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1 / 1)

升職,加薪,哪個都是上班族期盼的好事,突然間主動落到頭上,像份從天而降的大禮。

但禮物不是白收的,裡面透著的意思沒有那麼簡單。有了好處,相應責任也就跟著來了。

譚仕章解釋:“子公司剛創立,各方面都從頭開始,正是空白的時候。派馮助你這種得力乾將過去,首先集團這邊肯定是放心的。對你自己來說,也不失為一個施展身手的機會。”

之前還說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蘿卜挪出位置,就沒有合適的機會。

子公司成立的進度提前,空著的坑這不說有就有了?

馮斂臣揚了揚眉,抿著嘴唇,仿佛沉吟。

譚仕章靠著桌子,用低沉的嗓音和談心似的語氣跟他講話:“這個建議其實是姑姑提的。”

“是譚董?”

“集團現在要考慮派哪些人馬去新公司,剛剛在她辦公室,討論的就是你的去向問題。”

說完,譚仕章又從桌上摸了顆橘子糖,剝開玻璃紙來吃,他再次分了馮斂臣一顆。

馮斂臣用舌尖頂著糖果,感覺檸檬的酸味混著一點甜,在口腔裡來回滾動。

譚仕章道:“說正經的,讓你過去當個副總,肯定是綽綽有餘的。論能力,說你不行,那是虧心的話。論資曆,你是爺爺親自帶出來的,本來就該往上走一走,誰也不能說三道四。”

馮斂臣跟他並排靠著桌沿,冷靜地說:“主要是感謝領導栽培。”

譚仕章道:“所以,話我傳達到了,剩下的你自己決定。”

“但是這邊的工作安排——”

“就是這個問題。”譚仕章笑了笑,“本來都適應了,你一走,我身邊就又沒人用了。”

*

回到設計部,馮斂臣動手打了幾l份會議紀要,站在打印機旁,耐心等它一張張吐紙。

現今設計總監的辦公室譚仕章用不著了,大多時候空著,成了馮斂臣一個人的專屬。

林詩茹敲門進來,瞥見他手底下壓著一疊紅頭文件,抬頭紙是總裁辦的。

但看不清內容是什麼,馮斂臣把紙面往下,扣在桌上。

她離開後,他繼續低下頭,打出來的是No.7這條產品副線所有上會審議的記錄。

手邊這份的日期是最新的,佟雨曼昨天剛趕出來提交流程,登錄譚仕章的OA可以查閱。

新的子公司名稱已經擬定好了,“星之鑰珠寶飾品有限公司”,馬上將要提交注冊備案。

星之鑰,是個好聽的名字,還有點夢幻色彩。

符合譚皓陽的意思,迎合一個年輕化的市場。

正常來說,像這樣橫空出世的子公司,願意下放的大有人在,甚至名額要靠搶的。

雖然剛注冊,規模小,人手不齊,業務空白,最開始一年半載肯定要辛苦一點,但也因為這樣,是個越級升遷的好機會,對有野心、能抗壓的員工來說,正是可遇而不

可求的事。

比如像馮斂臣這樣,原本上不上下不下的級彆,留在總部,隻夠得轉個中層管理。

反而要是派去下面,開疆拓土帶一個新團隊,給個副總職銜,是應當也必要的鼓勵。

跟原先的計劃比,能早點升當然是好。首先是穩妥,期間不管工作出彩與否,隻要不出岔子,不被懲罰性降職,再往其他任何地方調動,至少都不會再低於副總這個級彆。

其次,如果真是有能力,做得比較出色的,從無到有把一個新業務搞得蒸蒸日上,這個功績放到哪都是可以吹噓的,想抹都抹不掉,以後寫在履曆裡,含金量如何不必多言。

如果No.7這條副線不是屬於譚皓陽的點子,對馮斂臣來說,沒有任何可猶豫的地方。

問題它是。

星之鑰意在分薄麗華珠寶的資源,一個輕奢,一個高奢,定位雖不一樣,還是有相似的地方,不可能不互相搶風頭。就像家裡頭孩子多,長得像,總要分出個更受寵的。

譚仕章說讓他過去,抱的是什麼心情?

