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黑,雨才堪堪停下。
老太太的骨灰放入棺中,合棺掩埋,眾人站在碑前默哀。
都是體面的人,沒誰哭出聲。
程星以往參加過鄉下的葬禮,在合棺之時總有人哭天搶地,嚎啕大哭到聲嘶力竭。
但這裡不同,一派肅穆,就連雨都在送老太太一程。
聰明強勢了大半輩子,最終也化作一捧黃土。
小叔程坤乾對這件事有氣,但在葬禮前勝負便已分。
所以整場葬禮都很和諧。
墓園地上一片潮濕,回去途中程星和程子京並肩同行。
周遭靜悄悄的,程子京忽地低聲開口:“看見她了?”
程星正在想事,聞言嚇了一跳:“二哥,你講鬼故事呢?”
程子京:“……”
嚴肅的氣氛頓時被打破,程子京勾唇輕笑了下,隨後收斂笑意,正經道:“我是說蘇曼春。”
程星剛在想薑瓷宜和陸琪之間的往事,根據兩人如今的相處模式,她大致有所猜測。
但沒辦法找薑瓷宜求證。
沒想到程子京忽然提及蘇曼春,程星頓了下:“怎麼了?”
跟蘇曼春有什麼關係?
“沒怎麼。”程子京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沒人給她遞邀請函,不請自來的。”
程星明白,程子京這是在提點她。
蘇曼春隻跟程星關係好,和老太太一面都沒見過。如今特意回國來參加老太太的葬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為誰來的。
程星說:“我很早就把她拉黑了。”
之後蘇曼春也給她發過一次好友驗證,但程星仍舊選擇了拒絕。
包括蘇曼春的電話號碼,她全部拉黑。
程星來了這裡之後太忙了。
程家的事,薑瓷宜的事,樁樁件件排著隊等她解決,還有一個什麼都不管隻會給她製造麻煩的狗係統。
對於原主的爛桃花,她並沒有興趣接收。
“但她看你的眼神,沒那麼簡單。”程子京說:“我讓人去問了一下,她退學了。”
程星:“?”
“瘋了?”程星差點沒壓住聲音:“當初她不顧一切去留學……”
觸及到程子京擰起的眉,程星的話戛然而止。
“你後悔了?”程子京冷聲問。
程星搖頭:“並沒有。”
雖然這決定並不是由程星說了算。
程星剛才那句是下意識的惋惜,很單純對一個女性的惋惜。
對於蘇曼春來說,她最好的結局就是離開原主,學有所歸,或是直接留在國外。
為什麼要突然回國?
因為自己對她突如其來的態度變化?
程星思來想去,也隻可能是這個原因。
在原書中,原主即便跟薑瓷宜結了婚,也還在和蘇曼春藕斷絲連。
蘇曼春沒錢的時候,她會給打錢。
蘇曼春在國外生病的時候,她會直接買最近一趟航班飛過去。
蘇曼春不需要她的時候,永遠都不會記起她。
任誰都能看出來蘇曼春是把她當成備胎,但她還是心甘情願當蘇曼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可另一方面,原主又能為了氣蘇曼春,大張旗鼓地追薑瓷宜,甚至和薑瓷宜結婚。
可以說,蘇曼春在原主這兒就沒受過委屈。
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原主都能想方設法地給她弄來。
但現在這副身體裡換了人,程星是個對感情很乾脆的人。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斷掉這些複雜的感情。
卻沒想到……蘇曼春會直接退學回國。
大好前程都不要,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但這話落在程子京耳朵裡倒像是哀怨,好像是說要不是蘇曼春當初不顧一切去留學,她也不可能會為了氣蘇曼春,破罐子破摔地跟薑瓷宜結婚。
如今蘇曼春回國,若真為了跟她和好回來的。
那殺傷力就不可估量。
白月光永遠都是那個白月光。
忘不了,丟不掉。
程子京斜睨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似是還沒想好該怎麼勸她。
一個當哥的貿然插手妹妹的感情,怎麼說似乎都不太妥帖。
程星卻已經明白了程子京的意思,低聲跟他解釋:“我隻是覺得她之前走了一條很對的路,已經那麼努力去夠自己想要的東西。現在又突然改變主意,回國又沒有意義。”
她並不是原主。
不會做出那種“舔狗”行為。
“你跟她之間……我不問。”程子京說:“但阿瓷,你不能辜負。”
程星笑了笑:“見外了不是?我的妻子,我當然不會辜負她。”
“晚晚沒什麼好友,阿瓷對她來說不同。”程子京瞟了她一眼:“當初你們結婚,我還是有點反對的,記得吧?”
