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木城外。
隨著界門出現的日子越來越近,九天碼頭上已是舳艫千裡、旌旗飄飄。一簇簇泛黃的白色船帆之下,是一座座巍峨大翼的樓船,它們隻這麼安靜的停泊在厚重的雲層之中,就夠人想象它們是如何在雲海中乘風破浪、星奔電邁。
不管是小世界的修士前往大世界,還是大世界的修士想要下界,都隻能乘坐這樣結實的龍骨雲船,才有可能度過兩界之間詭譎浩渺的無涯海。
準備溜溜球的聞玉絜,從熱鬨的碼頭一路走來,是越看越滿意、越看越心喜。
“這些雲船大多都屬於南來北往的各大商會,為了百年一次的跨界生意,大家都準備的很充足,若在無涯海遇到意外,也會守望相助,道友的安全絕對有保障。”陪在聞玉絜身邊對雲船進行詳細介紹的,是四海商會在析木城分會的掌櫃之一。
這掌櫃的人生格言就一條——“跟什麼過不去,都不能和靈石過不去”,俗稱死認錢。在數夠了一袋子上品靈石後,聞玉絜就變成了他的親爹。
胖掌櫃一身富態,笑容真摯,在收了錢之後,就辦事效率奇高的把一切都安排了個妥妥當當,還親自當起了解說,帶著聞財神來了碼頭“驗貨”,各種努力,想給金主爸爸一次賓至如歸的體驗。
畢竟聞玉絜已經承諾,事成之後還會有另外一袋上品靈石等著他。
胖掌櫃很有些做生意的小巧思,在參觀自家雲船前,還不忘帶聞玉絜去對比了一下其他商會的雲船,更全面的突出了自家最大、最好的那一艘到底能有多優秀。
站在九天碼頭上一眼看去,最先入眼的便是最為高大的錢來號。長百丈,闊三十餘,由煉器宗門中最有名的天工閣出品,大宗師級彆的寶具。船上精良的裝備堪比戰艦,不僅設了城壁,建了樓櫓,還自帶各種遠程的殺傷性陣法,宛如一個移動炮台。
不僅聞玉絜看的心潮澎湃,胖掌櫃也是腆著肚子與有榮焉:“不是餘自誇,放眼整個天衍大世界,道魔兩域、南北四洲,也就隻有我們四海商會能拿得出這種規模的雲船做商貿了。”
就一個字,有錢!
“道友也不用擔心我們會毀諾,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我們會長走的是交貿大道。”大道三千,萬物皆可證道。胖掌櫃狀似神神秘秘的又給聞玉絜上了一層口頭保障,生怕大客戶跑了,“這年頭啊,人心難測,可道心不會騙人,您說對吧?”
“對。”聞玉絜點點頭。
這也是聞玉絜會選擇四海商會的原因。文裡都寫了,四海商會的會長、南瞻部洲首富的四錢尊者,哪怕是為了堅持自己的交貿大道,也必須抱誠守真。
還有什麼會比天道親自監督更靠譜的?
彆人背信棄義頂多影響口碑,四錢尊者影響的可是修為,分分鐘回到煉氣期,散力重修。
“我能上去看看嗎?”聞玉絜聽了一路,終於說出了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
“當然。”胖掌櫃笑眯眯的對金主予取予求,連問一句為什麼都沒有,就帶著聞玉絜踏上了金色的縱雲梯,兩人騰空而起,飛上了錢來號。
四海商會做事從來都是如此,不問緣由,不問立場。
這也是為什麼在這個人人都向往大世界,千百年未必會有一個反向跑到小世界的大環境下,聞玉絜頭戴冪籬、行蹤可疑,突然找上門說“不知能否搭個順風船,讓我隨便前往哪個小世界”時,胖掌櫃能連眼都不眨一下的就答應了下來。
反倒是胖掌櫃身邊良心未泯的小徒弟,之前還有些想勸聞玉絜三思的。人人都知道小世界可以躲仇家至少百年,為何卻鮮少有人真的這麼去做?
