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1)

正要走時卻被一個電視台記者攔下,年輕記者在場館裡轉了有一會兒了,後面跟著個扛機器的攝像師,正在過路的人裡隨機挑采訪對象。大概想再撿個出挑的,一眼鎖定了馮斂臣。

他接受完采訪才有功夫趕出來,譚仕章的車泊在展館外,已經等了半個小時。

但譚仕章很有耐心,也沒怎麼不高興,隻是收起手機:“想去吃什麼?”

馮斂臣說:“我都可以,沒有忌口。”

請吃飯是因為一句戲言——那天在副總辦公室除了聊泰坦尼克,譚仕章後來還開了個玩笑,要跟馮斂臣打賭,讓他戴著新派紳士到珠寶展上亮相,看能不能一炮而紅,引導潮流。

雖然還沒顯出潮流先鋒的苗頭,現在,譚仕章笑了聲,還是踐諾請這頓飯。

他把車開到附近一家淮揚菜館,入內落座,馮斂臣翻翻菜譜,估計人均消費要四位數。

公司有大客戶要宴請的時候,這樣一頓餐標算是正常。對馮斂臣來說,則隻有應酬客戶的時候會來這種高檔場所。但是酒局的重頭戲還是喝酒,很少有機會心無旁騖吃東西的。

他垂著眼,盯著細綢桌布出神,杯子抵到唇邊,嘴裡都是清淡的茶香。

譚仕章做主要了五樣,文思豆腐、軟兜長魚、水晶肴肉、獅子頭加一份蟹黃小籠包。

等菜上齊了,他以茶代酒,又舉杯調侃馮斂臣:“同時這頓飯也算慶祝馮總高升吧。”

馮斂臣客套:“不值得小題大做。”

譚仕章臨窗而坐,胳膊肘搭在窗台上說,聲音低沉,不疾不徐:“雖然我對星之鑰持保留意見,但是你走到今天,得到的都是你應得的。”

馮斂臣微微笑笑,兩隻杯子碰了一下。

譚仕章今天戴了枚銀色尾戒,指節分明,姿態放鬆,馮斂臣卻再次注意到他手指上細微的疤痕,多是焊槍、鋸條與半圓銼留下的戰績。

其實這算不明顯的了,車間裡很多老師傅的手比這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更粗糲。

上回在起版車間遇到譚皓陽,現在又看到這隻手,讓馮斂臣突然聯想一件事——其實就是譚皓陽差點接管董事會那時候,譚皓陽一股雄心壯誌,也忙忙碌碌搞改革,其中首先一個計劃,就是要把譚氏所有產品的起版工藝改成3D打印,上會時被譚仕章不假思索否決了。

如今在譚氏的工廠裡,傳統起版與數字起版其實還是並行的——偏中端的產品線需要效率,數字化是有效的輔助手段,但是像麗華珠寶這樣的高端線,每個環節依然在純手工打造。

譚皓陽是標準的革新派,他推崇計算機輔助設計的能力,既然電腦可以精確入微地控製每一個微小變量,把數字原型變為實體模型,為什麼要迷信人工一定能比它做得好呢?

然而譚仕章死活不同意,相較之下,他就是那個頑固的守舊派,巋然不動,堅稱手工技巧就是能比電腦創造更多複雜細節和精致紋理,那種質感是軟件和機器

不可能完全模仿的。

大多人總是相信,“純人工”三個字更高貴,更稀有,也更能彰顯身份。

當時總辦會上,譚皓陽振振有詞,譚仕章反唇相譏,兩人照例針鋒相對。

其他副總面面相覷,有人開始當和事佬,而且提出一個現實問題,這樣一下全盤革新,工廠裡還有些年紀大的起版師傅,電腦都玩不溜,總不能令他們完全失去生計。

這個理由更讓譚皓陽冷笑,說本該如此,跟不上時代就會被淘汰,譚氏本來就不是養米蟲的地方。

他後面又搬出愛馬仕、寶格麗這些大牌論證他的觀點,譚仕章面色冷淡地聽著,末了,隻是舉了舉手掌,簡單粗暴地打斷譚皓陽,一句話結束話題:“你的手要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才有資格來跟我辯論哪個好。現在,做不到就請你閉上嘴,聽我的。”

譚皓陽氣得臉色漲紅,後來也沒討論出個之所以然,暫時擱置,到現在自然已不了了之。

馮斂臣撐著下頜,不動聲色的眼神落在譚仕章身上。

譚仕章不掩飾對權力的欲望,這樣的人常常追名逐利,心機深沉,有強烈的掌控欲和侵略性,然而在他身上,卻又時不時流淌著某種匠人精神,這些矛盾的特質自洽地糅合在一起,構成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就像上回林詩茹也說,明明看老板嚴肅淡漠,手下卻儘是風花雪月。

聊了幾句,譚仕章又隨口問:“你們打算怎麼開啟那條‘可以但沒必要’的產品線?”

那個產品線就是No.7,馮斂臣莞爾,放下茶杯:“齊總正在開動腦筋呢。”

他其實和星之鑰其他幾位班子成員已經開過兩次會,馮斂臣負責分管產品。

這兩輪會議下來,彼此還在磨合期,意見沒有完全統一,但各人性格已經初步顯山露水。

而設計副總就是叫錢克的那個,按照職能來說,與馮斂臣的分管領域緊密掛鉤,將來多有合作,但錢克行事獨斷,脾氣暴躁,想法不容彆人辯駁,目測不像是個好像與的同僚。

譚仕章道:“他要是實在喜歡居功,就讓讓他,反正天塌了也是先砸出頭鳥。”

這話說得怪陰陽的,馮斂臣露出一個啼笑皆非的表情。

譚仕章又笑道:“算了,說好請客就好好吃飯,不講這些了,影響消化。”

但他們兩個能聊的共同話題,除了工作,除了珠寶,除了公司大小事,還能有多少呢?