程星接管了原主那段記憶,當然記得。
不過那時的程子京仍有些消沉,隻懶洋洋地說了兩個字:“反對。”
原主:“反對無效。”
程子京大概太明白自己妹妹是個什麼德行,平日裡雖裝模作樣跟個人似的,但背地裡也胡亂玩。
有程家給她做後盾,隻要不鬨出什麼大事來都沒關係。
所以他們家人也沒太管她。
尤其關琳敏對她格外寵溺,養出了這麼個驕縱的性子。
他和大哥稍微說幾句,關琳敏就跟著不高興。
久而久之,程子京也懶得說。
隻是在這件事上,程子京的態度很堅定。
如果說晚楓閣是王亭晚給他留下的事業,那薑瓷宜是王亭晚留給他最後的念想。
王亭晚去世的時間久了,能跟他
聊王亭晚的人越來越少。
偶爾,也隻能跟薑瓷宜聊幾句。
而且以前王亭晚總說,阿瓷太好了,好到要不是她已經跟程子京戀愛,必然要成為阿瓷的追求者。
那時程子京也沒少吃薑瓷宜的醋。
反觀薑瓷宜,從始至終都淡淡地,對什麼都看得很透徹,一句就戳破王亭晚的恭維:“你現在追求我也來得及,舍得放下你那麼帥的男朋友嗎?”
王亭晚笑嘻嘻地挽起程子京的胳膊:“舍不得。”
對於薑瓷宜自己選擇的婚姻,程子京沒有立場去勸。
哪怕王亭晚活著,也隻會笑著送薑瓷宜出嫁。
可程子京不想,也不願讓薑瓷宜受委屈。
尤其受他們程家的委屈。
不然等到死了,該怎麼面對王亭晚?
他怕他的晚晚都氣得不願意見他。
程子京也知道感情這事兒由不得人,也不可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所以他隻告誡程星:“現在我還是那句話,要是哪天你不喜歡了,或是不想和阿瓷在一起了,坐下來聊清楚,說明白,離婚之後天高任鳥飛。不要做那種惡心人的事。”
兩人上了同一輛車,車內一絲風都透不進來。
在密閉空間內,程子京身上的壓迫感才變得明顯。
他聲音低沉,清清冷冷地說,大有如果你欺負了薑瓷宜,那你也不會好過的架勢。
但——
程星笑著揶揄:“二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阿瓷才是你妹妹。”
“難道不是?”程子京眼皮微抬,“阿瓷和你,都是。但如果你做了對不起阿瓷的事……”
似乎一時之間很難想出解決辦法。
程星接過他的話茬:“我知道,我不會對不起她的。”
“蘇曼春,你想好怎麼解決了麼?”程子京問。
程星搖頭:“沒想好,走一步看一步。”
對於蘇曼春的回國,程星也隻是單純猜測。
也可能她是為了其他事回來的呢?
程星說:“但你放心,我不會跟她再糾纏,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希望如此。”程子京說。
-
程星還以為程子京隻是因為白日裡看見蘇曼春才會在回程時跟她聊那些。
卻沒想到她剛回宴會廳,就看見了蘇曼春。
程家葬禮宴席結束,主人都走得差不多,賓客散儘。
但蘇曼春仍舊在。
她很淡定地坐在桌前,菲傭端來的茶喝了一半,已經冷了。
似是等了一下午。
從落雨等到雨停,如今天色黑蒙蒙的,空中一顆星星都看不見,連月亮都藏了起來。
唯一發光的隻有程家的燈。
程星隻瞟了她一眼便準備繞開,卻沒想到換了條路上樓去找薑瓷宜,在樓梯口就被蘇曼春堵住。
蘇曼春和她差不多高
,單手插在黑色大衣兜裡,看向她的目光帶著幾分難言的繾綣。
更多是程星看不懂的情愫。
程星沒有說話。
兩人站在那兒無聲地對峙。
直到蘇曼春嘴角翹起來,露出個過儘千帆的笑,“好久不見啊星星。()”
她熟稔地跟程星打招呼,笑起來的時候有個酒窩,看上去很甜美,跟她複雜的眼神並不相襯。
程星語氣淡淡地:我們之間似乎沒有這麼……熟。⑦()_[(()”
聽見她這麼說,蘇曼春也沒生氣。
好歹重活一世,如今在這副身體裡的是已經四十多歲的蘇曼春。
並非二十五歲時愚鈍又自作聰明的蘇曼春。
蘇曼春更沉得住氣,“是麼?我回國了,星星。”
“看見了。”程星有點餓了,中午在那張桌上幾乎什麼都沒吃,又在寒風中站了一下午,想必薑瓷宜跟她差不多,所以她想上去找薑瓷宜一起吃晚飯,語氣自然不太好:“我又不瞎。”
蘇曼春翹著的嘴角僵住,笑也變得不自然。
“你好像變了。”蘇曼春看著她,不加遮掩地打量著:“成熟很多。”
“謝謝啊。”程星說:“你倒是沒變。”
“嗯?”
