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命苟活的第二天:(1 / 1)

南瞻部,析(xi)木城。

日暮蒼山,天寒白屋*。

碎玉一般的大雪,窸窸窣窣的下了整夜,像染料桶被打翻潑灑了般,將瓊色傾覆了整座城池。從蜿蜒的石板到曲折的巷陌,再到星羅棋布的坊市,一磚一瓦都掛滿了冷霜。漫天飛雪,城闕巍峨,無不在訴說著這座千年古城所曆經的滄桑底蘊。

這便是析木城了,在瞻部洲十二主城中,除了“夠老”以外,就再沒有任何優勢的一座舊城。

析木城的城池規模不過三十裡,常駐人口不足百萬,在凡人大多可以豐衣足食、安享百年的天衍大陸,委實有些不夠看。更不用提這裡一無洞天福地、二無秘境仙宮,生活在城中的不是不能修煉的凡人,便是修為不高的低階修士,連農副業都拚不過隔壁主城那幾個以培養靈植和禦獸為主的大宗……

嬌小的女郎第一千零一次數落著析木城的不足,搖晃著腕上的銀鈴與阿兄抱怨:“世間竟還有這等苦寒清貧之地嗎?這些道修果然不行!”

她的兄長默不作聲,隻負劍而立,站在門前,時刻關注著對面庭院深深的宅邸。

那實在是一棟再氣派不過的古樸大宅,極儘窮奢的五進院落,綠瓦覆頂,古樹參天。據說,宅子的主人和他們兄妹二人一樣都是外來客,隻不過已經搬來有些年頭了。對方遷居時的陣仗極大,聲勢浩大的箱籠隊伍就像是流水一樣綿延了數十裡,積玉堆金、肥馬輕裘,很是轟動了一下貧窮的析木城。

但在見慣了好東西的女郎看來,也就那樣吧,不能修煉的東西有什麼好值得爭搶的?隻有凡人才會把它們當回事。

簡單來說,對門的情況就是“凡人因摸不清底細而不敢隨便招惹,而修士又看不上他那點東西”。

還挺有些小聰明的。

妹妹繼續把自己打聽來的消息與兄長分享:“那主人平素深居簡出,幾乎不與外界來往,至今無人知其身份。有猜是遭人陷害、落難而來的貴女,也有猜是腰纏萬貫但體弱多病的巨富,當然,猜測最多的還是特來紅塵渡劫的仙長。”

女郎自己便是個修士,還是從小就因資質出眾而被寄予厚望的魔域天驕,最先否定的就是第三種猜測。因為以她從對面感受到的靈氣來說,那裡住的頂多是個煉氣期修士,或者剛剛築基,不能更多了。天劫再不講道理,也輪不到一個築基期的小兒來渡。

“能肯定的是對方一定長相不俗。”不然也不會傳出什麼清都客、太歲仙的坊間之言,不過如果是能重塑血肉的修士,想來容顏確實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是個少年。”惜字如金的兄長終於開口,篤定道。

“你怎麼知道?”女郎詫異反問。

然後,她便順著兄長的視線,看到了在大宅隔壁不起眼的尋常院落,一個金尊玉貴的小公子正從角門而出。那實在是個漂亮的少年,正值綺紈之歲,身姿頎,骨肉勻,端的是日角珠庭、龍姿鳳章,仿佛天生就該被靈石與珍寶堆砌著養大。

哪怕是在隔雲端見慣了美人的女郎看來,少年也是難得的姝色。

要是自家的該多好啊。

魔修女郎真情實感的有幾分意動:“阿兄,我想……”

“不,你不想!”兄長迅速打斷了妹妹的妄念,不留絲毫情面,對妹妹的表情也是難得的疾言厲色。因為那可不是他們能夠攀想的人物,那是……

***

聞玉絜其實並不像外界以為的那樣從不出門,隻不過他平日裡並不會走正門,為了避人耳目,他都是從隔壁進出。畢竟他這輩子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在沒搬來析木城之前,他就已經用不同的身份在城內買了好幾處宅子。

一身暖裘的意氣少年,站在如意門前,伸了伸懶腰。在曬的人骨頭都好像快散了的暖冬裡,他像往常一樣,隨性的向天空拋起手中的青銅古幣,然後便決定了接下來的安排。

——今天吃糖炒栗子!

