到適中,看了眼剩下的藥液,起碼要四個小時。
她拿著電子書準備打發這四個小時,手機突然響起,是盛梅的電話。
林醫生趕緊接了起來:“盛女士。”
江梵前腳叫了林醫生過來,老宅的管家就通知到了盛梅哪裡。
盛梅還以為是江梵身體不舒服,語氣緊張地詢問:“阿梵病了嗎?”
林醫生:“不是江總,是蘇小姐,消化不良引起腸胃炎,有些發燒,需要……”
林醫生還想繼續說一下蘇枝的詳細情況,被電話那頭的盛梅打斷。
“腸胃炎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聽到不是江梵生病,盛梅的語氣明顯緩了下來。
林醫生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蘇枝,她一直知道這姑娘在江家不受待見,但盛梅語氣裡的淡漠還是讓醫者仁心的林醫生皺了皺眉,多嘴一句:
“蘇小姐的腸胃炎雖然不是大病,但是也需要好好休養,起碼休養一周的時間。”
“嗯。”盛梅不太耐煩聽林醫生這些話,直接問道:“阿梵呢?蘇枝生病,不要影響到她。”
對於盛梅的敷衍,林醫生默默歎氣,實話實說:“江總去了書房。”
盛梅掛了電話,一旁的江月琳喝著茶笑得陰陽怪氣:
“阿梵的未婚妻也太嬌貴了,彆人試過的衣服就不穿了,在我們家吃頓飯,還能吃出腸胃炎。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金尊玉貴的出身。”
“阿梵喜歡就行了。”被小姑子這樣陰陽怪氣,盛梅臉上有點掛不住。
盛梅雖然覺得蘇枝小家子氣,但她更不喜歡江月琳這個小姑子。
已經出嫁多年,仍改不了對娘家的事務指手畫腳的毛病。
盛梅嫁到江家來,沒少受過江月琳的氣,無非是覺得盛家不如江家顯赫。
可她當年也是名盛一時的盛家大小姐,追求者如過江之鯽!
江月琳暗暗和她較勁多年,不過是因為她更想自己的閨蜜鐘寧當她的嫂子罷了。
昨天江月琳和覃伊伊這母女兩個人,一唱一和地說著鐘家的那個女孩子,盛梅不是聽不出她們打的什麼算盤。
今天家宴上,盛梅沒搭理她們母女搭台子唱戲,是因為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兒。
那是連她親哥哥都不會手下留情的人,從來不會因為誰的話而左右決定。
但江月琳冷嘲熱諷的樣子盛梅也實在是氣不過。
不管她對蘇枝滿意與否,好歹現在蘇枝還是江梵的未婚妻,她維護的是江梵。
江月琳端著茶杯還想說點兒什麼,覃伊伊走了進來,親昵地挽著母親的手臂。
“媽咪,明晚的酒會你幫我挑一條裙子嘛!”
“我早給你預備好了,M家這一季的高定裙子,我已經買斷,不會有人和你撞款,剛剛已經送到樓上我的房間,走,我帶你去試試。”
江月琳放下茶杯和覃伊伊一起回房間。
上樓前她轉過身,看著盛梅似笑非笑:
“不過是個腸胃炎,也不至於下不來床了吧?明晚的酒會,叫上你家未來媳婦一起,好歹見見世面。”
盛梅亦是皮笑肉不笑:“正是呢,我明天帶著她一起出席。”
上樓的時候覃伊伊挽著母親的胳膊抱怨:“明晚的酒會是給你接風洗塵的,叫姓蘇的去做什麼?”
江月琳點點覃伊伊的額頭:“這兩年留你在外婆這裡,一點心眼也不長。”
覃伊伊不明白。
江月琳指點她:“明晚酒會都有誰?”
覃伊伊:“咱們江家人啊,幾個集團的董事,還有鐘……”
覃伊伊反應過來了。
明晚的酒會上,不但有鐘家人,更有S城半個豪門圈的人赴宴。
蘇枝在這種場合裡必然會丟臉。
更會明白她和江家的天差地彆。
“可是,她臉皮可厚了,不然也不可能待在表姐身邊這麼長時間。”
江月琳摸了摸耳朵上的奢華鑲鑽的藍寶石耳環。
這是回國之前,鐘晚那孩子來看望她的時候送的禮物,是歐洲某位皇後佩戴過的古董珠寶。
鐘晚知道江月琳喜歡收集古董珠寶,特地在拍賣會上花了一千多萬拍下。
“見到黃河才能死心,見到棺材才好落淚。”
江月琳笑得意味深長,拍拍覃伊伊的肩膀:
“來試試你的新裙子,明天你可要成為最閃耀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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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了四個小時液,中間雖然吐了一回,人倒是舒服了一點。
蘇枝昏沉地睜開眼睛,隻開了一盞昏暗夜燈的房間裡,寂靜無聲。
輸完液,林醫生便完成了使命,跟明媽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之後離開彆墅。
此時房間裡空無一人。
她下意識地尋找了一下,隨即又笑自己傻了。
今晚是江梵非常重視的跨國會議,談的是三江集團在美國上市的事情,怎麼可能會在她身邊守著呢?
即便是沒有如此重要的事情,江梵也不是個會照顧人的人。
蘇枝揉了揉太陽穴,頭還有些隱隱作痛。
她想起自己似乎是夢到了從前的事情。
那時候的江梵拿著一紙合約遞給她,除了許諾她幫蘇家的廠子解決困難,還會給她豐厚的酬勞。
隻需要她能做好未婚妻的職責。
江梵:“等奶奶的病情恢複,如果蘇小姐想要解除關係隨時可以提出。”
蘇枝:“那如果,你奶奶希望我們結婚呢?”
江梵抬眸直視蘇枝,蘇枝被她看得心裡一顫。
“如果有這個需要的話,結婚也會在考慮的範疇之內,要是蘇小姐對婚姻又顧慮,可以提出。我尊重蘇小姐的意見。”
蘇枝回想當初,江梵似乎完全不在意妻子是誰。
她也一直以為,江梵對誰都是如此。
直到她真的踏入江梵的生活圈子,才聽說了鐘晚的存在。
那個和自己眼下有著相同紅痣的女人。
扯過旁邊的枕頭用力蒙在臉上,將不停翻湧的酸楚和痛苦壓了下去。
當初,她問江梵為什麼選擇自己,江梵說的是她們可以各取所需。
她願意相信江梵,所以這兩年,眼下的這顆紅痣和其他人的譏諷嘲弄,都當做耳旁風。
但今天那條裙子,她有點無法繼續說服自己。
我真的隻是她的替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