“說話永遠找不到重點。”
“……”
程星噎了她一句,也不想再跟她閒扯:“你還有事嗎?沒有我走了。”
說著就抬腳上樓,蘇曼春伸手拽住她胳膊。
程星掙紮了下,沒掙紮開,不由得皺緊了眉。
“蘇小姐,我結婚了。”程星說:“請你,保持好社交距離。”
程星刻意加重了“你”這個字,說得咬牙切齒的。
蘇曼春卻沒有鬆手:“難道你結婚了,我們連說話都不行?”
“我這不是在跟你說話麼?”程星說:“難道你聽不懂人話?”
蘇曼春似是沒想到程星會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
以往原主對她都是溫聲細語的,生怕哪裡做得不周到惹她生氣,但此時程星對她的不喜是擺在明面上的,是打心眼裡就覺得這個人麻煩。
蘇曼春差點沒接受得了這種落差,不過也迅速調整:“星星,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生你什麼氣?”程星無奈,一邊說話一邊把自己的胳膊從她手裡掙紮出來,“我跟你之間已經是過去時了。蘇小姐,我現在隻知道六個字:往前走,不回頭。”
言外之意就是——我們結束了。
“那我連跟你說話的資格都沒了?”蘇曼春問。
“……”
這話該讓程星怎麼回答呢?
資格自然是有的,畢竟她們之間無仇無怨。
甚至蘇曼春都沒跟原主許下什麼承諾,是原主跟個傻缺一樣,非要上趕著當舔狗。
但程星現在跟她確實沒什麼好說的。
“我跟你無話可說。”程星冷聲道
() :“不管你選擇走什麼樣的路,都與我無關。”
程星不願跟她糾纏,越過她就往樓上走,但剛走了兩步,就聽蘇曼春一字一頓認真道:“如果,我說我回國是為了跟你結婚的呢?”
程星:“……?”
“什麼?”程星懵了。
原書中蘇曼春擔任的就是原主白月光的角色啊,拋棄原主的白月光,遠居國外,讓原主心心念念卻永生不複相見。
蘇曼春也走了自己想走的路。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蘇曼春退學回國,放棄自己的大好前程,就為了跟原主重修舊好?
程星都想晃著她肩膀罵一句:“你糊塗啊!”
但當她回過頭,看見蘇曼春帶著笑意又勝券在握的臉,忽然一陣惡心。
是那種生理性的惡心。
蘇曼春就是享受把原主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讓原主對她死心塌地。
隻要她回國,原主就會拋下一切對她好。
她很篤定。
程星很討厭她這種篤定。
原來程星在看到關於蘇曼春的設定時,覺得她是個會審時度勢的清醒事業腦。
畢竟在蘇家不受寵,也知道嫁給原主最後也不過是依附他人,原主在程家也沒什麼實權,她會在蘇家更加透明,更加被看不起。
所以利用完原主的感情,把原主當作跳板,一躍飛往彆處。
有點可恥,但能理解。
可現在蘇曼春的所作所為讓程星覺得——哈?有病?!
放棄了原主之後,好不容易抓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這麼輕易放棄了?
甚至還退學。
純純有大病。
“我要跟你結婚。”蘇曼春說:“你之前的求婚,我答應。”
程星:“……”
蘇曼春看她不說話,輕笑道:“嚇到了?”