他家巷口的糖炒栗子堪稱一絕,不大的攤位前常年大擺長龍,客人絡繹不絕。

聞玉絜雙手揣袖,完美融入了排隊的隊伍,一邊看著棕紅油亮的板栗在裝有粗砂和糖稀的鐵鍋內來回翻炒,散發出一陣比一陣香甜的氣息,一邊興致勃勃的與路人一起聽斜對角茶攤上一個與他“英雄所見差不多”的清臒老爺子抽著旱煙侃大山。

“能生活在咱們析木城,你們這些後生就偷著樂吧。”老者可不覺得貧瘠的析木城有哪裡不好,“十二主城之一的‘大火城’都知道吧?現在怕不是要變‘大人城’咯。”

“怎麼說?”有人搭話。

老爺子眼睛一眯,雙腿一蹬,好像頗為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待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他才不緊不慢地磕了磕都快包漿的煙鍋道:“前幾日,有幾位西洲的仙君遊曆到大火城,正迎面偶遇了一群魔域的尊者,這兩邊的性格與威能你們是曉得的……”

——打不死就往死裡打,且從不顧旁人死活。

聞玉絜在心中接話。

“隻見其中一位頭戴朱纓的少年仙長並指為劍,掐訣起勢,隻唰唰兩下,便削鐵如泥般去了大火城一左一右的兩處城樓。”

“火”去兩角,可不就隻剩下了個“人”嘛。

“謔。”眾人齊齊捧哏。

買糖炒栗子的隊伍終於輪到了聞玉絜,他不僅買了栗子,還順手買了些旁邊的芝麻糖瓜。站在聽故事的人群裡,當下便吃了個痛快。

他在心中讚歎,用靈力種出來的栗子就是不一樣,先脆後糯,甜而不膩,真是一袋報恩的好板栗!

聞玉絜剝殼的速度很快,吃東西的速度更快,卻不是那種毫無章法、不顧吃相的狼吞虎咽,反倒是透著一股賞心悅目,明明手上的動作看起來慢條斯理的很有秩序,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會像變戲法一樣,三下五除二便能將一袋栗子消滅於無形。

待他吃飽喝足,心滿意足的像饜足的海豹一樣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後,再一抬頭,就正對上了人群中一個好奇朝他看過來的小朋友。

穿了一身喜慶的棉襖、梳著兩個包包頭的小姑娘,正被大人牽著手,對著聞玉絜捂嘴偷笑,雙眼明亮,著實可愛。

聞玉絜對愛笑的人類幼崽總是沒有辦法,便將還沒拆開的糖瓜遞了過去。

換得小姑娘的眼睛更明亮了幾分,脆生生地道謝:“謝謝哥哥。”

不等小孩家的大人有所表示,老者的“評書”已經轉到了神奇的方向:“想也知道,大‘人’城那薄弱的護城陣法,根本無力招架道魔兩邊的少年英雄輪流伺候。但是咱們析木城不一樣啊,打不過,還可以跑!”

是的,跑。

自己拔起袖腿、奪命狂奔的那種。

這事乍一聽挺玄幻,但是想一想天衍大陸都有人能白日飛升了,城池遇到危險能自己長腿跑路,好像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說白了,析木城不過就是可以依靠牆體內的陣法位移個幾裡,儘可能的保證了城身的安全與完整。唯一比較稀奇的,大概是這陣法不需要誰來操縱,一遇到危險便會自動開啟,並且析木城很夠意思,從不獨活,一定會帶著城內的大家一起跑路。

聞玉絜第一次經曆時,整個人都驚了。

當時他人在家中坐,面對避無可避的天外一掌,隻能躺平認命。結果,他都沒有來得及感慨自己的修仙之路還沒開始就要中道崩阻,便先感到了一陣地動山搖,然後他就連人帶宅子一起從河東遷去了河西。