因為在把修行看的比什麼都重要的修士看來,聞玉絜的這個選擇就是一步臭棋,殊為不智。沒有經曆過靈氣枯竭、道統殘缺的大世界修士,在去了小世界後身體根本無法適應,修為基本無望再有寸進,這樣的逃跑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但凡在大世界還有招,誰會想去小世界呢?
大概是猜到了聞玉絜要躲什麼人,胖掌櫃在聞玉絜好奇打量船上的牽星板時,給了他一枚刻著四海商會會徽的瑩潤令牌:“在穿越界門之前,您都可以憑借這枚天字令牌,隨時更換行程,登上四海商會名下的任何一艘雲船。”
不管是胖掌櫃還是聞玉絜,亦或者其他人,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會確定聞玉絜此行的最終目的地。
小世界有三千之數,四海商會不可能前往所有的小世界,但肯定會選擇有利可圖、能展開生意的世界,不管聞玉絜最後去了哪裡,都不至於活不下去。
胖掌櫃還十分會做生意地表示:“如果您後續還想回來,拿著這枚令牌就能登船,不管是百年、千年,隻要我們四海商會在天衍大世界存在一日,這返程的躍龍船上就始終會有您的一席之地。若您在小世界一時捉襟,船票也不著急給,我相信以您的爽快,回來之後不會賴賬的。”
真就是貼心到家、喂飯式服務。
也不枉聞玉絜付出的天價船票。
說真的,還是有點小肉疼的。雖然聞玉絜他爹是皇帝,但也就是個人間的皇帝。況且,聞玉絜在當年聲稱要去彆洲拜入仙門、差點被反過來勸他不要輕信長生的老父親打死、也要堅持修仙之後,他能夠分到的身家一下子就縮水了不少。
天知道他一代雄主的爹和修仙到底什麼仇什麼怨,明明全家天生就在一呼一吸都能吸取不少靈氣的天衍大世界,卻愣是不允許自家的孩子修煉。
這也是聞玉絜白白長到十幾歲都不知道這個世界還可以修仙的主要原因。
但不管他爹再怎麼不願意,去意已決的聞皇子,最終還是踏上了仙途。離彆時,明明聞玉絜什麼都沒說,可他心思不算細膩、性格大開大合的老父親,卻好像還是明白了這一拜大概就是永彆了,最後還是又給聞玉絜塞了一些貼己錢。
全是靈石,裝在不同的芥子袋中。
而就像他父皇說的:“這些都是太監錢,”沒辦法錢生錢,“用一點少一點,如何往後平衡吃穿用度,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聞玉絜也實打實的認真規劃了一番。
好比,占著天衍大世界靈氣濃鬱的便利,他使用其中一部分靈石——趕在界門大開之前——努力把自己堆到了築基期。
築基期沒什麼了不起,卻能給聞玉絜增加足足兩百歲的壽元,還保證了他可以在下面的三千小世界當一個隱士高人,活的滋潤又無人敢惹。
至於兩百年後……
聞玉絜長歎了一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也隻能寄希望於大反派覺得他一屆凡人大概早就死了,亦或者到時候的自己會覺得兩百年的玩樂已經足夠,可以毫無遺憾的坦然赴死。
胖掌櫃在把聞玉絜帶上雲船後就離開了,再沒有看聞玉絜一眼,也沒問聞玉絜接下來的打算,是直接在船上住著還是怎樣。這樣一來,哪怕後面有大能對掌櫃進行搜魂,也無法得知聞玉絜的準確去向。
聞玉絜的選擇也很明顯:他直接下了船,轉身就回到了自己位於析木城的家。
一直到聞玉絜覺得差不多該是界門提前現世的日子,他才慢悠悠的從家中晃了出來,褒衣博帶,無所事事,像往常一樣在繁華的街道上溜達了起來。他看上去好像真的沒什麼目的,甚至還有閒工夫去排隊買巷口的板栗,聽茶攤的老爺子講古。
因為誰能想到呢,看上去他已在析木城置業,送了一車又一車、恍若全部身家的金玉入府,卻會在某個風和日麗,隻是跟著好事者去湊熱鬨的下午,輕裝上陣,一去不回頭!