“不是。”程星都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一向覺得自己很淡定,也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成熟,算是處變不驚的那種人。
但此刻發現,還差得遠呢。
蘇曼春這些話讓她太過震驚。
不過蘇曼春要是發文字信息,她或許還沒那麼震驚。
令她震驚的是,蘇曼春可以那麼淡然地、自信地說出這番話。
有種“全世界都會圍著我轉”的自信。
程星這輩子都學不來,所以一時失了表情管理。
蘇曼春問她:“那你是什麼表情?高興?”
“我有點想吐。”程星說。
蘇曼春:“……”
程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順帶揉了一下自己的臉,讓自己的表情恢複正常,這才說:“你回國前有體檢嗎?”
蘇曼春錯愕:“婚前體檢?”
程星:“……”
“還沒有做。”蘇曼春說:“可以等我們領證前去做,你也要做。”
她的話一句比一句炸裂。
但有了剛才的鋪底,程星竟然沒有再度表情失控。
隻是單純地在心裡炸了下。
程星無語地看向她,但蘇曼春仍舊是那副自信姿態。
似乎對她來說,這就是一件十拿九穩的事情。
確實,以前原主對她確實無微不至。
如果原主對彆人來說是喂不熟的野狗,在蘇曼春面前,就是條家養的小狗,不用給骨頭都會每天搖尾巴。
所以蘇曼春如此自信。
但——
“不是。”程星忍不住笑出聲:“你回國是為了把我送進監獄的?”
當一個人說話讓人有點不理解時,還會生點氣。
但如果這個人說話太過離譜,隻會覺得好笑。
程星單純是氣笑的。
偏偏蘇曼春還歪了下頭,那張甜美清純的臉和那雙充滿了利益和算計的眼睛完全不搭,看上去彆扭得很。
蘇曼春用那種甜得發膩的聲音說:“怎麼會?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
“因為你在讓我犯重婚罪。”程星說:“不是我這麼想,是你正在無恥的做。”
蘇曼春抿緊唇,“但當初是你向我求的婚,我答應,有什麼問題?”
“你也說了是當初。我現在已經結婚了。”
“你又不愛她。”蘇曼春篤定地說:“你大可以跟她離了,我們再結。”
程星:“……”
“蘇曼春。”程星冷冷喊她的名字,“我問你有沒有去體檢的原因是,我很想知道你現在是不是精神病。”
蘇曼春的臉色微變,卻很快恢複,朝她笑了下:“不好意思,沒有哦。”
“那你也可以檢查一下,你現在純純有病。”程星說。
“我隻是要跟你結婚。”
“我已經結婚了。”
“你不愛她。”蘇曼春再次篤定地說,“你當初跟她結婚,不就是為了氣我嗎?現在我回來了,跟她離了吧,星星。”
程星看她的眼神都從無奈變成了羨慕。
真是好羨慕這種不太穩定的精神狀態。
如果是她自己擁有就太好了。
她一定每天跟那個狗係統發瘋。
但是真可惜,她還要臉。
程星輕呼出一口氣:“誰跟你說我不愛她的?”
“難道不是?”蘇曼春說:“愛會變得這麼快嗎?那叫什麼愛?”
程星:“……”
蘇曼春的篤定和自信很容易讓人陷入自證陷阱。
甚至程星都有一瞬間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變了。
幸好,程星從最開始就沒走進過她的圈套。
她不是原主,不會跟她糾纏愛與不愛的問題。
程星冷聲道:“鬨夠了嗎?鬨夠了的話就離開吧。”
說完便往樓上走,沒再回頭看她。
腳步踩在台階上,整
個家裡鴉雀無聲。
蘇曼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跟她在一起不會有好下場的,程星。”
程星腳步微頓,回頭輕蔑地看向她:“詛咒。”
蘇曼春:“……?”
程星上樓的那一刻,在轉角處看到了拿著一本書的薑瓷宜。
不知道她在這呆了多久,但她纖細的脖子微轉,剛好和樓下蘇曼春的眼神對上。
一瞬間,蘇曼春都怔住。
薑瓷宜的眼神如同一塊捂不化的寒冰,輕飄飄地看過來,灑下一層寒意。
蘇曼春並沒有過多糾纏,她要說的話都說完了。
但程星已經變了。
薑瓷宜是顧家失散多年的女兒,等到顧家把她認回去,會給她無上榮光,讓她成為誰都惹不起的存在。
蘇曼春沒必要去觸這個黴頭,隻對她微微頷首便轉身離開。
薑瓷宜望著她的背影走遠,這才轉回頭看向程星。
目光對視,程星朝她款款走來。
薑瓷宜捏著書頁下邊那角,紙張有些褶皺,指間濡濕,可她面上半分不顯。
程星問她:“你都聽到了?”