他過去了,是需要做好呢,還是不能做好呢?

馮斂臣並不怎麼擔心這位老謀深算的上司吃虧,但他要琢磨的是譚仕章的真實意圖。

時間快到了,司機通知馬上要出發,馮斂臣將紀要按下,暫時鎖在抽屜裡。

走到電梯間,譚仕章已經拎著外套在等電梯。兩人共同下樓,前往留朱園赴晚上飯局。

這晚的應酬規格頗高。席間露臉的不僅有招商局的官員,還有珠寶貿易協會新換屆的主席,以及其他幾l家大型珠寶公司的老總,因此不僅譚仕章來了,譚皓陽也到場,四面交際。

黃大鈞年事已高,在業界也叫得上一聲老行尊,他本人來不來,倒是沒什麼人能勉強。

何況他隻做代總裁,靈通的人都知道,譚氏這兩兄弟裡,大概才會選出個將來的CEO。

他們兩個實質上就像一對平分秋色的聯合總裁,共同代表譚氏出席公開場合。

外人面前兄友弟恭的,到散場時,兄弟兩個利落地冷了臉。

一前一後,誰也不和誰挨著,來是分乘兩輛車來的,走也分兩輛車走。

譚仕章的司機趕到路邊時,譚皓陽的座駕已經揚長而去,南轅北轍,毫無眷戀。

馮斂臣幫忙擋了不少酒,他出門時臉色看著還正常,隻有自己知道,剛剛喝得太猛,這會兒天花板和地面都在打轉。以往飯局也不是每回都要這麼喝,但今晚招商局來了兩個海量的領導,在座的老總們不能不給面子,當下屬的更不能露怯,一仰頭一整杯,沒一個手軟的。

譚仕章身上也有些酒味,但是精神頭比他好,率先伸手,打開了後排車門。

馮斂臣本該坐副駕,跟司機一起送他回去,夜風一吹,汗沁出來,胃裡翻江倒海地抽搐。

他一隻手也去拉把手,卻摸了個空,影子是重的,一瞬間暈眩得要命。

隻覺背後被誰拍了拍,問他

是不是想吐,馮斂臣搖搖頭,意識恍惚,再反應過來人已經在後座了,譚仕章並排坐在他旁邊,西裝外套搭在膝蓋上。車子啟動。

司機把油門踩得四平八穩,連交通台都沒開,車廂內安靜過頭。

路燈一盞盞飛速後退,昏黃的光線射進來,規律地在譚仕章臉上明暗交割。

馮斂臣機械地從他手裡接過瓶水,又聽見他問:“馮助,你家住哪?”

狹小的空間裡,馮斂臣意識麻木,腦中嗡嗡作響,不亞於十幾l個小人吵架。

譚仕章這樣在旁邊開口,都像一口黃鐘大呂扣在腦袋上,重重疊疊的回聲往鼓膜裡鑽。

馮斂臣下意識摘下眼鏡,他掏出片濕巾,習慣性擦了擦鏡片,耳鳴還在,毫無作用。

理智好像還在運作,又好像其實已經離家出走了,馮斂臣像把自己逗樂了,輕笑一下。

他揉著太陽穴,再看旁邊的譚仕章,如同霧裡看花,像打了層朦朧的濾鏡。

譚仕章一隻手撐著下巴,側過臉,深沉的目光盯著他:“馮助?”