出其不意,就在今朝!
我不會真是個什麼逃跑的小天才吧?聞天才如是想。
而能量總是守恒的,當聞皇子的臉上多了太多的笑容,其他人的臉上自然就要失去一些。好比一直負責跟蹤他的魔修兄妹。
他們徹底慌了,因為幾乎就是在眨眼間,聞玉絜便在九天碼頭失去了蹤跡。
更糟的是,本來一碧萬頃的天空也是風雲際變,狂風驟起,就好像世界末日了一般,短短幾息之間,扭曲的天象就來回輪轉了百八十種模樣,從金焦流石到風虐雪饕,最後才定在了雲海翻騰、龍吟長嘯之上。
界門提前打開了!
所有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隻有已經站在錢來號甲板上的聞玉絜,發出了一聲快樂的“哈”。
聞玉絜之前在上船時,就刻下了一枚一次性的瞬移符,為的就是今日這一刹那的失蹤。
如果是上輩子,作為一個普通的男大學生,聞玉絜肯定是很難發現自己被人跟蹤了的,但是這輩子他前十幾年可是皇子欸,一個出宮就有遇刺風險的皇子,他又怎麼可能不對周邊多加防範?況且,對面新搬來的魔修兄妹長相如此惹眼,他不可能不去注意。
隻不過聞玉絜修為實在太菜,根本不是那天驕兄妹的對手。在不確定對方的來意前,他隻能假作不知,一直小心翼翼的鋪墊了數日,才終於有了現在的趁其不備!
這一回上下兩界的壁壘破的實在匆忙,但各商會經驗豐富的雲船還是當即就開始了卷收船錨,鼓角齊鳴。各家護船的老祖則飛身而上,運氣掐訣,當下便催動起了大大小小、不同品級的法器,在九天之上,撐開了一道道的界門。
刹那間,就已是千帆競發之姿。
碼頭上的魔修兄妹根本來不及反應,縱使猜到了聞玉絜在船上,再怎麼禦劍飛行,也已經拍馬不及。
快樂!
聞玉絜在給錢來號上的隊長看了令牌後,就得到了最高禮遇,不僅給他上了瓜果點心,還有一個專門負責引路的童子,送他去了最好的船艙套房。
不過,這卻並不是聞玉絜這一趟的終點了,他在房內火速換了一套衣服後,就又重新走了出來。
雖然聞玉絜覺得自己已經夠小心的了,但他面對的可是道法莫測、像王語嫣一樣熟讀了天下儒釋道魔各宗門秘笈的學神,天知道對方能拿出多少違反科學常識的詭道妙法。聞玉絜並不準備拿自己快被唯物主義醃入味的貧瘠想象力,去賭大反派到底還有多少壓不住牛頓棺材板的本事。
他徑直前往了之前就已經探好路的陣法艙。
那裡一般是四海商會用來在自家各個船上進行貨物轉換的地方。如今則在負責運輸船員,把因為界門突變還沒有來得及上船的人,一一送回各自該去的地方。
代表著陣法運行的藍光忽明忽暗,在反複確認了它在各個雲船之間跳躍的十分穩定,一直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後,聞玉絜才在錢來號即將靠近界門的刹那,拿著令牌走了進去。
再睜眼,聞玉絜就已經隨機到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搜的四海雲船之上。
他開心的站在甲板上,看著與他擦肩而過的、一艘艘來自三千小世界的躍龍船,興奮的不行。
新世界!我來了!
然後,一道明明很溫柔,卻莫名讓人一陣背脊發涼的聲音,就從聞玉絜的耳後傳了過來:“好久不見啊,哥哥,你這是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