薑瓷宜說:“聽了個大概。”
程家人陸陸續續回來,晚上是家宴,商討之後程氏集團的走向。
程星先推著薑瓷宜回了休息間,靜謐的空間內,程星說:“我沒有要離婚的想法,那都是她的臆想。”
“嗯。”薑瓷宜淡淡地應了聲,給她遞過一塊酥糖:“餓了吧?”
程星不解:“你不問我?”
“問了有結果?”薑瓷宜反問。
“會有。”程星說。
薑瓷宜說:“剛才你已經說過結果了。”
薑瓷宜的表現太淡定了,程星都不好意思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說多了反而顯得她心虛。
一塊酥糖下肚,程星仍舊心有惴惴。
薑瓷宜雖然沒問她和蘇曼春之間的事,可自從她回來之後,薑瓷宜一直都冷冷的,也沒跟她多說話。
但這裡也不是什麼說話的好地方,尤其今天還是個特殊的日子。
程星也就忍著沒說。
-
晚宴結束之後,程星開車帶薑瓷宜回汀蘭公館。
車子行駛在車流之中,夜晚的江港雖然帶著剛下過雨的潮氣,但燈光璀璨,高聳入雲的地標建築屹立在市中心,道路兩側人來人往,看上去十分熱鬨。
跟車內的淒清之景不同。
程星受不了這種安靜又詭異的氛圍,在等紅燈時打開了車載音樂。
剛好是《春庭晚》的OST,顧清楓的嗓音低沉地唱:
「落葉飄飄風雨瀟瀟故人歸不得
來往思思歸來怯怯終究是錯過~」
頗有古韻的聲音一秒就能將人拉進《春庭晚》那部劇裡。
有了音樂,回家路上總算不那麼難熬。
回去之後,程星想找個契機跟薑瓷宜把那件事說開,畢竟她倆之間現在情況有所不同。
既然之前已經跟她表明了心跡,程星就不想再跟她鬨彆扭。
她們之間,本就時間不多。
但是一直到回房間洗漱,程星都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
等她都洗漱完出來,看見薑瓷宜正躺在床上,打開投影在放《春庭晚》。
剛好是中間的一集。
受薑瓷宜的影響,程星也看了《春庭晚》。
所以一眼就看出是哪集。
恰巧是女主白月光死裡逃生,回來後卻發現女主正在辦婚禮。
高朋滿座,紅綢掛滿府,女主穿著嫁衣和另一人拜天地。
然而白月光隻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這場婚禮便沒能辦下去。
留下女二淪為所有人的笑柄。
程星就知道,薑瓷宜心裡有結,仍沒過去。
既然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開口時機,程星也不著急了,先從櫃子裡把銀針拿出來消毒,然後又熟絡地搬了椅子坐到床邊。
不管薑瓷宜和她怎麼鬨彆扭,按摩和紮針是不能中斷的。
程星坐下之後先順手將頭發紮起來,這才掀開被子。
被子下的腿正乖巧地並著,銀灰色真絲睡褲鬆軟地垂在兩條無法動彈的腿上。
程星照例將褲腿挽上去,一直到腿根才停止。
兩條細長的腿白花花地晃眼,無論程星看了多少遍,還是會覺得漂亮。
簡直就像是藝術品。
程星低斂眉眼,穩住心神,將藥油在掌心搓熱,這才覆在她腿上。
即便薑瓷宜的腿沒有知覺,但她畢竟車禍沒多久,腿部肌膚仍舊富有彈性,程星溫熱的手從她的大腿往下,手指摁過每一處穴位,認真又虔誠地給她按摩。
因為要一條腿一條腿地按摩,所以按著按著兩條腿便會分開。
兩腿中間的空隙足有一隻手掌那麼寬。
投影上的電視仍舊放著,顧清楓的原音聽著很舒服,哪怕不看字幕也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程星一路按到薑瓷宜的腳踝,穴位處用力摁著,隔一會兒鬆開。
薑瓷宜的眼神淡淡掃過她的手。
下一秒,程星似是有感應地抬起頭,眼神對上。
程星找到了開口的契機:“你是不是生氣了?”