他又問了遍地址,酒意上來,馮斂臣往他肩頭一滑,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報了。

譚仕章還是用手機登錄OA係統,調用權限,在員工通訊錄裡查到他登記的信息。

司機一路開到小區門口,但門牌沒有登記得很細。好在高檔小區物業比較負責,保安對經常見面的業主都有印象,幫忙查到了具體的樓號,又檢查司機的身份證件,登記了一下。

然後還派個人坐在副駕,給司機指路,七繞八繞,直接開到馮斂臣家門口。

譚仕章把人扶下車,馮斂臣軟在他身上,司機連忙跟著下來,要搭把手。

譚仕章卻擺擺手,他從馮斂臣兜裡摸到鑰匙:“你回去吧,剩下不用管了。”

保安見他們應該認識,便又坐司機的車原路返回。

鑰匙有一大串,拴著公司當紀念品的鑰匙扣,倒是樸實,譚仕章推開柵欄,手裡托著人,草草環顧眼前的小花園,庭院疏落,都是雜草,缺乏生活氣息,隻搭了幾l個光禿禿的架子。

他又換了幾l把鑰匙,試探著打開裡面房間的門,把人放在客廳沙發上。

摸黑在牆上找了半天,按下開關,柔和的光芒填滿房間。

譚仕章走回來,他彎腰查看馮斂臣,馮斂臣斜著身子,胳膊擋著光,枕在沙發一頭。

本以為他睡過去了,再仔細一看,眼睛還頑強地睜著條縫,眸光微閃,神思恍惚。

譚仕章在他面前半跪下來:“馮助?馮助?馮……”他換了個叫法:“斂臣?”