所以沒說兩句就忘了,還是又繞回來,星之鑰的裝修進度、人員配置、業務方向……

提到人員配置,“群英杯”之後,譚仕章也沒再推脫,交了份設計團隊名單上去。

黃芮則主動遞交了調往新公司的申請,她背靠大樹,自然沒遇到阻礙,已經板上釘釘。

這丫頭雖說和譚皓陽生分,據馮斂臣所知,她跟譚仕章和他的小圈子其實反而更熟稔,因為從小到大在一起玩的機會多,誰知就這樣的關係,還是毫不留情地投奔了曹營。

因此他

揶揄譚仕章:“我當時還以為黃芮是開玩笑的。怎麼,連她都不撐你嗎?”

譚仕章無所謂:“不需要彆人撐我,有你一個還不夠嗎?”

馮斂臣給他杯子裡添茶水,他屈指在桌上敲敲,表示感謝。

“我們這幫朋友裡,她年紀最小,總覺得還是個小孩,乾什麼都由著她,早習慣了。”

他是真的不介意,平心而論,譚仕章對黃芮確實還不錯,讓馮斂臣到那邊也關照她。

兩人吃完飯,就又回了會展中心,他們從珍珠館的門口入內,譚仕章說要到處逛逛。

正好馮斂臣也想逛,跟他一起往裡走。

每家展位前都有不少人,有問價的,有純看的,還有已經在簽單的,顯得交易十分繁榮。會場裡人造光線複雜,時不時有賣家和買家地下接頭似的,揣著貨上天台,到處找自然光。

問了幾圈價格下來,今年半寶石行情明顯上漲,即月光石、摩根石、石榴石、芙蓉石這些,分析一是因為色係明亮,二是性價比更高,這兩個因素都決定它們更受年輕人歡迎。

時代確實在變化,年輕的消費群體在珠寶市場上,越來越成為一股重要的生力軍。

其他四個展區以原料和工具為主,逛回譚氏所在的珠寶展區,這邊就熟悉得不能再熟了,主要展示的是各種成品珠寶首飾。除了國內外知名大牌,還專門有一條獨立珠寶設計師街道。

獨立設計師大多做的是自己的小眾品牌,自主經營,名氣大小不一。個人工作室跟大企業相比,資金和資源都劣勢明顯,也因而不得不更重設計,普遍致力於打造獨一無二的風格。

某種程度上講,甚至更有意思。

但這邊被譚氏員工撞見的幾率高,兩個人一走過來,便默契地分開了一些。

這時馮斂臣也接到展位負責人的消息,飯也吃了,展也逛了,該工作還是得去工作。

他和譚仕章剛好逛完一個展位往外走,正要分道揚鑣,視線中出現一塊多色幽靈,馮斂臣下意識多瞧了兩眼,突然被人拉住,那人警告他:“上頭這提示是還不夠大麼?謝絕拍照!”

馮斂臣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抱歉,我本來就沒有拍照。”

那個男設計師很年輕:“我都看見了!你拿著手機假裝發短信,不是拍照是乾什麼?”

來珠寶展的人魚龍混雜,一方面能給參展者帶來曝光,一方面對原創作品來說,被模仿和抄襲又像是不可避免的宿命,很多設計師深惡痛絕,心情可以理解,但不是冤枉人的理由。

馮斂臣也不是任憑冤枉的脾氣,臉色冷下來,準備叫保安,氣氛驟然膠著。

設計師滿臉不服氣,甚至有點幼稚,堅持自己沒錯,非要查他的手機。始終是對方無理,旁邊一個助理模樣的忙打圓場,說應該是誤會,她看到馮斂臣在打字了,並非拍照。

男設計師才作罷,用嘴硬掩蓋心虛:“不給看就是心虛,欺負我們沒辦法計較就是了。”

他一後退撞上一個人,細弱的手腕被隻鋼筋鐵爪似的大手握住,譚仕章說:“道歉。”

“你是誰啊……”那人嚇了一跳,“關你什麼事?”

“彆磨嘰。”譚仕章催促,“大家的時間的都很寶貴,沒那麼多耐心耗著,就算你父母沒教過你禮貌,現學一下也不難。”

那男設計師才剛一米七,沒有馮斂臣高,在譚仕章手裡更像被老鷹抓的小雞,譚仕章臉色冷靜,但是更有種暴風雨前的恐怖,迫於威壓,那人還是勉強低頭,說了句不好意思。

大藝術家心高氣傲,不情不願的,人到中年的助理比他圓滑,在這種地方,隨便撞個人都不一定是哪路大佬,哪是能亂碰瓷的,彎腰一連又說了好幾聲對不起,還遞過來一張名片。

馮斂臣倒是有風度地笑了笑,接在手裡,說了兩句機會合作的場面話,但是推說自己沒帶名片,隻指指譚仕章:“我其實是不懂藝術的,看不出來吧,這位才是我們的總設計師。”

助理又看譚仕章,譚仕章倒是給了張名片到她手裡,她忙道失敬——業內人士當然不可能不知道譚氏集團,設計師接過名片有點尷尬,又像是十分懷疑:“怎麼,你是BrainTam?”

馮斂臣指指另一邊:“我們的展位在那邊,有空歡迎來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