薑瓷宜搖頭,表情仍舊很冷淡。
“那你怎麼一直不說話?”程星一邊按摩一邊問。
“心情不好。”薑瓷宜說。
“是因為陸琪?”
“是,也不是。”
薑瓷宜仍舊是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
程星又問:“是因為蘇曼春?”
“不是。”薑瓷宜很篤定地回答。
程星原本還挺確信的,因為換位思考,如果現在突然出現一個人跟薑瓷宜說要和她結婚,程星一定會覺得對方有病,而
且……會很難受。
即便她現在知道劇情線是不可逆轉不可更改的,未來薑瓷宜還是會和沈晴雪走在一起。
她會成為江港最耀眼的明珠,有疼寵她的愛人。
可現在,陪在她身邊的人是程星。
程星也不知道自己在抱著一種什麼心態和薑瓷宜相處。
逃避不是程星的性格,懦弱也不是。
她雖沒能勇敢到去征服全世界,但面對自己的內心還是能做到的。
無非是喜歡薑瓷宜,想和薑瓷宜在一起。
她糾結過也掙紮過,最終還是決定尊從自己的內心。
她不敢去想和薑瓷宜的未來,所以隻想當下,隻要當下自己快樂,薑瓷宜快樂。
她可以帶給薑瓷宜溫暖和愛,能讓不信任彆人的薑瓷宜適當放下戒備,能讓她忘卻之前受過的苦難,能稍微治愈她一點點。
程星就心滿意足。
至於之後該如何,程星想不通,想不透,也不敢想透。
她隻知道,如果所有的事情因為害怕結束而不去開始,那麼會很遺憾。
往前走是遺憾,往後退還是遺憾,那不如體驗一把。
就當是短暫地談了一場戀愛。
所以在這段時間裡,程星想讓薑瓷宜快樂。
比所有人都想。
如果要贏得一場遊戲是要入戲的話,程星現在勢必能成為贏家。
因為她是最入戲的那個。
可現在薑瓷宜否認了。
依照程星對薑瓷宜的了解,她並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
尤其在程星面前。
所以她是真的沒生氣。
那她為什麼不生氣?
程星的思維下意識有所偏移,卻及時拉了回來。
可能是薑瓷宜不愛在這種事情上生氣。
“阿瓷。”程星聲音有些悶,完全沒了在蘇曼春面前的氣勢,“你為什麼不氣這件事?如果蘇曼春硬要跟你搶我呢?”
“搶哪個你?”薑瓷宜問。
程星一怔,錯愕地看向她。
“現在的我。”程星回答。
薑瓷宜太聰明了,她可以理智地捋清時間線,然後精準地問出關鍵點。
“那你會被搶走嗎?”薑瓷宜又問。
程星:“當然不會。”
“以前的你會。”薑瓷宜說:“這就是差彆。所以我沒必要為這件事生氣。”
程星被她這副無所謂的模樣給刺激到,下意識就問:“如果現在的我也可能會被她搶走呢?”
“能被搶走的就不是我的,那我們就離婚。”薑瓷宜態度很堅定。
“……”
不知為何,程星的心忽然鈍痛一下。
就像是有人拿個小椎子在心上敲了下。
心裡頓時酸酸澀澀的。
程星換了另一條腿給她按摩,不再說話了。
薑瓷宜也關
了投影。
房間裡安靜下來,隻有掌心摩擦過肌膚的細微聲響。
程星給薑瓷宜按摩完之後又飛速紮了針,期間兩人誰都沒說完。
平日這會兒為了給薑瓷宜放鬆心情,同時也為了跟她更親近一些,程星都會沒話找話地跟她聊會兒。
但今晚,程星沒了心情。
等到拔掉銀針之後,程星又將她的睡褲放下來,去盥洗間洗了手,這才回到房間。
一如既往,房間已經暗下來,隻剩了薑瓷宜床頭那盞燈。
薑瓷宜平躺在床上,雙手搭在腹部,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但程星知道,她睡著時的呼吸並非如此。
程星掀開一角上了床,也學她的樣子平躺著,調整了幾次呼吸,想著再跟薑瓷宜說些什麼。
但忙碌了一天,手腕有些酸脹,腦子也有些混沌,躺在那兒幾個呼吸就已經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間,有人靠近她,她的手被人握住。
程星恍然驚醒,發現薑瓷宜躺在她身側。
這張床足夠大,而程星原本躺在最邊緣處,兩人中間隔著起碼兩個人平躺的地方,但此刻薑瓷宜緊緊靠在她身邊。
不過她是滾過來的,被子被她壓了一層在下邊。
程星舔了舔唇,欲言又止。
“我沒有生氣。()”薑瓷宜主動說:我隻是,有點難過。?()_[(()”
程星錯愕:“嗯?”