“嗯。”馮斂臣有了動靜,他摘下眼鏡,手一伸,譚仕章順勢接過,放到茶幾l上。

他聽馮斂臣又喃喃幾l句,前半句是冰箱該除霜了還是什麼,含糊不清,沒頭沒尾的。

下句又話鋒一轉,仿佛頑強地清醒過來,還說不勞駕他了,勸他早點回去休息。

譚仕章甚至失笑,想

這人職業素養也夠過硬了,都喝成這樣了,還掙紮著惦記這個那個,不知道是不是隻要有個活物在旁邊,他都不能放心耍酒瘋。

但是馮斂臣替他喝的酒,他留下照顧,公平公正。後面馮斂臣還是去衛生間吐了一場,喝多了不吐出來不可能舒服,譚仕章拿漱口杯接了點水,遞過去,他還記得說了聲謝謝。

漱了口,又非要用冷水洗臉,譚仕章攔不住,兩個人拉拉扯扯,袖子都打濕大半條。

譚仕章研究半天,才找到溫水怎麼打開。水池嘩啦作響,他看著馮斂臣掬水往臉上澆。有的人喝了酒上臉,醉相滿面紅光,他這不知道怎麼,反而一點血色沒有,慘白得像個鬼魂。

這個樣子,譚仕章也擔心出事,趕緊又把他攙到臥室,脫鞋躺下。

在廚房找到燒水壺,又找到一罐沒開封的蜂蜜柚子茶,譚仕章站在灶台邊上,等水燒開,兌到溫度正好,拿了隻杯子把柚子茶化開。端去臥室的時候,人卻已經沉沉地睡著了。

他伸手晃了晃馮斂臣的肩膀,沒醒。

譚仕章在床邊坐下,看看玻璃杯又看看人,過了片刻,自己把蜂蜜柚子茶一飲而儘。

他的西裝外套和馬甲都扔在外面客廳,襯衫濕漉漉的,半乾不乾地黏在身上。

於是視線投向那個有點變形的廉價衣櫃——打開,裡邊兩級分化,一邊是西服套裝和通勤襯衫,一邊都是大路貨,的確沒什麼高檔的衣服,但是漿洗得很乾淨,帶著柔順劑的味道。

譚仕章又回看一眼,主人不醒,但這個情況,自作主張取件換洗衣服也不過份吧。

他稍微衝了個涼,出來換了件號碼寬鬆的純棉T恤,料子是舊衣特有的柔軟。

這麼一通折騰,已是夜深人靜。

馮斂臣側躺著,在床墊裡微微往下陷,呼吸平穩微弱平穩,一隻手搭在枕邊。

臥室沒開照明燈,隻撥亮了小夜燈,柔和地浸染他的面孔。

譚仕章又去看他的情況,空調的溫度也沒敢調太低,他握了握馮斂臣的手,還是不熱,透著玉石般的涼意。譚仕章頓了片刻,慢慢俯在枕頭邊上,伸出胳膊,摟了一下他的肩膀。

馮斂臣體型瘦削,睡著的時候更不顯塊頭,幾l乎半個人埋在毛毯裡。

譚仕章給他把領帶摘了,襯衣扣子解開一半,領口大喇喇敞著,被拉到鎖骨的毯子蓋住。

露出的皮膚光滑,肩頸到後背覆著一層薄而流暢的肌肉,不誇張,能看出鍛煉的痕跡。

集團有健身房,譚仕章有幾l次早來晚走,見過他在那兒跑步,有時還並排上過跑步機。

不知從什麼時候,他的目光時不時總追在這個人身上,打量他乾了什麼,要去乾什麼,做什麼,想什麼,臉上是嚴謹認真,一絲不苟,還是流轉著仿佛在打什麼主意的狡黠表情。

像馮斂臣這樣的角色,對任何一個上司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下屬,他永遠沉著穩重,不亢不卑,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能體察上司每一個需要,

能控住任何需要他坐鎮的場合。

他給人一種感覺,任何工作都可以放心交給他,任何秘密都可以放在他那裡得到保守。

但有時候,譚仕章也想看他驚慌,看他失態,看他露出茫然無措的無人見過的表情。

馮斂臣低著頭,帶著專注和沉浸的眼神,在他工作台前擺弄月光石的時候,他不知道譚仕章靠著牆,心裡想的是什麼。譚仕章的私人工作台是他的禁地,連譚儒其實都沒進來碰過。

沒有哪個設計師不喜美麗的事物。譚仕章看著他,想的是怎麼樣征服他,贏得他,想的是把他也收藏在展櫃裡,和琳琅滿目的珠寶一起,在黑色天鵝絨上熠熠生輝,永久私藏觀賞。

譚仕章眼眸深沉,男人的體溫和氣息落下,危險的陰影像黑暗中的怪物,把人覆蓋其中。

但隻停留片刻,他又直起腰離開了。

成年人的心動,有時停留在心動的程度就夠了,不一定要換算成情感,更不保證會落地成一段佳話。尤其盲目開啟一段辦公室戀情,大部分時候,隻有得不償失這一個結果。

每一段感情和關係,都很難不矛盾吵架,後續產生的糾葛,意味著無限的風險和麻煩。

譚皓陽因為那個小設計師,才被譚月仙委婉敲打過,兔子不吃窩邊草,她還是老一輩的思想,雖然理解不了年輕人開放的關係,但是該在夜店發生的故事,還是留在夜店發生為佳。

公司是講公事的地方,給自己製造潛在的麻煩,稱不上時髦,隻是一些不明智行為罷了。

譚仕章從不需要這種提醒,他很清楚自己要什麼。

片刻精神和肉丨體的歡愉,以及隨之而來的無謂的吵架,冷戰,分手,真正衡量起來,任何的好與壞其實都不是重要的砝碼,抵不過失去一個得力下屬的損失。

他關上主臥的門,轉身去了書房。剛剛譚仕章看到裡面有張小床,大概是當成客臥用的。

外面院子咯噔幾l聲,好像是野貓跑過,遠遠發出淒厲的喵嗚。

住在一樓難免吵鬨,譚仕章聽著這些動靜,在黑暗中閉上眼。

*

翌日上午沒去公司。因為宿醉,到了起來的時候,馮斂臣還是頭疼欲裂。

對於上司在家裡留宿這件事,他不能說知道,也不能說完全不知道——清早半夢半醒的時候,譚仕章叫醒他,問能不能用一下電腦,他用遲鈍的大腦思考片刻,還給對方報了密碼。

家裡用的電腦就是一台筆記本,需要的時候馮斂臣會帶去公司,至於他能從公司拷回來的資料,雖然有保密的部分,譚仕章的話,都是他也有權限查看的,其他沒什麼問題。

大概又睡了一個小時,馮斂臣才徹底醒來,看看台鐘,此時時針指向上午九點。!