河西的風光可真好啊,白色與金色的蘆葦在水氣交織中,蕩出了一層層醉人的漣漪。

城中百姓對此景見怪不怪,在城池停止位移後就馬不停蹄的適應起了新環境,等差不多摸清楚了,也就該乾什麼乾什麼了。

一回生兩回熟,聞玉絜如今也能心平氣和、像討論天氣一樣面對這件事了。事實上,他們前不久才又從河西遷回河東。河東的景色也不錯,寒江孤影,晚霞如詩,這要是來個什麼文豪,後世的語文課本上大概又得多幾篇“熟讀並背誦全文”。

“所以最近大家都是來看析木城遷居的嗎?”人群中有人開口。近日,析木城這座已經沉寂多年的古城,確要比往日熱鬨喧囂不少。

“非也非也。”老者卻再次搖了搖頭。讓這些客商、旅人迎著仿佛能穿透靈體的刺骨風霜,也要來到析木城的原因,可不是什麼小小的移城,而是……“百年一次的躍龍船就要來了。”

隨著老者的話,正有一陣獵獵北風,卷著雨雪呼嘯而起,直衝雲霄。

本來一碧萬頃的天空之上,也開始有了大片大片的濃雲堆積,就像是渲染出來的水墨畫般。眾人仔細傾聽,在那雲層之後好像還真的有了似有若無的龍吟,伴隨著若隱若現的金光開始閃現。

天有異象,必有大事發生。

在天衍大陸,這往往代表著空間不穩,有什麼壁壘即將被強製破除。

就像不少修真一樣,天衍大陸也分上下兩界。聞玉絜所在的,便是位於上方的天衍大世界,有且隻有一個大世界,靈氣濃鬱,修真界人才輩出,也就是俗稱的“金丹遍地走,元嬰不如狗”;下面則是各方小世界,足有三千之數,大多都是道法凋敝、生機十不存一,能夠走上仙途的人少之又少,金丹已是世所罕見。

據說以前大小世界之間是來去自如的,靈氣差距也沒有如今這般雲泥之彆。但是在絕地天通之後,天衍大世界與三千小世界之間便出現了一道無形的壁壘,密不透風,無可突破,上下兩界的聯係也因此變得越來越弱。

不過,上天總有好生之德,還是給這些下面的小世界留下了一線生機。

每約莫百年,兩界之間的空間壁壘就會出現一道薄弱的弧線,可靠至寶撐開數道界門,勉強供大型雲船在數息間於兩界之中穿梭。

躍龍船便是從小世界而來的雲船統稱。

取魚躍龍門之意。

小世界的修士想來大世界搏得更好的修煉資源,已經來到大世界的修士則想要抓住這百年僅有一次的、與下界聯係的機會,打探消息、傳遞家書、寄送靈物。當然,參與最多的還是富貴險中求的商人,他們想利用不同世界的信息差賺取暴利。

經過天機閣數位卜算長老最新的推演,這一次界門最有可能出現的地點,就是在南瞻部洲的析木城上空。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修士湧向了析木城。

聞玉絜便是其中之一。

隻不過他比旁人知道的還要更多一點,他不僅知道析木城上空會開界門,還知道這一次的界門會提前打開。

倒不是他也能掐會算,懂得命理之說,而是這些都白紙黑字的寫在書上。

一本聞玉絜在穿越之前剛好看過的修真。

那到底都講了些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聞玉絜在還不知道自己是穿書時,就意外給全書最大、最瘋批的反派淵清上仙劇透了個乾乾淨淨。

作為原書中暴戾恣睢、戰力天花板的大反派,淵清上仙會如何對待他這個知情人,聞玉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肯定會選滅口啊。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聞玉絜在給大反派劇透時情況比較特殊,淵清上仙暫時應該還找不到他。他苟在析木城這幾年,就是為了抓住這界門大開的唯一機會,趁著反派在閉關升級的大好空檔,逃去下界!

風緊,扯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