印象中,這似乎是薑瓷宜第一次跟她說難過這個詞。
薑瓷宜比她想象中的更不好接近。
起初程星還以為隻要對她好就行,後來發現薑瓷宜其實對人很防備。
她看什麼都看得清楚透徹,所以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關心。
看上去強大到堅不可摧。
事實上,她比誰都心軟,比誰都脆弱。
可她從來不會說。
她最會裝出一副不在意,無所謂的冷淡模樣,用那雙清冷的眼睛遮蓋住一切。
每次程星去哄她開心,去逗她的時候都裝作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但她現在主動說自己有些難過。
程星還想問,薑瓷宜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軟軟的掌心掠過她的唇,帶著幾分涼意。
程星的喉嚨發緊,身體不自覺跟著熱起來,就連心跳都快了幾分。
薑瓷宜卻沒看她,見她知曉了自己的意思之後,便將手放下手。
掌心覆在她手腕上,手指像是在彈鋼琴一樣給她手腕按摩,聲音也壓得很低。
但在安靜的房間裡,尤其是她們這個姿勢,很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我隻是難過,在她過來的時候我竟然沒有勇氣跟她說,你的妻子是我,你該是我的。”薑瓷宜說:“我沒有那麼確信,你是愛我的。”
程星低下頭,也隻能看見薑瓷宜烏黑的頭發,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問我如果你被搶
() 走怎麼辦?”薑瓷宜頓了頓:“我想我沒辦法。我隻能任你被搶走,因為隻有你願意才會被搶走。”
“如果我不願意呢?”程星問。
“那如果我被搶走呢?你會去把我搶回來嗎?”薑瓷宜問。
程星頓住,沒了答案。
應該是不會的。
這個問題好似就不該在她們之間存在。
程星閉了閉眼,伸手抱住她,“我希望你可以把我搶回來,因為我現在是你的。”
薑瓷宜的腦袋埋在她頸間,“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程星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思考了她和薑瓷宜的未來。
那虛無縹緲的,本不該存在的,卻因為她動了心出現的未來。
很久很久,久到程星都感覺自己懷裡的人要睡著了。
程星才低聲道:“如果你不願意,我會把你搶回來的。”
薑瓷宜的手指戳著她的心口,一字一頓道:“以什麼身份?”
這是個很深刻的問題。
看起來隻有五個字,但程星知道,薑瓷宜是在問自己要答案。
要這段時間的答案。
她們每天躺在同一張床上,她每天會撩起她的睡褲,偶爾會吻她的額頭,她們還會在沉溺於欲望之時親吻對方。
在長吻之後會遏製不住欲望,好像隻剩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
可她們都裝傻了。
薑瓷宜大抵還不敢完全信她,而她不敢給薑瓷宜許諾未來。
隻是現在,薑瓷宜不想裝傻了。
所以薑瓷宜戳著她的心口問——以什麼身份?
換言之——你是我的什麼人?
薑瓷宜一直都很清醒,她在區分現在的程星和以前的程星。
以前薑瓷宜覺得,不管是不是有區彆,她都不會沉溺其中。
在約定時間結束之後,她會很瀟灑地離婚。
可今天她坐在那張暗流湧動的桌上,會不自覺將自己跟程星連在一起。
她們似乎就是一個整體。
會因為她的話而產生勇氣,坐得板正去回望陸琪。
也會在坐在轉角處看見蘇曼春而捏緊輪椅把手。
甚至沒敢出面,隻安安靜靜地看著。
因為她沒有身份,她不敢出去說,“你怎麼知道她不愛我?”
薑瓷宜在那一刻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說:“你淪陷了,薑瓷宜。”
而此刻,程星沉默了很久。
薑瓷宜便安靜地等著,呼吸都變得遲緩。
程星閉上眼,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很鄭重地說:“是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